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思索着,只抖了一下手中的芥花。 油滴在水面上,缓慢洇开来,她瞧着那油花的形状,倒像家中的小狼崽,谈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油花卜是以占到花卉形状为中吉,以占到龙凤形状为大吉。 祝薇红众星捧月般走过来,她是寿星,自然也要来占。 何青圆见人多就避开到一旁,捧起被人撇下的鱼食,抿上几粒,洒在水里。 何风盈和王意如随大流站在人群外,听着一些官位较低门户出来的姑娘们在对祝薇红殷勤奉承。 养在湖里的鱼儿是不怕人的,有人就意味着有食物,西面的鱼群已经被何青圆引过来了,它们游动时的水波一圈圈荡开来,如同召唤。 祝薇红此时正拿起一支芥花,小心翼翼地蘸了一下桂花油。 芥花所蘸取的油不是越多越好,油若滴落如坠雨,原本好好的形状都会被打乱,但也不能太少,太少如何描龙画凤? 所以要恰恰好,没过顶端那一簇尚未完全开放的花苞就可以了。 祝薇红满怀期待地朝湖水中轻轻一抖,很快湖面上的油花就如作画般散开来。 她所用的油是特别一点的,比较浓稠,不会散得特别快。 “呀,尾巴散开来了,好像凤尾啊。”有人道。 何风盈瞥了眼,尖头长尾,还真有点凤凰的样子,就连翅膀也在缓缓展开。 ‘老天做瞎子!’ 她暗骂时却见一条花鲤横亘而过,慢慢悠悠的,怡然自得的,鱼尾有力的甩动着,将那未成的凤凰彻底搅没影了! 亏得何风盈也在场面上做戏多年,此时才未笑出声来,但也忍不住觑向祝薇红。 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心中更是大感快意,但王意如却急切地拽了拽何风盈的衣袖,示意她看那厢。 祝薇红已经大步朝水榭另一角走去,何风盈本就在人群外围,比她更近,几步就到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何青圆身边。 何青圆手里还捧着鱼食呢,一脸莫名看着忽然围上前的众人。 她这人赃并获,还故作无辜的样子简直快叫祝薇红绷不住皮相了。 “你成心的!明知道我家姑娘在卜花,还故意引鱼来搅弄!” 何青圆一下子没听明白,还圆睁着一双眸色浅淡的杏眼,不言不语地坐在那,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斥责。 何风盈总算有理由摆脸色了,一个侧身将何青圆全然掩在身后,与祝薇红对峙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湖中本来就有鱼,巧合罢了。就算这鱼儿懂人性,能为人驱使,我妹妹初来乍到,难道使得动它?” 谁人不知只是巧合呢?可眼睁睁瞧着一个上吉的展翅凤凰被搅没了,吉利变晦气,谁又忍得下这口气? “你这话说得也太轻巧,要不是你妹妹无端端喂起鱼儿来,鱼儿会赶在这个寸劲上搅局?” 这事儿其实也好办,何青圆说句软话就行了,毕竟在人前,祝薇红即便怨恨,总也不可能闹得太难看。 这事情的因由何青圆已经听明白了,若没有先前祝薇红先前甩帕子那一遭,她也许会致歉,毕竟在与祖母十几年间不动声色的对峙中,何青圆让步都成了一种惯性。 可祝薇红先头那一遭的行径实在令何青圆软不下去,何风盈只见她呆头呆脑低头不语,又见祝薇红气势汹汹,人多势众,便抬抬下巴,道:“何为卜?” 各家姑娘之中,王意如学识最好,也颇有才名。 何风盈没头没尾地一问,在众人都还不解其意的时候,王意如已经道:“卜,本义乃是将龟甲置于火上,以龟甲遭火灼后的裂纹横纵占得吉凶。而今占卜的法子很多,不过都是推断将来祸福吉凶的手法。” “而这吉凶之兆,可否说是天意神授?”何风盈又问。 “自然是。”王意如答。 “既如此,世间卦象有百种,皆为天意,那鱼儿怎么就不在其中呢?天意借我妹妹引鱼为因,祝妹妹恼她也是应该的,只我妹妹无心之举,可担不起这散凤之果。水乃流散之物,多好的卦象都要消散,本就不宜用来占卜,取乐倒也罢了,较真起来,还不如去庙宇道观。”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说在何青圆的心坎上,她忍不住偷眼看何风盈,暗自可惜看不见阿姐说这番话时的神色,一定神气极了。 祝薇红几个庶妹庶弟打小在军中长大,唯独她和自己的嫡亲兄长是在京城府中长大的,请的是正经教习,通读诗词,便是做不了几首佳句,总也能吟上几句,断文识字更是不在话下。 何风盈这一番话虽折了几折,可祝薇红嚼了一下就品出她推诿的意思来。 “荒谬!?你的意思是,上天派鱼来搅散我的凤卦?我活该?” 何风盈看起来还算应对自如,但实际上非常为难,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未来小姑子。 亲妹妹与她多年未见,情分尚浅,小姑子在家中受宠,但又对她不甚敬重。 何风盈真是谁都不想帮! 可怎么说也不能让何青圆头回出来就落个毁人吉祥的罪名,她初来乍到,万事都不懂,末了还得赖在何风盈身上。 “我妹妹不曾到场面上交际过,一时不当心,今日是祝妹妹生辰,寿星最大,还望祝妹妹你不要介怀。” 何风盈转首拽着何青圆站起来,示意她给祝薇红赔罪,何青圆怯怯地福了福。 她们姐妹二人既表了态,祝薇红虽还恼恨,但面上却不好发作了,顺着几人给她搭的梯子就下去了,前厅里摆了席面要请众人去吃。 何风盈走在前头,只偏首睨了何青圆一眼,示意她跟上,未有一语。 原以为这桩事情至此有了一个了结,实在是何青圆天真了。
