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孝心,”祝云赋抱臂瞧着对面姐弟,见何青圆装作没听见,就笑着说:“要为我母亲祈福,劝都劝不住呢。” 何青圆当即瞪了祝云赋一眼,走过他身边。 祝云赋被她的目光刺了一下,像是出其不意地咬到一颗花椒,很是回味了一番,转身看着她弯腰捡起伞,强拽十二娘起来。 “祝都头。”何霆义很不喜欢他看何青圆的目光,就肃声问:“我兄长是受你护送,咱们两家又是姻亲,为何你回来一夜一日了,却是连一句交代也没有呢?” 祝云赋瞧着何霆义,隐约记得他与祝云词在一间学堂,见他孩子脸上一副大人表情,嗤了声,道:“这有你什么事儿?” “没消息的那个人是我兄长,怎么会没有我的事?”何霆义怒道。 “倒把自己当根葱。”祝云赋不屑道:“你兄长离队出了事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他的老妈子,他解手我还要跟着擦腚?” 这事儿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只由祝云赋说了算,何霆义反驳不得,只道:“可你也该留下人等他!” “我领的是军令!若是延误了,何霆昭他担得起这个罪过吗?!”祝云赋口吻鄙夷,“说不准是他自己体弱,蹲久了站起头昏滚下坡去了,倒是怪起我来,难道是什么三岁小孩不成?” “你这人委实荒谬,口口声声军令如山,你既领了这个军令,也该履行彻底,我哥哥是兵部主事!论起来官职比你还高,你护他不利,还推诿责任,我哥哥若真有个什么,我爹爹定参你一本!林尚书也饶不了你!” 何霆义年纪尚小,但见识不缺,胆气也不弱。 十二娘挣开何青圆的怀抱,不想弄湿了她的衣裳,但还是被她扯到伞下,怔怔看着何霆义的愤怒化作利剑刺进祝云赋的心里。 祝云赋果然被刺痛,手也按在了腰间佩刀之上。 何青圆被他这个举动吓到,快步走上去,道:“内院之中,四弟不该佩刀的。” 祝云赋睨了她一眼,嘶嘶道:“祝云来进出难道都除刀吗?” “他善使大刀,本也不方便随身。”何青圆厌恶祝云赋,又道:“更何况善武之人,不必靠着凶兵壮胆气。” 祝云赋这一口气吸得极长,缓缓吐出的时候有点拂到何青圆鬓角的碎发上,叫她恶心极了。 “呵。”祝云赋睃了她一眼,又去看十二娘道:“啧,你似乎,了解她不深呐?” 十二娘瘦弱畏寒,又穿着湿衣裳,说话打着颤,“四,四哥,何家毕竟是姻亲,母亲又在病中,咱,咱们还是把这事儿好好处置了,人总要找到。” “唔,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祝云赋点点头。 “祝云赋!”何霆义挡在何青圆身前,道:“奏本上定会多你一条口舌不敬,心存诅咒之罪!” “你爹,林尚书?”祝云赋轻蔑一笑,但似乎又有什么顾忌,不好多言,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青圆解下披风穿在十二娘身上,十二娘握着她的手,眼泪落在冰冷的手背上,烫得几乎在烧。 “嫂嫂,我……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的,走,去我院里喝碗姜汤。” 何霆义好奇又同情地看着十二娘,刚要跟上去,就见一块粉帕浸在脏泥水里,是十二娘落下的。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可惜,还是捡起来拧干,摊开一看,只见帕角有一张小小圆圆黄墨阴阳猫儿脸,呆呆萌萌,称得上传神。
第92章 羽翼坍塌 何霆义虽是何青圆的亲弟弟, 但于祝家来说也是外男,他为了等消息不肯走,昨夜就住在祝家外院。 “我记得, 何霆义与你是同窗吧?”祝云赋拿起祝云词搁在篓子的几个绑腿沙包,颠了颠, 又丢回去, 抬头看着祝云词,“你说他是个只知道讨好先生的马屁精。” 祝云词正在屋里颠蹴鞠练脚力, 耸肩勾脚好不忙碌, 闻言就道:“不是了,他今年开春就进季家的凤梧书院了。” “什么?”祝云赋皱皱眉道,“他走了谁的门路?何氏?她不该避嫌吗?何霆昭?他那时在北丘寒, 也管这事?” 祝云词本想说何霆昭管弟弟不是好正常吗?又一想祝云赋这话里的意思, 无非就是觉得何霆义是庶出,何霆昭是嫡出, 身份有别。 蹴鞠从肩头滚下去, 他一个分神, 脚没勾住,这一通耍蹴鞠练了好几天也没太大的精进, 祝云词有些郁闷, 道:“好像不是靠谁举荐的,是我们院长挑了好文章送去凤梧书院, 人家挑了三个人去考问,只取了他一个呢。” 祝云赋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一家子无用书生。” 祝云词擦了擦额上汗, 没有说话。 他虽对做学问没有兴趣,祝云来、何青圆对他的要求也不过就是尽量把字写好一些, 不要在学堂上捣乱,背一些名篇熏陶一下,仅此而已,谁也没有逼他考学问。 