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虽是闺阁女儿,却也知道行军打仗就是排兵布将,有兵无将,难道是要祝老将军一人长出三头六臂来吗? 若有疏漏,还要百姓的性命去填。 性命,又是性命,人最要紧的性命,怎么又这么不要紧呢? “阿娘吃药的时辰到了,我去侍奉她。” 何风盈站起身说这话的时候,何青圆像是没听见一样坐在那里。 何风盈叹了口气,觉得她真可怜啊,才得到,有失去,早知如此,何必强求。 今岁的确早寒,正经说来这个时候还未入冬,吹来的风却已经有了冬意。 何风盈长长地叹出去的一口气都有了白惨惨的形态,“季家是什么音信都没有了,这婚事本就还没过定,撇了也就撇了。阿瓮也叫我好好开解小妹,等风头过了再给她觅人家,可小妹身上有这样一条罪状,哪里还有人家肯要她呢?若先前议下的是表弟也就罢了,定然会看在咱们两家交好的份上不计较这个,大舅舅经商不入仕,也少些掣肘。可偏偏,小妹好高骛远要攀附季家,这下好了,既是高攀了,掉下来的时候也摔得惨呐。” 九曲搀扶着她,也道:“二姑娘也实在是倒霉。” “在宫里生出来的事情,用倒霉两个字来解,太表面了。”何风盈说着皱了皱眉,道:“我瞧林谨然自宫里回来后很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事重重的,且对着小妹时,有些愧疚过了头,压箱底的补药都给小妹掏出来了,我瞧着里头有支参,约莫是严氏给她备着生产时含服的。” “那姑娘您觉得呢?”九曲问。 何风盈细细嚼着这场祸事的细节,蹙眉道:“我觉得林谨然身上就牵着这件事的因由,阿娘大约也有点看出来了,前日难得过问了阿兄院里的开支,林谨然就是那时候病的,若是没鬼,何至于吓病了。且小妹虽是被罚了回来的,但我听她说离宫之前,皇后娘娘还赏了她一盏参汤压惊,这哪里是罚的意思?更像是迫不得已要罚她,所以先安抚一下。” 说话间,何风盈见前头来人了,只看身形步态就知道是祝云晟。 因为不想她们消息短缺空煎熬,所以他这几日来得有些频繁。 “今儿你挑的时辰倒是迟了,阿娘定会留你用晚膳的。”何风盈站着不动,只等祝云晟走过来。 “我也念着你们家的胡椒煨豆腐了,这冷天吃最好。” 祝云晟今儿是穿了件靛蓝的新衣,用银丝绞了浅蓝丝线绣了大团大团的忍冬花——他生母最喜爱的花朵。 他穿靛蓝色最出挑,映得笑眼动人,笑唇惑人。 何风盈瞧着他步步走近,一时看得有些入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却只抿了一下唇,嗤道:“没出息,只想着豆腐。”
第44章 冷镜湾 “豆腐怎么了?上至天子, 下至平民都爱吃的好东西。”祝云晟不以为意,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道:“去见小妹了?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婚事搅散了且不说, 往后的婚事也不好论呢。”说着,何风盈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何青圆婚事不好议了, 若让她嫁给祝云晟, 全了两家的亲事,自己岂不就脱身好再嫁了? 此念一出, 她也觉得荒唐, 但又觉得,似乎并不是全无可能,只看祝云晟愿不愿意了。 祝云晟见她瞥了自己好几眼, 下意识摸了摸脸, 道:“怎么了?” “你觉得小妹如何?”何风盈在祝云晟面上素来将姿态摆得高,竟也真问了这话。 祝云晟还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想着多说好话让她拿去宽慰何青圆, 就道:“小妹自然是个好姑娘, 只是不甚踩了一回坑,季七是好, 但季家不是他说了算的, 婚事已然不可能了,小妹只能想开些, 说不准日后还有好姻缘等着她。” 何风盈见他答得认真,自觉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在,早就拿捏了他的心, 就得寸进尺戏耍道:“小妹的姻缘怕是难了,我与她是姐妹, 不将她安置妥当了,我心愧疚,咱们两家是有姻缘在的,不若你…… 她瞥了祝云晟一眼,本以为他该惊一惊,颓一颓,或者恼一恼的,最起码,不该笑了,但他面上竟然还有浅笑,令何风盈反而有些恼怒。 “我什么?”他居然还问。 何风盈边往前走边道,“不若你娶了小妹,也算给她一个好去处了。” 她目不斜视地走了一会,听见九曲轻咳,侧眸瞥了一眼,就见祝云晟站在原地不动,面上那点笑早已经荡然无存。 他有一双走势微垂的长眼,所以笑起来的时候会特别弯。 何风盈从来没有留意过他不笑的时候,这双眼居然是这样的冷。 不仅仅是眼尾往下压,眼头也是往下探的,看起来就很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微尘的感觉。 “当真?”他说话的时候又笑了,但只够了勾唇,眼睛没笑。 何风盈被祝云晟包容惯了,在他跟前说话行事都很肆意,心中又有对这门亲事的厌恶和恐惧,所以就点了点头,还补了一句,“自然。” 连九曲都觉得有些不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姑娘。” 