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很看不上我儿子。”祝山威很感兴趣地问,不见一点生气的痕迹。 冷镜湾笑了一声,道:“天生天长的牧草,他派兵割了去,晒成干草,等秋冬无草时再卖给我们。料准了我们没银子,就用皮子、肉料来换,敢情忙活一年,都是替你祝家养牛马呢。” 说最末一句话的时候,他拍了长桌一记,百年老木的厚板料子,竟被这样随手一掌,拍出了一道裂纹。 西牧部落到最后也没有从祝云赋手里买干草,也没有吞吃小部落以自足,而是长途跋涉换了草场。 冷镜湾护送部落转场,一时没顾上狼窝,结果狼崽就被何霆昭给拿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只听他弟弟说味道往南边去了,这才一路追到了何青圆的闺房之中。 “此事我已经知晓,所以才令他回京好好反省,北丘寒与凛朝遗民素来和睦相处,互通姻亲,这种竭泽而渔的事不可为。” 祝山威扫了桌上裂痕一眼,再抬眸时,目光之中很有欣赏的意味。 “竭泽而渔不可为,但上人家地盘开矿就可以?”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冷镜湾索性也就刺了一句。 “一百钧的铁矿石,换十柄长刀或二十柄短刀,如果罗石答应的话,折算成箭头、盾甲,乃至锅具一类的东西都可以。”祝山威轻描淡写地说。 冷镜湾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且给的如此条件优渥,如若是他坐在祝山威的位置上,两方势力悬殊,自然是拳头大的那一方说了算,挖了矿走,留个三瓜两枣都算有良心了。 可他却说会给现成的铁器,铁器啊,不是矿石。 冷镜湾早就知道那底下有铁矿,闻都闻得到那股子似血的铁腥味,还用得着何霆昭去勘探? 可淬炼的火炉和工匠西牧部落都很欠缺,坐在铁山上也无用,祝山威显然是了解这一点的,才会这样搔到痒处。 “我回去同罗石商量一下。” 冷镜湾居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这令祝山威有些讶异,不过他只是轻笑了一下,问:“依着你们的风气,舅舅不是应该比爹大吗?怎么,你一个人不能做这个主?戈勒是你亲舅舅吗?” 冷镜湾敏锐地觉察到祝山威总是在他和戈勒的关系上打转,心下狐疑,却做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来,只道:“啰嗦得很,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还没完没了了!”
第45章 小东西 冷镜湾走出营帐的时候同何霆昭打了个照面, 何霆昭一见他就恨得牙痒痒,奈何两边人马或许要联手抗敌,他只能暂时压下自己的私仇, 正就准备板着一张脸,视他如无物, 却听对方叫道:“喂, 拐子。” 见何霆昭怒目相对,冷镜湾抱臂道:“叫你拐子没叫错吧, 把崽儿千里迢迢拐走, 怎么还端出一副自己很有理的样子?” 何霆昭怒从心头起,几个跨步逼过去,奈何个头不比人家高, 走近了反而要仰脸看他, 气势上就低了几分。 “若不是念着要以大局为重,我就该活剐了你这个下作禽兽!” 冷镜湾是被狼娘养大的, 骂他禽兽最是无感, 但又知道人家是在骂他, 总不能笑脸相迎吧。 “剐我?你凭什么剐我?我还没咬死你呢!” 何霆昭只觉得他无耻之尤,咬牙低声道:“你胆敢进我府上!” 冷镜湾这才明白了为什么禽兽前头还有下作两个字, 摆摆手道:“行了行了, 那小东西说这事儿不能嚷嚷,叫人知道了, 就你们那些破烂规矩,要害她没命的,更何况老子都没跟你计较, 你还扯什么?” 何霆昭被他这一番义愤填膺的言论气笑,一口气还没缓过来, 就听冷镜湾问:“喂,那小东西怎么样了?日子好过些吗?” “你这狗嘴里不许提她!” 何霆昭一拳头挥在冷镜湾胸口,他毕竟不是正经习武之人,虽用了十成的力道,但对方却连步子都没颤一下,只低头看了看他的拳头,笑道:“这回倒是选对词骂我了。” 话音落地,何霆昭也被一掌击飞了,幸好是祝山威从营帐里走出来,接了他一把,否则四脚朝天更难看。 何霆昭揉着胸口,痛得一时间说不出来话,祝山威恐他伤了内里,叫他解了衣襟看看。 “还好,收了力的,只是皮肉瘀伤,会疼上几日。”祝山威看着冷镜湾离去的背影,问:“怎么就打起来了?” 何霆昭只说为了狼崽,祝山威也没多问,只是道:“噢,原来他还是之前阿甑(祝云赋)提过的那个,狼养大的?” “对,就是他。”何霆昭说。 “瞧那双眼睛,是有些野,但观其说话行事,倒也不像全然是与兽为伍长大的。”祝山威琢磨着,有些不解。 何霆昭之前误入狼族领地,被冷镜湾发觉后狠狠戏弄了一遭,他额上的疤就是那么落下来的,因此结仇,回来之后遣人去查过他的身世,也算了解,听祝山威有疑,便道: “那厮是遗孤,原先的部族在很多年前就被胡人所灭,侥幸逃生时被狼群在冷镜湾附近发现,从此就跟着那狼娘了,四年前同这群狼一起回来,跟原本北丘寒附近的狼群争赢了地盘,后来不知怎么的,认了西牧部落的前首领做舅舅,跟现任首领做了兄弟。” “只有认爹的,怎么有认舅舅的?”祝山威似乎绕不过‘舅舅’这个词,又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何霆昭道:“这西牧部落素来不与咱们来往,首领更是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为甚。” 祝山威看了何霆昭一眼,见他面上只有忍痛色,不像是装模作样来戳他肺管子的,便道:“因为戈勒的姐姐是我发妻。” 