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一怔,十二娘道:“那就不要交出去,咱们自己的心就留在自己这。嫂嫂既然觉得大哥哥是个很好的人,那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对他好,大哥哥乃赤诚之人,不会筹谋算计,轻重取舍,你待他的好,他都会回馈给你的。” 何青圆觉得十二娘在说祝云来的同时,似乎又在说另外的人。 “你……,”何青圆一时语塞,苦笑道:“施氏害得你小小年纪,就揣摩起人心来了。” 十二娘垂下眸子,轻道:“求生而已,嫂嫂不要厌弃我。” 何青圆蹙了蹙眉,摸了摸十二娘的发顶,道:“可别这样想,我虽不是庶出,但养在祖母身边的时候,她一直拿我当姑母的替身,我除了揣摩她的心思,还要揣摩一个死人的性情,很多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十二娘以为何青圆良善没心机,可以轻易看透,却不知自己站在这个剔透的人儿面前,也早就一览无遗了。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吞下一声哭。 送走十二娘,何青圆怔怔坐了一会,道:“我不想等了,我现在就想去找他,但他若不见我,就算了。我不想再像对祖母那样,一夜夜跪求她原谅我,伏低做小,熬得太难受了。” 屋里只有浮夏,听见何青圆这番话,看着她单薄的肩头,回忆着她只有十二娘那么大的时候,因为不想失约陈姑娘,所以顶撞了窦氏一句。 就因为这样,窦氏足有半月没有理会她,视她如无物,连着院里那些自恃有资历的下人也开始无视何青圆。 直到何青圆受不了这种沉默的鞭刑,跪在窦氏床前直至晕过去。 浮夏思忖良久,道:“我叫秀水带您去。” 何青圆的马车从偏门绕出来,却是得顺着道出去的。 守门的小厮瞪大了眼,顷刻间就叫施氏知晓了,她又怒又喜,既为何青圆轻视她的权威而愤怒,又为抓住了何青圆的把柄而喜悦,更有期待,盼着自己安插在竹院里的棋子可以起作用。 何青圆颠簸一路,又在小轿中摇上半山坡,出轿子时身架子还算挺得住,戴着锥帽,也看不见她脸色如何。 祝家在北山崖边的地盘说是竹楼,其实也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后院里有一栋高高细细的竹楼,说是前朝一位风雅王爷养乐伎的地方。 竹楼就是琴楼,为的是一个听琴声与松涛风声合奏的意境。 “爷出去了?”秀水挎着刀,仰起脸问。 翠碧的细挑竹楼上,二楼小窗里居然画着个清秀女子。 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窗子里。 片刻之后,竹楼的门打开,女子纤腰间挎着木盆走了出来,反手把门掩上了,慢悠悠给何青圆行了个礼。 看样子,是这院子里伺候的婢女。 这崖边院里只有七八个下人,大多是从那王爷手里留下来的,并不是活成老妖怪了,而是下一代,乃至下下一代了。 浮夏见那盆里是祝云来的袍子,下意识看了何青圆一眼。 锥帽的白纱轻轻晃,人面朦胧不清。 秀水见状有些慌,道:“放那,我来洗。” “这是奴的份内事,哪能叫您来洗。”婢女一把好嗓子,想来念词唱曲,都是好的。 她说的也在理,秀水一个亲卫,怎好洗衣? “你是从前那些个乐伎的后人?”浮夏忽然出声,问得尖刻。 婢女被这样一问,身上那种随意自得之感裂开了一条缝,她有些不忿的看了浮夏一眼,避重就轻地道:“奴不是乐籍,奴是良家子。” “良家子?”浮夏不屑反问,“这院子的房契地契,奴仆的身契都在我们夫人手里收着,签了死契的有四个,还有三个是五年、十年长契的,就近雇的一些个短工倒是都捏在管事的手里,你是哪个?” “章氏。”那婢女微抬下巴,道:“奴原是签了十年长契的,前月里刚满了十年,只打小在这院里,管事见奴得用,就许了月钱继续在这伺候了。” “噢,倒是前朝皇族姓氏,”浮夏口气嘲弄,见秀水愣愣看自己,更愈发讥讽起来,道:“难怪口口声声称什么良家子。” 章氏觑了何青圆一眼,这少夫人带着锥帽,什么也看不出,委屈道:“姑娘何必与奴置气,奴不过是这院里的浣衣女,可有什么碍了您的眼?” “爷去哪了?”何青圆终于开口问了,声音很轻,似乎累了。 “边上季家也住进人了,来请爷,爷就去了。”章氏倒是对祝云来的行踪清清楚楚。 何青圆如今一听季家就怕,一鼓作气从府里出来,上山寻祝云来,路途颠簸,心中勇气也漏掉了好些。 “那我在这等他吧。”何青圆道。 “夫人不进屋里等吗?屋里我们也是拾掇过的。”章氏又道。 “多嘴。”浮夏斥道,章氏不做申辩,只低了低头。 “你叫什么?”何青圆扶着栏杆往竹楼里进,轻问。 “奴叫闻乐。”闻之喜悦,是个叫起来动听的好名字。 此时此刻,何青圆彻底明白了林谨然把紫绫改成毛姨娘的心境。 竹楼的门被浮夏轻轻一推就开了,一楼没什么陈设,二楼才有一大张竹床和可以远眺出去的四面清风。 北窗一望,甚至可见潭水和瀑布。 美景轻易可得,何青圆的目光却始终离不开那竹床。 章闻乐这婢女分明才出去,但却撇下一床凌乱没有打理。 竹床上的薄纱被皱堆着,像是有谁先出去了,留一人在床上娇眠至日晒三竿才懒懒起身,穿衣梳妆,然后抱起昨夜换下的纱袍去洗了。 何青圆立在那竹床前头,被一阵阵山风吹得浑身冰冷,虽在炎夏,却似寒冬。 “姑娘。”浮夏轻唤,“总是要有人打点起居的。” “可他素来不喜欢。”