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铺面的位置很好, 年年不愁租的,董氏原本想用这新铺面换了何风盈嫁妆里一间老铺面的,现在却想着给何青圆了。 “才见了一面, 无媒无聘的,你何必盘算得这样早?”何迁文故作一副随意口吻, 道。 “才见了一面,立马换了八字赶媒人上门下聘礼,这样的人家你要敢要?又不是冲喜!”董氏不知怎得有了些底气,顶了何迁文一句。 “说的什么话!”何迁文果然没生气,只是听到‘冲喜’二字,觉得有些晦气,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隐忧,道:“我瞧那季七相貌堂堂,只是身上担子太重,有时总觉得他疲累,他日若成家,需得个心细妥帖的内人照料。” 董氏略带嗔意得横了他一眼,何迁文垂眸看她手上契书,就道:“盈儿嫁妆已经够了,日后叫她自己经营去,倒是圆儿…… 何迁文琢磨了一下,道:“我瞧着城西的那几亩上等田可以分一半出来给圆儿,季家几房的田亩都在那里,也,呵呵,方便些。” 才说董氏太着急,现在连嫁妆都巴不得并到一块方便‘夫妇’打理了。 “可是已经给了盈儿。”董氏有点为难,“又分出来?” 何迁文不在意地道:“你这些年凡是遇到好的,就塞进她嫁妆里去,把次一点的替出来,如今妹妹用得上好的,叫她拿一些好的出来,替一点次的进去,这有什么不行,给她才是她的,不给就不是她的,有什么难办的!” 董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刘妈妈送东西去何青圆院里的事,并没有遮掩,不知情的人只当是董氏送女儿东西,没什么稀奇的。 但何风盈得了董氏的吩咐,要她把珠算、账务、理家这些事儿给何青圆教得再细再深一点。 “娘,这又是为着什么?” 董氏轻咳一声,隐晦地说:“季夫人那日请我去,夸了你妹妹许多,我听着都有些面红,圆儿什么都好,只是理事上弱一些,一两件事拿得起,家大业大就吃不消了,故而叫你再多教你妹妹一些,日后许用得上。” 何风盈笑了起来,又问:“季七公子的母亲吗?” 见董氏点头,何风盈笑又蹙眉,道:“小妹真是胆大,我就说那日诗会,怎么见她与季七公子站在一处说话,那都是在季家,人多口杂,也不知是不是传出了什么,逼得季夫人来周全。” 董氏很是愣了一会,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过了一会,才道:“把你妹妹叫来。” 何风盈有些紧张,站起身道:“娘,这是我猜的。” 董氏眉头深锁,又问:“她与季公子站在一处也是你猜的?” “这倒不是。”只不过少说了一个季翡之。 “将她叫来。”董氏坚持。 何风盈抿了抿唇,道:“娘,让刘妈妈去吧。我还是先回去了,免得在这,叫妹妹觉得更丢脸面。” “她还知道脸面吗?”董氏沉声道。 何青圆懵懵懂懂进了董氏院里就没出来了,摇春、浮夏、浣秋交替着守着董氏院门口等她,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都没见她出来,不由得焦急起来,此时就听得一个人在她身侧问:“怎么了?” 浣秋担心太过,竟都没有发现林谨然走了过来。 因为衙门里留人议事,到了这个时辰何迁文、何霆昭都还未回,虽派过下人来告知了,但林谨然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就想着来陪董氏一道用膳,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浣秋本来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说何青圆进去足有三个时辰了。 “在她亲娘院里,你们担心什么?我瞧瞧去。”林谨然道。 “多谢少夫人。”浣秋忙道。 林谨然原也不当是什么,一进去才发觉何青圆不在,问起来才晓得跪在偏厅里受罚。 “罚她?娘,为得什么呀?”林谨然真想不到何青圆会有什么事儿能叫董氏罚她。 董氏没说瞿氏赠礼的事,只说了何青圆在诗会那日曾与季悟非站在一处。 “在一处?”林谨然皱眉思索起来,道:“那就是祝公子邀盈儿去见面,圆儿陪着一去的时候吧?盈儿他们俩订了亲的,站在外头说上几句话罢了,而季公子是陪着祝公子的,圆儿又等着盈儿,可能就是一时没料到,站得近了一些吧。又不是月下私会,青天白日呀,可是有人瞧见说闲话了?” 董氏听她这样说,心里松快了些,道:“只怕有心人瞧见多嘴。” 林谨然想了想,道:“梅苑的婢子本来就不多,为着祝公子和盈儿,季三姑娘应该也是清了人的,不会叫什么碎嘴子看见的,我想着就算倒霉叫个长舌的瞧见了,圆儿毕竟是陪着盈儿去的,又不是孤男寡女,就算说了几句话又怎么样?因着这个罚她,只怕把妹妹罚得更怯懦了。” 董氏听了林谨然这番话,心里舒服了不少,将瞿氏送了礼物给何青圆的事告诉了林谨然。 林谨然也是一怔,随后笑道:“娘,容儿媳说一句僭越的,您也是糊涂了。若是阿昭婚前在外与一个姑娘举止亲密,在下人嘴里传来传去,您难道会为着打圆场,赶紧把那姑娘给娶了?那样岂不坐实了风言风语,不应该是因此生厌,更将阿昭训斥一番,不许他再与那姑娘来往。季夫人这样,只能说明您都是自己吓自己,季公子虽对咱们姑娘有意,但绝无冒犯之举。” 