祝老将军当年是如何立下头一笔军功的事情,众人都很清楚,只是这‘故事’里的‘发妻’,却隐没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何霆昭噎了一下,‘难怪’两个字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难怪!原来开矿一事这么难进行,源头就在你身上呐?’ “我以为只有南凛部落的丘让首领是您舅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霆昭索性问问清楚,否则沉默也挺尴尬的。 “戈勒与我发妻是表姐弟,而丘让是戈勒的堂兄,凛国遗民与咱们风俗不同,孩子大多是跟着娘长大的,丘让虽然对我也不怎么待见,但也不碍着他从我这捞好处。而戈勒这小子同她打小在一块长大的,姐弟俩关系很好,我同她刚在一块的时候,这小子还吃味,挑了我两回,两回都输了,这才叫了声姐夫。” 说这些时候,何霆昭惊恐地发现祝山威面上的神色竟然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害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寒噤还没下去,又见祝山威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去,冷得可怕。 美好的回忆太过短暂,漫长的悔恨却横亘了一生。 知道了这一层,何霆昭就明白为什么祝山威对冷镜湾总有种探究的意味在,这是寄托了一个破碎的妄想。 “冷镜湾原是起镬部落的人。”他又点明了这一点。 祝山威神色不变,只是道:“起镬啊,这部落与胡人是世仇,受他们劫掠多年,为奴为畜,直至灭族,难怪他虽不允西牧部落与我们联手剿灭这一波游兵,自己却答应了,也是想报仇的。” “他自己答应?”何霆昭揉着胸口,禁不住冷哼出声,就问:“什么意思?只身对敌?就算他有些功夫在身,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未免太过自大了吧。” “我打算给他一支百人小队,”祝山威也不看何霆昭诧异的神色,又道:“成与不成,且看他自己吧。” 祝山威手下的兵士虽叫朝廷削过两道,薄了不少,但余下的这些无不是精锐,且一贯以祝山威马首是瞻。 他有时回西京,让祝云赋在此驻守,可就算是亲儿子,说话还不如几个副将有力。 毕竟祝云赋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身上又缺乏祝老将军那种豪迈英武之气。 祝云赋也曾使过一些诡计助军中赢过几场小战,兵不厌诈,众人也承认他有些谋算,但总归来说,还未得人心。 亲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外人了,何霆昭便生了几分冷眼看好戏的心。 祝云赋在京中无官无职,成日无所事事,就喜欢找祝云晟的麻烦,偏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学尽了他母亲施氏的肤浅阴毒。 一时兴起就将他的饭食换做馊汤,且用腌菜的酸味遮掩,害得祝云晟上吐下泻了一遭,幸好是年轻,没有伤到根本,只是在家中休养了两日。 养病之时,屋中的炭块也被换成了劣等的,烟气弥漫,简直像把祝云晟当做一块腊肉来熏。 祝云赋待别人也不是这样刻薄露骨的,可奈何打小就是这么作弄祝云晟的,习惯了,只觉得不管出了什么纰漏,施氏都能一把抹平。 祝云晟养病也养不了了,索性拖着病体去翰林院上值,依旧兢兢业业考据错漏,修补书籍,吃住睡索性都在翰林院了。 翰林院里几位同僚乃至上官与他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尤其是新进的卢侍讲,在他还是编修的时候,就与祝云晟很是投缘,很欣赏他做学问时一丝不苟的态度,一贯视他如子侄般。 方才翰林院的仆役在饭厅摆了饭,今日当值的官员都去了,只不见祝云晟。 “祝编修是来了的,且这几日吃住都在翰林院呢。”仆役如此答。 卢侍讲有些不解,又问:“分给他的差事很多吗?何需这样日以继夜?”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祝编修原还是告了病假的,可病假未过半他就又回来了,看着脸色也灰白白的,小的问他身子好了没,他咳了好一会,才说差不多了,与书为伴更静心什么的。” 卢侍讲就让灶上留了些好克化的粥水,随他一道给祝云晟送去。 房门一推开,卢侍讲就见祝云晟裹着件褪色的旧棉袍坐在书堆里,翰林院很多小官家境都不好,一件棉袍穿几年再正常不过,可祝云晟是将军嫡子,这事儿搁他身上,只能说是十分俭朴。 “鹤望,忙起来怎么都不知道吃饭?先别弄了,过来吃饭吧。”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卢侍讲快步走了过去,就见祝云晟趴睡在桌上,脸上红得很不正常。 卢侍讲反手一触,烫得厉害,轻推了祝云晟几下,他都没反应,忙着人去请大夫来。 好不容易看诊写方子抓药煎药喂药,祝云晟却是全吐了,大夫说他常年食不熨帖,肠胃有损,所以喝不下,只好先泡药浴退热,喂他喝点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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