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也知祝云来荒唐, 但却不清楚他这一夜昂然的份量,只生受着, 虽也喊停, 但略缓过来几分,就又随祝云来去了。 祝云来喜她如此, 半刻也不想抽身,便是这样搁着,才叫他消停些许。 月光清明, 入目满山墨绿,瀑布声哗啦哗啦, 像一场落在远方的雨。 何青圆的理智稍微回来一点,悄声问:“你,怎么叫章氏走了。” “留着叫你冤枉我?”祝云来说得随意,见怀中人神色怔怔的,又问:“怎么就疑上她了?” “她,就是做出那个劲儿来,”何青圆此时口吻神色,皆染着浓浓娇媚,她不自觉,只道:“你又要笑我了。” “不笑,不笑。”祝云来连声道。 他对于章氏是这样的无所谓,只叫何青圆也不想提她了。 她一时也忘了自己的处境,在祝云来怀中动了动,听他呼吸一下就重了,忙又乖乖蜷着,轻声道:“你不恼了吧?” 祝云来的面孔在月色中分外明晰柔和,很干脆地摇了摇头,额角碎发上坠着的汗珠子溅在何青圆唇上,像融化的雪花,凉凉的。 他整个人似乎被何青圆熨软润平了,又勾唇笑起来,缓缓低头在何青圆唇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 何青圆直面了这个吻,看着他闭目、凑近,长睫浓掩,唇瓣炽热。 她被这个清淡的吻打动,被其中蕴藏着的情意包拢,久久回不过神来,有些困惑。 “那你还生气吗?”祝云来这样问。 何青圆不解地喃喃道:“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祝云来一歪头,摸摸自己脸上脖子上几道抓痕,道:“不生气把我弄成这样?” “那是误会。”何青圆几乎是无视了自己的情绪,用指尖小心触碰祝云来脖颈上的血痕,说:“是我不对。” 祝云来看着她,道:“为什么又道歉?” 何青圆不解,抬眸看他,“因为我,竟把夫君打成这样。” “哪样?猫挠一样?我又没头破血流。我误会你,你生气,你打我,这是对的。”祝云来把这个思路捋了一遍,觉得比较正确,就点点头。 何青圆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苦笑了一下,道:“一直都会‘对’吗?” “嗯?”祝云来一下没有听明白,眸子微微睁大的样子,有种天真诚挚的感觉。 何青圆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眼下他非要这般支着她,居然还会觉得他‘天真’。 “我是说,夫君对我,”何青圆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她大着胆子,问:“夫君但凡做错了,我都可以使性子吗?骂你?打你?永远都行?” 她觉得自己在说很荒谬的事,祝云来的心思却落在‘永远’两个字上。 “你!”何青圆被饱胀的感觉惊得说不出来,祝云来却笑。 “打就打呗,你打我还跟我商量啊?怎么能这么乖呢?那点劲儿就当挠痒痒了,最好别留指甲,容易劈。”祝云来捏着何青圆的腕子抖一抖,道:“看,你这指甲就劈了,看看我这腰上背上叫这指甲给剐的。” 祝云来顶顶自己的腰,露出腰侧的血口子,何青圆知道他是故意的,跟着颤了几下,泪盈盈地瞧着他,垂在窗外的细腿晃得像银白枝丫,足踝上的红痕像熟烂的艳红果子。 何青圆实在累了,伏在他胸膛上小憩,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祝云来颈上挂下来的梅花玉环。 祝云来垂眸看着她指尖的动作,抓起她的手指,把她劈裂的指甲给咬平了,吐进月光里。 那一片碎甲很快消失,何青圆听着他的心跳,忽然听祝云来用一种异样平静且淡漠的声音说到:“季先生,应该是我舅舅。” “什么?”何青圆惊讶,随即觉得季随海对他的态度都顺理成章了,下意识问:“那梅相就是阿娘的父亲?” “嗯。碑林里的石碑都被季家运回来了,其中一块石碑上写得很清楚,季,季轻鸥在北丘寒被遗民收留,也曾成家,但因痨病缠身,命不久矣,没看到阿娘降生就去了,只留下这个玉环。” 祝云来覆上何青圆的手背,把那个梅花玉环盖住,继续道:“我外祖母不知他汉人名姓,更不知他身份,他也从未提过自己的来历,只说是个犯了事的书生,他留下的那些碑文大多是写北丘寒的风土人情,只有那一个石碑上,写了三两句他自己的事。” “怪不得季先生待你这样随和亲昵。”何青圆重新伏在祝云来身上,又道:“那三哥特意来这找你,又是为得什么?季家要认你吗?” 祝云来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 “他们没有这个念头。” 何青圆有些意外,她能感觉出季随海很喜欢祝云来,不由得问:“为什么?怕错认了?” “这玉环的梅花图样别处没有,是他季家,乃至三房独有的家徽。”祝云来似乎也不太在意的样子,道:“碑林里的石碑已经被季家全部运回来了,他们不想被别人发现这个秘密,也说了不会认我,不想这层关系摆到台面上来,起码眼下不成,但季悟律又说可以教我学文习字,当做友人一般往来,只不要挂上季、祝两家的名头就可以。” ‘夫君他,不称季大家为三哥了。’