董氏的偏厅里并没有佛像,何青圆眼前是一竖一竖的桌凳腿,盯着看了太久,她都有些晕眩了。 小腹一阵一阵疼,令何青圆在清醒与疲倦中来回翻滚,狼狈不堪。 等刘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夏夜的晚风好似一根冷硬的棍棒,往她后腰上狠狠捅了一记,何青圆连回一下头都做不到,直接扑倒在地,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何青圆已经在她自己房中了,烛光昏黄,叫人迷离。 “我怎么晕了?”何青圆强撑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裙衫已经被换过了。 浣秋一脸心疼地拥着她,道:“姑娘别动,您来了月事,虚得很,受不住罚,就晕了。” 秦妈妈端着好几样吃食走了进来,道:“这是大姑娘身边的三善送来的,黄芪鸡汁粥、红糖熬枣,怕姑娘吃不下粥米,还有一道黑豆蛋酒汤。” 何青圆勉强一笑,道:“这样多呀?可谢过姐姐了。” 秦妈妈没有说话,含糊应了一声,又道:“我让浮夏去给夫人回一句,夫人很不好受,守了您很久,才同少夫人一道回去了。” 何青圆点点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浣秋喂过来的鸡汁粥。 摇春坐在边上剔枣皮,也是不出声。 何青圆喝了几口,觉得嘴里没那么难受了,抬眸看向浣秋,才发现她脸上湿湿的。 “怎么哭了呀?” 浣秋把脸在肩头蹭了一下,道:“秦妈妈从少夫人那得了几句消息,奴真没想到,夫人就因为这样一个胡思乱想的念头罚您。” “准是大姑娘挑唆的。”闷头剔皮的摇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黄芪的苦味慢慢浮了上来,何青圆退了一点,示意自己不吃了。 “也不一定吧。”何青圆不大肯定地说。 “原本是不肯定的。”摇春给何青圆喂了一颗甜枣,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烛火,像是有了精光,“但秦妈妈说,送的吃食太多了。” “什么?”何青圆下意识发问,心里却已经想明白了。 “三善的手艺好,大姑娘常叫她给老爷、少爷做补品,偶尔也给姑娘送一份小点来,但多是从少爷那分出来的,从来也没有给姑娘单独开火做过。” 摇春说着,眼里也慢慢蓄了泪。 “别说了。”浣秋对摇春说,转过脸来见何青圆也哭了,于是自己也哭了。 秦妈妈一进门,就瞧见她们仨都在哭,咤道:“你们作甚招姑娘哭?这就要哭了?姑娘,这才哪到哪?一双手伸出来十指有长短,上唇碰了下唇,牙齿咬了舌头,这都不算什么!” 浣秋去打了热水拧帕子,秦妈妈给何青圆仔仔细细擦了擦脸,道:“好歹,大姑娘给您送来的吃食,我还敢叫您吃呢,若放在别家,一屋子女儿不值钱,争来抢去,闹出人命也不稀奇,送来这粥,我连狗都不敢喂。乖了,莫哭了。” 何青圆抽泣了一声,但眼泪是收住了。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呢?” 秦妈妈叹了口气,道:“老奴不想落个挑唆你们亲姐俩的罪名,只说说老奴自己的想法,姑娘掂量着听。” 见何青圆郑重点头,秦妈妈才道:“无非就是有些嫉妒吧,大姑娘一向对自己的婚事不太满意,年幼去祝家玩,被一些脏事给吓着了,回来大病了一场,本以为老爷看在这份上,会把婚事给回了,但没想到老爷还是让她嫁,夫人也没法子。而姑娘您一回来,她好些事情就不是独一份了,心里本就膈应,而女儿家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人,本以为姑娘嫁回董家去也算顶天了,没想到季家对姑娘有意,一下碾过她的脸面,所以就将那样一句话遮遮掩掩,摘前去后的说出来,刺夫人的眼,也刺您的心。” 何青圆将这番话前前后后捋了一回,一开口却问:“阿姐撞见什么事了?” 秦妈妈听她这样问,目光变得愈发怜爱和忧虑,只道:“好像是捉迷藏躲在假山里,从洞眼里隐约看见施氏身边的婆子把一个怀着孕的姨娘推下了栏杆,大姑娘那时候还很小,吓得直接溺湿了裙子,不过也幸好她机灵,出来后将茶水泼在了身上,借口换衣裳回了家。这事儿是好久之前了,约莫也就大姐儿和夫人身边那几个人知道,大姐儿那时候约莫才七八岁,若不是那日跟大姑娘去的婆子同老奴要好,老奴也没地方知道去。” 何青圆目瞪口呆,连摇春和浣秋也是瞠目结舌。 “那,那后来呢?”何青圆闭了闭眼,难以置信地问:“施氏杀人,就没有任何惩戒?阿爹知道施氏如此狠毒,还要阿姐嫁?” “夫人去祝家打探,只有母亡得女的一个消息,说是难产,那女孩好像就是祝家的十二娘吧。老爷根本就不信,还说姑娘年纪小看错了,自己吓自己。” 秦妈妈重重的叹息声落在话末,幽幽飘荡着,叫何青圆打了个寒噤,被浣秋拥着躺进被子里的时候,她身上还是凉凉的。 幸好是夏日里,夜风再怎么凉也有一个限度,还比不得何青圆心头的冷意。
第38章 纳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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