祝云晟背着手一步步走上前来,正如无数次都是他一步步走向何风盈那般。 而何风盈只会站在原地,用一种可有可无的目光瞧着他。 “那好。” 何风盈只听到这样两个字,再看去时就只见到祝云晟的背影。 九曲急了,道:“姑娘,可不能这样啊。” 何风盈心里也有些慌,却是白了她一眼,道:“我怕什么?他若真办得到,岂不是一箭双雕?!” 随后便是连董氏的院子也不进了,径直回自己院里去了。 祝云晟在董氏跟前还是礼数周全的一个人,只是比董氏还要着急一些,只喝了口茶润了润喉,道:“少夫人在吗?” 董氏一惊,以为是有什么噩耗要等林谨然来了之后再说出来,忙道:“可是阿昭出了什么事?” “不是阿昭,是林公子从被胡人散兵伤了腰腿,在军中养了几日,保住了性命。只是,以后行走就没那么便利了。” 董氏的身子松懈下来,但林维信毕竟是伤了,叹了口气,道:“我听闻前朝也有跛足为官的。” “是,前朝的开封少尹就是跛足。” 祝云晟根本看不出才在外头受过何风盈绝情话语的样子,只是微妙的寡言了一点。 “可他怎么会被胡人散兵伤了呢?不是说都在城里吗?”董氏忧心地问。 “北丘寒附近的村落乃至城中都不仅仅只有汉人,也有蛮人和胡人的一些混血,有些是遭辱有孕,有些是因情怀胎。故而只靠面容很难分辨,便有那么几个胡人散兵混在难民里溜了进来。难民都在城北一空地随地扎营安置,每日只得一碗苦菜薄汤,那些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的本分难民挨得住,那几个胡人散兵却是挨不住的,夜半时分偷偷溜进百姓家中,逼迫他们把家中粮肉都做了来吃,后又意图奸污他们家的女儿,那对老夫妇拼死反抗,惹出些动静,正好阿昭有事经过,两边打了起来。林维信不会武功,阿昭只叫他躲远些,可他太害怕了,一脚踏空,摔进一口废井之中,先是昏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来被人用水泼醒,勉强将绳索系在腰上,因他自己没系牢,中途又掉下去一次,最后还是阿昭下去把他救上来的。他们一行人加上随从共六人,只一个随从胳膊上挨了一刀,其他人都没伤。林维信这伤得实在太愚蠢,说出去不好听,我父亲也是替他遮掩,这才说他是被胡人伤了腰腿。” 董氏听过之后,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只苦笑着摇摇头,道:“虽是他自己不堪用,但总也有人会埋怨到我儿身上。” “清者自清,心胸狭隘之人才会有迁怒之举。”祝云晟劝道。 “可世上也不乏心胸狭隘之人呐。”董氏幽幽叹息,道:“原来这北丘寒城中也是不稳妥,我的话他是不听的,阿瓮,你替我写封信,劝他回来吧。开矿一事,再寻个机会吧。” 祝云晟先是一笑,才道:“夫人不必担心,父亲已有联和蛮族与胡人对抗之策,这消息在路上走了几日,如今大约已经有成效了。” 董氏勉强一笑,有些走神。 她这几日心不在焉的,下人也趁机躲懒,积了些落叶还未打扫,在凉风的搅弄下旋成一团。 祝云晟听着这般风卷枯叶声,苍凉萧索,心里压抑着的那股悲恨之意陡然间冒了出来,起身告辞。 董氏再三留他用膳,他只说事忙。 走出何家之后,风更盛了,吹得天上乌云斜飞往北去。 越往北去,风里的雪沙越多,风声都有了颗粒感。 如果祝云晟所言,指的是把原本只能见到狼,而现在能见到人也当成一种进展的话,那应该是有成效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我的人给你做马前卒啊?老头,你真够能算计的,看来你儿子那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行径,颇得你的真传啊?” 这人说话的嗓音听着就像北丘寒的风,粗粝而沉,但腔调又颇慵懒,哪里像是在甲胄兵士包围之下,更像是在一个晴好天气里,正懒洋洋卧在暖沙晒太阳。 祝山威还是第一次见眼前这个被人唤作‘冷镜湾’的男子,观这人气度做派,大开大合,粗中有细,倒是他赏识的那一类。 他看人家,人家也在看他。 冷镜湾心道,‘这一脸的胡子倒是挺顺溜,会比灰六的毛还顺吗?啧,这年岁了,还能撑得起一身重甲,行走自如,也算厉害。’ 冷镜湾正想着,就听祝山威道:“你是戈勒的儿子吗?我只见过他那个叫罗石的儿子,生得黑铁塔一般,糙莽如兽,你看起来秀气多了,是有汉人血统吗?” 冷镜湾生平第一次被人用秀气二字来形容,有些无语地看着长桌对面的祝山威。 “戈勒是我舅舅,你别提他名字,他很不喜欢你。” 冷镜湾微微眯起了眼,警告地盯着祝山威,但却见他在听到‘舅舅’二字的时候,眉宇间一耸,似有根筋绞紧了。 但祝山威很快就平静下来,只问:“他哪个姐妹的孩子?这小子自己都是入赘到西牧部落的,儿子做首领理所当然,什么时候连外甥也带去了?冷镜湾?你是部落扎在冷镜湾畔时生的吗?” “入赘是你们汉人的说法,我们有名无姓,没这套东西,舅舅只是跟着心爱的女人走了。”冷镜湾听他喊自己舅舅‘小子’很是不爽,但又想着他们年轻时大约认识,虽不是知是交情还是过节,但祝山威是年长一些,便勉强忍了,又道:“还有,我兄弟的首领位置是杀出来的,你别自己儿子行径龌龊,把别人儿子也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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