季悟容的确态度傲慢,但季悟非没说什么,又过了片刻,季随海才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让你五哥去找悟容谈谈,亲生父子,何苦受妇人挑唆相争!” 一家子冗杂的庶务都是季悟非这一房人在管,劳苦功高,这也罢了,实权又在三房手中,所以很多时候受人掣肘,还要斡旋斟酌,心神俱疲。 同季轻鸥的梅苑一样,凤梧书塾也不在季家之内,如孤岛悬于外,又有一院墙夹造而成的长廊小径连通。 但这小径在书塾后僻静处,只是为着方便季家几个公子念书,不许书塾其余学子私自出入。 季悟非走在回家的路上,神色冷淡疲倦,一句话也懒得说,随从远远跟在后边,也是不敢打搅。 但今日他事忙,还未向母亲瞿氏请安,还得先补上。 瞿氏见他前来并不惊讶,笑道:“累了吧,晚膳一并在这摆了,吃好了在回去歇。” 屋里燃着瞿氏惯用的香饵,季悟非年幼时伴着这种香气入睡,不由得感到一点松快,看着她桌上那本红皮册子出神。 瞿氏信手一挑,露出上头密密麻麻的黑字,笑道:“这是周媒婆送来的,去岁先迁进京中几户人家,也有好女儿,她添了进来叫我看的。”
第35章 亲事 季悟非僵愣了一会, 接过瞿氏递来的一碗芝麻豆子核桃玫瑰花,在她关切的目光中勉强啜了一口,咽进去的分明是一口香浓, 但不知道为什么,口中余下的全是苦涩。 在众多妯娌中, 瞿氏的出身不算高, 她家的境况同董家有些相似,也是商贾出身, 后又科考入仕, 季悟非的大舅舅是京城府衙里的刑狱推官,而表兄是京畿县令,小舅舅一家则继承家业, 是做南北杂货买卖的, 生意历经三代,手上铺面几十家, 货船也有七八艘, 也算家大业大了。 瞿氏在闺中时同兄弟一般经营祖业, 年少时也曾跟着父兄走南闯北。 季悟非小时候最喜欢她睡前给讲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水匪故事,每日在书房苦熬, 只想着晚上能回瞿氏房里能舒舒服服地吃上一碗甜汤, 然后听她说故事。 “三姐的嫁妆都拿回来了吗?”季悟非搁下茶盏,将那本红册子轻轻翻了几页, 上头一个姓何的都没有,更别提何青圆了。 周媒婆并不是那些市井牙婆充作的媒婆,而是正经府衙里的官媒, 她给每一位主母的册子都是精挑细选,依着主母的要求抄录下的人选。 何青圆上京之后, 董氏那里也得了一本册子,自黄氏来过之后就很少翻动了,不过何迁文前夜里忽然提起董寻舟,说:“既要在京中长住求学,与咱们家孩子的关系必定会更加亲近,这样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还是你的亲侄儿,实在不必亲上加亲,还是各自嫁娶,也多一门好姻亲才是。” 何迁文是独子,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对于子女的婚事存了势必要充分利用的心思。 董氏自知拗不过他,暗自垂泪的同时,也将那册子翻了几翻。 做母亲的虽有爱子怜子的一颗心,但很多时候她们只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 “嗯。”瞿氏点点头,神色还是一贯的严肃与平静,看不出喜恶,道:“三娘一向有些手腕,夏家若是敢对她的嫁妆有所克扣,只怕又要闹一场。” “三姐这亲事污糟,和离了也罢。”季悟非这几日都没与季翡之碰过面,也不知她与瞿氏提过何青圆的事没有。 瞿氏看他一眼,平平板板地道:“她这亲事就算污糟了?夫家待她敬畏,房里无一个通房侍妾,虽在外头收了一个,也只养的一个女儿,没入府没上族谱,也碍不到她什么。她偏这般闹得不可开交,幸而夏家离得远,夏都尉又受过四房的恩惠,这才周全两家的面子,答应和离。” 季悟非想替季翡之争辩一二,就听瞿氏继续道:“那你大姐姐的亲事呢?世子蒙受天恩,做了官家的眼和手,所到之处,必设家宅院落置上几房妾侍奉。你大姐姐要侍奉公婆,抚养子女,不能跟着他到处去,夫妻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回了京中,你大姐姐操持中馈,忙累得姿容憔悴,又怎么比得上外头那些。” 季悟非哑口无言,瞿氏又道:“你五姐姐的婚事论说该是好的,与郎君情投意合,琴瑟和谐,可公主做婆母的日子能有多惬意呢?前日我才同你几个伯母叔伯一道去见了她,生了大姐儿未有半年,这就又怀上了,你三姐姐偷偷问她,为什么不先喝几个月的避子药养一养身子再说,此话一出,吓得你五姐姐脸色都难看了,只叫你三姐不要再说了,说之前的避子药被公主发觉,若不是看在她刚出月子的份上,还要重罚。夫君不纳妾是好,可公主自己不生养,只得一子一女,眼下又催逼着儿媳。” 瞿氏说到这,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又道:“这些原本不该跟你说的,只是见五娘身子亏损,有些不忍。但女子嫁人,开枝散叶,延绵后嗣都是天经地义的,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三姐姐这人就是只顾自己快意,说和离就和离,说回来就回来,也亏得家里庶务是你掌着,大房的账册钥匙她一伸手,你就交过去了,还帮她料理那么多棘手事宜。” 季悟非苦笑道:“母亲,前些日子是忙一些,可三姐上手之后,我每日都能多睡一盏茶的功夫了,友人相邀,也多了些空闲能出去。这般,我还埋怨她夺权?” 