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罪孽深重四个字,何青圆意识到什么,忙问:“季五姑娘怎么样了?” 她不答反问,德欣公主正要斥她,却听皇后苏氏说:“遭了猫儿撞击,又受了惊吓,下红不断,昨夜诞下一女,已经撒手人寰了。” 何青圆一下就瘫在地上,攥紧的拳头都在打颤。 “你在宫中行事莽撞,可认错了?”苏氏其实也知道何青圆无辜,可毕竟去了一条性命,要有个交代。 “认,”何青圆跪俯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砖地,咬牙道:“我不该,我不该。” 德欣公主见她肯认,正要说话,却听何青圆忽然声高了起来,字字迸溅,“我不该只杀了一只就松懈了,我若是连另一只也杀了,五姑娘就不会死了。” 众人愕然。 德欣公主怒道:“你倒猖狂!” “那引我去偏殿东司的宫婢呢?”何青圆双眼都红了,不知是怒还是悲。 作为一个下位者,屡屡发问,已是很不敬,但苏氏的目光却愈发有兴味,略叹了一口气,道:“死了,太医说是胆怯忧思,活活吓死的。除了被你割断脖子那一只玳瑁猫,宫人们再拿另外一只玳瑁猫的时候,下手过重,猫也死了。” 连着听苏氏说了两个玳瑁,何青圆就知道她是绝不是只听怡贵妃一家之言,且已经抓住了苗头,乃至把柄。 但何青圆被关了一夜,什么也不知道,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只听苏氏叫她抬头,就缓缓直起身来。 “这事情毕竟出怡贵妃主持的宫宴上,你们都是她请来的客人,客人尚在,她一家子四姐妹,连着贴身的宫婢都一道看孩子去了,也很不妥当,自请闭宫禁足,裁减用度,至于你。” 皇后的停顿并不是因为没想好,而是给德欣公主留一个话口。 “本该是活剐了你去陪季氏的,只她心善太过,临终前竟然还为你求情!” 德欣公主这话里恨了两个人,何青圆也好,季灵璧也罢,总归是害她儿子成了鳏夫。 何青圆初见季灵璧,就觉得她可亲,如今印证了她真是个绝好的姑娘,但却已经天人永隔。 阴了多日的天气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雷声阵阵,大雨瓢泼而下,像急于从这肮脏的人间带走这一缕无辜洁净的香魂。 皇后和德欣公主敲定了给何青圆的惩戒,她可以回家了。 何青圆走出偏殿的门,在宫人的惊叫声中一句句朝台阶下走去,她要让老天爷来断一断过错。 “她这是要做什么?”德欣公主站在廊上,费解地看着被雨水淹没的何青圆。 她身上所有的颜色都成了玄色,只有那张朝天望去的面孔是白的。 一条如同天垦的闪电伴随着一声如同天崩的惊雷,给了何青圆一瞬间的通身清白。 皇后不自觉攥紧了帕子,德欣公主更是吓得跌在仆人怀里,却见何青圆动也不动,孤立雨中。
第43章 今岁早寒 何青圆最后被罚禁足家中, 且每半月就得手抄一本经书送到相国寺焚烧祝祷,以慰季灵璧魂灵。 这一罚看上去很仁慈,但实际并未设下期限。 如果何青圆实在倒霉, 被德欣公主罚了后就抛诸脑后,何迁文、董氏也不想动用人情找门路替她拿掉惩处, 那么就意味着何青圆这一辈子就只能待在家中, 婚嫁无望,且每隔半月一本经书, 意味着她要日日抄经。 董氏哭干了泪, 怎么也想不到只是赴一场宫宴,竟招致如此大祸。 林谨然在宫中的时候并没留在怡贵妃宫里,也没有与何青圆关在一室之中, 皇后单独见过她一次, 问过她几句话,句句像是闲话家常, 但又逼得林谨然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 “女子一旦嫁人, 便是有了两个家, 一个娘家,一个夫家。有时候, 娘家是自己在夫家的倚仗, 但也有可能,夫家成了外嫁女遮风避雨的屋舍。” “你姐姐行事你恐怕比我要清楚, 待本宫很敬重,待皇上又体贴入微,便有言行上几分爱撒娇的, 也因她年纪小,更令本宫与皇上忍不住要多怜她几分。她虽得宠, 又诞下了皇子,在宫里人人敬她,底下人会看眼色,样样侍奉周到,也不需得她耍心眼子去争抢什么,平素,呵,”皇后笑了一声,继续道:“平素也未有什么跋扈鲁莽行径,怎么出了这一回子事,就到了闹出一条人命的地步?可是你们姐妹三个进宫,令她太过开怀,所有些顾不得了?” ‘顾不得了,到底是指的什么呢?’ 林谨然坐也不敢坐,忙又跪下了,只道:“不瞒娘娘您,我自小随在母亲院里住着,与几个姊妹相交不多,等到了自己开院子的时候,长姐又临近入宫了,姐妹情分自然是有的,只是不比她们一母同胞,心眼都是通的。” “这话说得就生疏了。”皇后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吓得林谨然把头埋得更深了。 “还是起来说话吧。”她又叹一句,道:“不过一母同胞的情分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季氏去之前,第一句嘱托并不是给夫君的,也不是给女儿的,而是给她亲姐姐的。” 林谨然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季氏去了,猛地意识到何青圆的婚事无望了,才直起来的身子又软了下去。 “怎么了?你与季五姑娘很熟吗?”皇后很细微地迷了眯眼。 林谨然并不想说,但更不敢瞒,只道:“季家的七公子与小妹的婚事已经纳过吉了,不久就要择期过礼。” “噢?”