第10章 夜半狼嚎 入席的时候,何青圆见到祝家的那些庶女,坐满了一桌子,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有些个老老实实的,别人未拈筷,她动也不敢动,坐在高凳上如受刑般煎熬; 有些个神色机灵,左顾右盼,见上位者展笑颜,见下位者也勾嘴角,做派圆滑; 还有个摆着脸色,满不在乎,何青圆一不小心同她对了一眼,她不闪也不动,就那么瞧着何青圆,慢条斯理捏着酒盏仰脖喝空了,那姿态妖妖调调,看得何青圆都有些面红。 秦妈妈所警告的嫡庶相争何青圆没有见到,可能是粗粗一瞥,难见全貌,也可能是祝薇红今日生辰,提前敲打过了。 这一桌子庶女看起来挺安分的,但也无人引荐,鲜有人理会。 正当何青圆偷偷打量她们的时候,施氏登场了。 从她身上可看不出半点边塞军帐牲口棚养马女的痕迹来,丰腴饱满的身段,滴粉搓酥的脸蛋,虽然同祝薇红一样五官寡淡,可她神色极娇媚,美人有神即可,皮相反倒是次要的,而且观她言谈,自有种高高扬起,又低低折腰的婉转气度来。 何青圆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施氏给她的这种感觉,若是秦妈妈在这里,以她敢想敢言的性子和历经世事的眼神,她就会说这样一句过分毒辣刻薄的话,“怎么像个老鸨子翻身嫁了高门做主母?” 施氏已经知道鱼乱凤卦一事,当着众人的面嗔祝薇红一句,叫她不该这样小题大做。 随后又来到何风盈身边,紧紧携着她的手,与她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些话。 何青圆听着何风盈与她你来我往,半个字也没落到地上,忽然替何风盈觉得疲累。 施氏不是那种高坐堂上,点兵排将式的主母,而是那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类型。 何青圆安安静静端坐吃茶,却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施氏的眼神一转到她身上来,她便觉得了。 在她那双手要攥过来的时候,何青圆适时地站了起来,福了一福。 “呀,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咱们两家可是姻亲,红儿也是你亲姐姐,她快人快语,最是个好相与的,只是玩闹罢了,可别因这点子闹来消遣的玩意,折了你们姐妹的情分。” 原本只有水榭里的姑娘们知道这件事儿,现在被施氏在宴上一提再提,就全都知道了。 何青圆觑了祝薇红一眼,也不知方才施氏同她说了些什么,叫她压下了脾性,现正对着何青圆笑呢。 这一笑皮不附骨,何青圆最是熟悉,祖母窦氏很多时候便是摆出这样的笑容,一边笑一边说着,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何青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移开视线,不想再看祝薇红一眼。 众人皆坐着,只有起来行礼的何青圆站着,她这一哆嗦格外点眼,彷佛因祝薇红的小题大做和咄咄逼人受惊不小。 施氏的笑容僵了僵,温声道:“可是冷着了?” 何青圆藏着手不叫她握,摇了摇头。 “许是在水榭吹了风,受了凉,来,喝碗热羹汤吧。”何风盈见何青圆歪打正着,胸中郁闷总算是松快了些。 不过姐妹二人回府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下了马车更是各走各的路。 何风盈心中烦恼着自己嫁过去之后的日子,何青圆也跟着莫名心情低落,数着一重一重院墙,踩着一条一条小径走回院子里。 秦妈妈见她们回来了,忙伺候何青圆坐下。 见她们连主子带婢女各个面色不虞,便知不妙。 听浣秋和摇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说了,秦妈妈叹气道:“怕是与这祝家犯冲,继母做婆婆,又是隔了肚皮的小姑子,哎。” 何青圆点点头,俯身抱起跑过来的小狼崽,指尖探进嘴笼里触它湿软软的鼻头,有些失落地道:“我连一个小姐妹都没攀谈上。” 祝家席面上又都是北方菜式,她吃得也不太痛快,何青圆不喜欢自己这种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性子。 一个人的性子打娘胎里出来就定了七分,余下三分要看长辈如何教养。 何青圆天性活泼爱俏和祖母的教养相悖,这两股劲相互胶着,在人前多是那股安分守已的劲儿占上风,在人后则有种松脱枷锁的感觉。 祖母本身就是最大的枷锁,何青圆以为自己逃开了,但她冷漠而不满的嘴脸有时候会忽然刁毒地钻出来。 就比如祝薇红那一笑,又比如说姐妹二人回来时在马车上沉默的那一段路,何风盈别开脸时的神色又让何青圆想起了祖母,一时间脑子里全是祖母的脸,她的声音,她的眼神,斥责与嫌恶。 何青圆惭愧地低下头,再抬首时就见到何风盈变成了祖母窦氏。 她裹在一身深绀色,看起来像一只干硬的菱角。 “长辈们都在,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可的确是晴表姐先推人家的。”何青圆声若蚊呐地为自己辩解。 “我竟不知这满院子的人只有你长了眼睛?自以为可做包公了?”窦氏讥讽地说,“为一个外人诬崽你表姐,你倒是做得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