何青圆不愿自欺欺人。 祝云来凡事都习惯自己动手,不喜欢别人近身。 唯有何青圆替他打理的时候,他觉得甚有情趣,才让她摆弄。 这竹楼最是避暑,可何青圆站了不多时,却觉气闷,转身下楼去。 进正屋待着又觉得像是顺了闻乐的意,何青圆心里别扭,就从后门出去了。 出了院子,瀑布水声隐约可闻。 何青圆无意识地顺着水声走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顺着瀑布的方向而去。 她心神不定,又有浮夏搀扶,路都不看了,等瀑布细碎飘散的水雾拂到面上时,何青圆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瀑边。 湿漉漉的凉意让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深深吐纳了一口,还未松懈一分,就听浮夏有些警惕地叫了一声,“谁?!” 何青圆睁开眼,隔着溅落下来的碎玉珠沫,隐约像是瞧见了季悟非,惊得她倒退一步。 “何妹妹,是我。”一身男装的季翡之忙出声。 “季姐姐?”何青圆这才定了定心神,不解道:“方才说季家来人请夫君去,是你?” “不是,是我三哥。听玉这段时日断断续续病着,身子怎么也好不全,我就请她来北山别院小住养病。三叔是今日才来的,似乎只是为了见祝公子一面,我见他似有与祝公子独处的意思,就避出来了。” 季翡之穿上男装,真与季悟非有三四分相像,远看就是更是了。 “卢姐姐还好吗?”何青圆问。 “嗯,只是要静养。”季翡之道。 寒暄过后,长久沉默。 “他,伤得可重?”何青圆终于是问了出来。 季翡之犹豫了一下,道:“有些骨裂,大夫说要卧床两月。” “我对不住他。”何青圆自责地说。 “若要这般清算,还是他对不住你多些。祝公子这几日都住在外头,你们……,”季翡之摇了摇头,道:“害得你们还添了嫌隙。” “我会同夫君说清楚的。”何青圆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连她自己都不肯定。 季翡之担忧地看着她,道:“我还会陪听玉这里住上几日,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请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但我只怕,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姓季的出面反都是帮倒忙。” 她其实很想问何青圆,知不知道季家三房为什么对祝云来屡屡示好,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回去吧。季家的别院离这瀑布远得多,”季翡之走到潭水边,扯下一丛靛蓝的小花,她似乎就是为这个来的,“我出来前还给听玉喂了药,算上我走了过来的时辰,也好一会了,祝公子应该回去了。” 何青圆与季翡之告辞,一路慢慢往竹楼小院里去。 这间用做避暑的院子总是给人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偶尔埋头走过的下人像影子一样安静。 何青圆才松了一口气,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就见祝云来穿着一身银灰的纱袍,跨腿坐在竹楼的北窗上,正在远眺瀑布的方向。 浮夏被突然出现在头顶的祝云来吓了一跳,吞气的响动在何青圆耳边放大了数倍,她自己却连呼吸都停掉了。 祝云来没有低头看她,只是伸手在虚空的风里抓了一把,漫不经心道:“回来了?”
第77章 无耻下流卑鄙龌龊之人 祝云来的态度还算平和, 但何青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畏惧。 “嗯。”她定了定神,道:“夫君回来了?我听下人说, 你去季家的别院了,季大家是特意来寻你的吗?” 何青圆边问, 边绕进竹门里去。 祝云来含笑的声音顺着陡峻的楼梯飘下来, “那姓季的倒是什么都与你说。” “她一早避出来了,只知道季大家请你去, 旁的也没说什么。”何青圆仔细解释着, 转身对浮夏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跟上来。 浮夏犹豫了一下,站住脚。 上了二楼, 祝云来还是坐在窗边, 没有看何青圆。 何青圆局促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向茶桌, 伸手摸一摸茶壶, 尚有余温, 便斟了一杯,小心翼翼捧着端过来, 道:“夫君吃茶。” 祝云来盯着远处的瀑布潭水, 转首审视何青圆。 他的眼神像舌尖一样,从她眉眼鼻唇一一舔舐而过。 “可惜啊。”祝云来接了何青圆手中杯, 却将茶水泼出窗外,轻蔑笑道:“你比你姐姐的运道要差一些。” 何青圆不全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在讥讽自己, 委屈悲愤一时间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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