何青圆见他神色淡淡,心里却觉得祝云来应该是想要这门亲缘的。 “这是什么意思?”何青圆替祝云来不平,有些生气,道:“教书先生多得是,又不是只有季家才有,实在不成,二哥前些日子才来信说,九溪有几位沾亲带故的举子要上京赶考,想着请他们上家里来住,以结善缘。教几个字罢了,用不上他一个书法大家,九溪的才子也有名啊。” 见她替自己不高兴,替自己委屈,祝云来吐出压在心头的一口气,无所谓地一笑,道:“是啊,我又不是没舅舅,又不是没兄弟。” 这两句话出口,祝云来发觉自己有点想家了。 他的家分散各处,在狼窝里,在西牧部落,在北丘寒的冷镜湾畔,一抔黄土上。 祝云来一直很想要一个扎根的来处,这样的话就算他一直在流浪,也会知道自己的去处。 “风花,”祝云来抬眸看着被月光照亮的浮云,“是我娘的名字,季轻鸥取的,落在了碑文上,我在那碑林里来来去去多少回,娘的名字就在脚边,却不认得。” 大字不识,笔都没拿过,想来也辱没季家门庭。 “季大家那时候,就是对你说了娘的名字吗?”何青圆顺着祝云来的目光看向天际,看着月畔一丝丝流动的云,恍然大悟道:“风花,就是云的意思啊?” “是。”祝云来真切地笑了起来,道:“老头那时候说云来这个名字,是娘给我的,我只当他是蒙我,现在想来也不错。” ‘难怪去了坟庄,是去见阿娘了。’何青圆心道,‘他想娘了。’ 见他神色间有些怅然,何青圆小心翼翼问:“夫君想念北丘寒了吗?” “有些,”祝云来道:“北丘寒的月亮与这里不同,好像格外近一些,伸手可摘。” 何青圆心下滋味复杂,又问:“夫君,会回去吗?” “会啊。我又不是没腿,我想着带娘一块回去,我总觉得她不喜欢待在那小坟包里,”祝云来脱口而出,转首看着惊诧的何青圆,道:“咱们一起去呗。不是说要猎鹿给你做小皮靴吗?” “可不能掘坟啊!”何青圆忙道。 “不掘坟怎么带娘走。” “这,入土为安,怎么能掘阿娘的坟呢?” “可阿娘应该更愿意埋在北丘寒。”祝云来看着慌里慌张的何青圆,道:“我还没想定呢,那老头发起颠来,也是够呛。” “夫君还会顾念公爹,也是好的。”何青圆赞许。 祝云来拨着她的碎发,道:“什么?我担心他颠起来又拿我兄弟开刀,他是北丘寒的土皇帝,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兄弟不行,再者,我也愁他把媳妇收回去了怎么办?” 何青圆没想到祝云来还顾忌着那日祠堂的事——她是祝家的媳妇。 她一时语塞,祝云来反问:“你想回九溪吗?” 见她想都没想就摇头,祝云来倒好奇了,又问:“为什么?过得不高兴?” “嗯。”何青圆点点头。 “在九溪,你是同祖母在一块?老太太很严厉吗?”祝云来轻声问。 如果何青圆要答,说的只会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她想了一想,道:“祖母想我做姑姑的替身,我却始终是我,是我不孝。” 原来她身上那种不安的感觉是这样来的,祝云来早就觉察到她压着性子曲意讨好的劲儿,只是归拢不出缘故来。 “什么老太婆,往后都不理她了。”何青圆竟是和他一样,都是来处飘飘渺渺,根须虚浮的人,难怪祝云来第一面见她,就觉得她可怜可爱。 何青圆没有阻止他的不敬,只道:“嗯,不提了。” 祝云来摸摸她的发顶,忽然蹭下一点皮来,道:“你发顶怎么蜕皮了?” 何青圆也觉得隐隐作痛,反手摸了摸,道:“之前晒的,我用丝瓜水抹了脸,没想到头顶也被晒狠了,我一向这样,晒狠了就红,红褪了就蜕皮。” “上山一路很晒?不是坐轿子吗?”祝云来对她的嫩又有了新的认知。 何青圆犹豫了一下,道:“母亲罚我站晒了两个时辰。” “什么!?”祝云来一听到施氏罚何青圆,脑海之中立刻想到那夜的祝八娘,怒道:“她凭什么罚你?老东西真是活腻了!” 听他这样说,何青圆哽了一下,道:“说我不敬母亲、夫君。” 祝云来没想到自己心烦任性撇下她几日,竟就让她遭了罚。 他默了一会,冷声道:“我把她杀在外头,会处理干净的。” 何青圆被他这话惊着了,忙道:“别胡说了,你回家了,她再不敢动我什么的。” “不能杀吗?”祝云来不甘心地问。 何青圆摇摇头,她的耳坠子少了一只,不知丢在哪里,另一只孤单而急切地晃着,道:“怎么能杀人呢?” “怎么不能杀?”祝云来在心底掂量了一下,道:“能杀的,莫说我能处理好,就算我露了马脚也无妨。她在老头心里份量不重,祝云赋和施轩也不是什么血热男儿,不会为她搏命的。” 何青圆被他这细细盘算弄懵了,竟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问:“还有祝薇红呢?她报复起我来怎么办?后宅的事情更是防不胜防。” 祝云来摸摸下巴,掐着她的腮帮子亲了一口,道:“她不年后就嫁了吗?不过也是,仇人窝里住着不踏实。我做的小心些,不会有破绽的。要真是露了马脚,我们就走呗,去哪都能活。我挺能挣银子的,训一匹野马做种马,倒手一卖都有个百来两,你别愁跟我没吃没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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