瞿氏其实也很怜惜季悟非,也希望他身上担子轻一点,可默了会子,却还是不肯松口,只道:“谁不想留在家里做女儿呢?不过大房这一辈没有男丁,三娘又是个投错女胎的男子脾性,说不准真能如她的愿了。” 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会信,季悟非的骑射其实是季翡之教的,姐弟俩打小性子投契,在季家算是要好的。 瞿氏从前待季翡之也很好,因为怜惜她年少丧母,父亲又太过深情,以致一病不起,耗了四房几年心力才救回来,可留住了命,却留不住心,只一心修佛去了。 “夫妻间感情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季悟非还记得瞿氏曾经这样点评过大伯父夫妇,她说这话时并没有讽刺,只是有一丝留作自我安慰的庆幸。 “不知三姐有没有对母亲提过。”季悟非斟酌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 瞿氏根本没给他忐忑的时间,接了话便道:“何氏?说了。” 季悟非不自觉攥了攥拳,看向她一贯平淡的面容,瞿氏也瞧着他,不闪不避。 瞿氏谈吐行事,从来不打马虎眼。 “你怎么会留意这个姑娘?我原都不知道是哪个,”瞿氏从鼻子里喷出一个笑音来,“听三娘说了她姐姐是许给祝家的,这才勉强想起来。先头你借了吴妈妈去送画谱,也是送给她的?” 这个轻视的笑其实不是冲着何青圆去的,而是看到了一贯稳重淡然的季悟非,突然有了幼稚而轻率的举止,所以发笑。 季翡之办事从来很有分寸,令人信服,但自和离归家之后,伯娘叔母们待她态度就微妙了起来,这也是季翡之为何要先把大房的掌家之权拿到手的缘故。 “是。”季悟非有些吃不准季翡之那番话的作用,斟酌着说:“她之前一直住在九溪,是个很聪慧纯然的姑娘。” 瞿氏并不怀疑季悟非看人的眼力,但却十分冷淡地补充起来,“可太单纯,过惯了清净日子,若是嫁入的夫家人口太多,她连排行称呼都记不住,稍有一个叫错叫乱,人家面上笑呵呵,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贬损。伯娘叔母的做派你很清楚,同辈的嫂嫂也一个接一个的进门了,每个出身都很好,又讲究规矩,一句话里多少机锋,她一个九溪来的江南小姑娘,只怕都听不懂。” 瞿氏这番话并非臆测,而是她让心腹去查过何青圆了,知道她之前在九溪时跟着祖母,只略读了几本书,学了些刺绣,上京后才学了点珠算账务,很难做季悟非的帮手。 且瞿氏初进门时,因是商贾出身,没有那么好的规矩教养,在这种事情上受了明里暗里很多奚落嘲弄,所以很能想见何青圆若是嫁进来,会是个什么境况。 季悟非张口想替何青圆辩解,脑海中却闪现过很多瞿氏独坐无言的自哀侧影,那都是他幼年时窥见过的。 瞿氏见他不说话了,以为他该明白何青圆的不合适了,正要叫人拿了晚膳的菜单子进来,却听他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教她。” 瞿氏一怔,在心里飞快地又把心腹查到的关于何青圆的消息点数了一遍,觉得还是跟季悟非不合适。 但对上季悟非骤然抬起的眸子,她莫名移开了视线不愿与他对视,心中浮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何姑娘是与我儿不合适,还是与这季家不合适呢?’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糊涂了,我儿与季家怎能分开来算?婚嫁之事,又何曾是两个人的事。’ “这样喜欢她吗?”瞿氏微微蹙起了眉头。 听她这样问,季悟非不受控地想到了与何青圆的种种,那双好看的眸子慢慢柔和明亮起来,唇角微微翘起,只很轻地‘嗯’了一声,却是重重砸到了瞿氏耳中。 子女的婚事永远都是父母心头的一桩难事,瞿氏沉默下来,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季悟非都有些心慌了,她才迎上他的目光,郑重问他,“既然喜欢,你又怎么舍得?” 季悟非被瞿氏问住了,脸上浮现出一种瞿氏只在他年幼时方才见过的无措与惶惑,看得瞿氏心疼不已,但却没有什么宽慰之举。 菜单子递了上了来,瞿氏选了几道季悟非素日里喜欢的菜,才要吩咐下去,就听无言许久的季悟非开了口,“炙鸭不要了,寻常吃腻了,要一个八糙鹌子。” “哪来的鹌子?”瞿氏忙问。 “我带进来的,瞧着他们要吃盘兔、獐巴,反正野味都是一路上的,我知道母亲不喜欢吃那些性燥的肉,鹌鹑倒是还好,叫他们做得酥烂些。”季悟非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冷了几分,道:“每日累死累活,没道理不吃点好的。” “非儿。”瞿氏难得这样唤他,口吻有些犹豫。 也不知在方才那一阵沉默之中,季悟非想通了什么,瞿氏只见他目光坚定,道:“母亲,女子嫁人如豪赌,看上去再清贵,再花团锦簇的人户,总也有不足的地方,我若娶她,虽要她劳些心力应付庶务人际,但起码是真心爱重她,而您也会是个怜她的。” 瞿氏真有点后悔方才将他几个姐姐嫁人后的境遇说出来,又听季悟非道:“若是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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