皇后这一声听起来很惊讶,甚至,还有掩饰得很好的一丝惊喜,“没想到你们几家都挺有缘分的,林家二姑娘这些时日与季氏走得也很近,她先是得了德欣公主的青眼,往公主府去过几回,同季氏姜氏的关系相处得都不错,听说,德欣公主还有为她说亲之意。” 林谨然心中惊惧交加,脑子却比平时更灵光,听得皇后这一句,忽然想到前一次回娘家时,母亲在给林茹儿挑拣人家,在林谨然看来,那全是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但严氏待庶女素来如此,林谨然也习惯了,什么都没有说。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日与母亲吃茶谈天的闲话,竟会是今日害了何青圆与季灵璧的祸根。 林谨然揣着这件事回到家中,因是心中有愧,所以自何青圆禁足院中之后,她一日七八趟的去,勤快极了。 “你且宽心,我瞧着皇后娘娘是个慈悲为怀的,等这事儿一淡,姜家也娶新妇了,寻个机会将话在娘娘跟前一递,或许就悄悄免了你。” 林谨然心中其实还有一个期盼,季灵璧死前留下那样一句话保了何青圆,说不定季家也会因此出手护住她。 虽有猫儿惊撞了人,但季灵璧也是为了给姜家延续香火才致血崩而亡。 于情于理,姜家都是欠了季家的。 那么,这份人情有没有可能还在何青圆身上? 林谨然知道,希望太渺茫。 此时此刻,季家三房的偏厅内。 “什么?就是你正议亲的那个何氏害了五娘?你竟然还敢为她求情,妄图求娶?”季随海愤怒近乎咆哮了。 季悟非跪在地上,知道自己眼下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只有重重一叩头。 “伯父,可这也是五妹临终遗言啊。”季翡之一夜间就生了好多白发,星星点点如落雪。 季随海只冷声道:“你死了这条心罢!” 他离去前的一拂袖,扬起一阵刺骨的风,季悟非的脊背都被冻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季翡之硬生生的掰直身子,送他回了瞿氏院里。 瞿氏拉不住季悟非,明知道他是去季随海跟前找罪受的,可见他如行尸走肉般,更是心痛如绞。 因他连着几晚没睡了,瞿氏灌了他一碗安神药,吐了半碗,又添了一碗逼他喝下去。 季悟非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皱的。 季翡之和瞿氏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往外间走去。 “伯父势必要用这事向公主要一个说法,虽有猫惊这个因由在,但还有五妹想避孕养身子,结果遭公主斥责的前情。” 季翡之自得了消息以来,也没好好吃过一口东西了,眼下被玫瑰茶温暖的香气熏蒸着,她不自觉抿了一口,只觉得很苦。 这其中的你来我往,瞿氏清楚也好,不清楚也罢,都无关紧要,反正季家只拿她做一个活算盘,钱耙子。 她只知道,季悟非这一遭难捱。 何青圆也是如此。 她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也吃也喝,甚至还会笑。 只有院里贴身伺候何青圆的几个婢女才知道,她一夜一夜地不睡,抄佛经抄得手都抑制不住的颤,在纸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这几日,林谨然不知道为什么来得少了,显得何风盈时时刻刻都在这院里。 何青圆屡屡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怜悯,细得像针一样,深深地刺痛了她。 “嫂嫂身子不方便吗?”何青圆移开目光,看向秋光里的微尘,问。 何风盈犹豫了一下,道:“原不打算说这个来乱你的心,只是边关近来有些乱,嫂嫂不安,已经病了两日了。” 宫宴一夜,于何青圆来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竟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为铁矿的事?”何青圆还记得何霆昭的家书里说过,有吃了败仗的胡人散兵在北丘寒附近劫掠,所以那些蛮人无心与何霆昭商议开矿的事。 “也不是,”何风盈微微蹙眉,显然也是忧心的,“只听说今年少雨早寒,草场光秃秃的,牛马都养不活,胡人更是快活不下去了,面上是自相残杀,实际上是声东击西,我听阿瓮说,胡人已经屠了好几个汉人的村子和蛮人的部落,后来更是乔装成汉人杀蛮人,又装成蛮人杀汉人,势必要搅乱边关城池,喝咱们的血,为自己攫取生路。” 家国大事总是能轻易覆盖掉匹夫心中的小情小爱,何青圆就觉得原本虚浮的魂魄都被这个沉重的消息踏踏实实地压回了身体里,那些令她痛苦的感觉也变得鲜明起来。 “阿娘还好吗?”何青圆问出这一句的时候,落了一滴泪。 自打她回来之后,何风盈就没见过她哭,连忙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道:“阿娘自然是担心的,但阿瓮隔几日就来一趟,给咱们递消息,她听了也心安。还好祝老将军坐镇北丘寒,哥哥又不是武将,不出城门就好。只是我听阿瓮说,前年祝老将军手下两员大将一个去了陇右,一个去了滇南,圣上说是借调一用,可阿瓮说,只怕是不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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