但祝云词心里也清楚,学堂里共有学生两百名,其中近半学子都比何霆义年长,可凤梧书院偏偏只取了他一个人去,只能说明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祝云词与何霆义还是不对付,他就不喜欢长得娘唧唧的男子! 何霆义生得像柳姨娘多些,眉眼很漂亮,走势微微飞斜,幸好是个安静稳重的冷性子,不至于叫人觉得女气,偶尔睃人一眼,还总令人觉得他目下无尘,即便何霆义没有这个意思。 祝云词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几日总往祝云旗这院里来,碰见何霆义也在这里,撇撇嘴。 他往满桌早膳里又扔了两个新炸的油饼和油炸鬼,见慢慢悠悠喝豆浆的何霆义掠了自己一眼,他怒道:“看什么看!一大早的,瞧见你就讨厌!” 祝云旗有些担心他会欺负客人,觑着祝云词。 祝云词也瞧他,揉揉鼻子,伸手过来扒他的棉袍领子,动作拉拉拽拽很粗鲁,似乎在掩饰内心的不好意思。 “三哥下手也太…… “没事,嫂嫂让绣房新做的棉袍都是高领子,裹得住。”祝云旗轻拽祝云词的袍角,道:“坐下来一起吃些吧,都是嫂嫂从内院送来的,这芝麻糊不太甜,很香,你肯定喜欢的。” 祝云旗也是清秀的样貌,性子又庸懦,所以祝云词看他才会那么不爽。 但祝云词还没到不识好歹的地步,被人关怀记挂当然也有触动,便挨着祝云旗坐了下来,故意去够何霆义跟前的一个肉饼。 何霆义无语地看着他幼稚透顶的举动,道:“你那三哥…… “喂!”祝云词瞪着他,“轮不到你说我三哥坏话!” 何霆义顿了一下,迎着他的目光冷声道:“他让十二姑娘跪在雨中,还笑嘻嘻称她是为母祈福,自愿为之,她看起来那般瘦弱,你三哥倒是堂堂男儿,他为何不跪呢!?好了,我说完了。” 他仰脖把剩下一点豆浆喝光,起身拂袖而去。 祝云词嘴里喷香的肉饼顿时一点滋味都没有了,他很生气,但又不知道生气的对象是谁。 气何霆义?可他只是告诉了祝云词这件事,又或者是怪他何必做出这样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看他祝家的好戏呢! 气十二娘?怪她在人前做出这样一副样子来,把祝云赋栽成一个不友不悌的罪人? 还是,气祝云赋呢? 祝云词狠狠撕下一大块肉饼,不想看见祝云旗的目光,于是瞪着眼朝门外看去。 今日的院落总算有几分爽朗,可又不代表昨日的湿冷没有存在过。 浮夏来收碗筷的时候,祝云词在边上不肯走又不肯问,祝云旗瞧了他一眼,道:“我听闻十二妹昨日淋了雨,她现下可好?” 浮夏低头收拾着,轻叹一口气,问:“不大好,昨夜烧了一晚上,晨起吃了些米粥又呕出去了,方才勉强喝了些药,要不是用糖梅子压着,只怕也要吐。” 祝云词倚在门框边,硬声硬气道:“怎么淋了点雨就病了?大夫怎么说?” 这风凉话谁听了都要气恼,浮夏提着食盒迈出去,又转首看着祝云词,道:“大夫的话奴没听见,奴也不敢说是十二姑娘孝心感天动地,要与老夫人共担病痛,不过三公子口口声声为母祈福,他金口一开,老天爷也要顺他的意。” 祝云词瞪着这个牙尖嘴利,讥讽本事一等一的婢女,却见她表情回归平静,微微蹙起眉头,道:“小公子,十二姑娘很难受,您得空去见见她也好。” 祝云词就是个得打一巴掌顺个毛才能服帖的性子,他吸了吸鼻子,大跨步从浮夏身边走过,扔下一句,“我先去买点糖腌货再去见她。” 等他提着两大包腌梅子、杏干之类的吃食回来时,一瞅前面是祝云赋,祝云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先猫起来了。 他换了条路进内院,西边偏门守着的都是何青圆的人。 祝云词下意识不去想为什么去看生病的十二娘要躲着祝云赋,但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那答案有些残忍,叫他不敢揭开。 祝云赋好比是一剂定心丸,他回来了,眼看着施氏的精神就一日日振作起来了。 可毕竟是那样闹了一场,施氏的精力回不到从前了,且四肢虚软,走不得几步路,大解尚能忍住,小解一日要溺湿七八次。 施氏最清楚自己的身子,离好还远得很,但钱大夫每回诊脉都说今日好过昨日,夫人福泽深厚云云。 祝薇红伺候了多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施氏到底心疼女儿,怕她这样出嫁不好看,也舍不得再叫她伺候了。 祝云赋虽不知道施氏的身子虚损到了那种地步,只瞧什么都不顺眼,觉得钱大夫回回应答都是那么几句说辞,到底是何病症,也说不出个名目来,又觉得祝薇红矫情做作,施氏偏宠太过。 换了庶妹、姨娘几人伺候着,他疑心病又犯了,一句句话刺探敲打着,吓得十娘把药碗都打烂了,药汁溅到祝云赋鞋面上,十娘忙不迭去擦。 “哥哥既不瞧着人多心烦,就让她们出去烧冥钱吧。”祝薇红道。 今日这道场祝云赋是不愿意办的,显得他们有什么亏心,更何况他不似祝薇红那样一夜夜陪着,没见过施氏蓬头散发惊惶醒来的样子,没听过她被吓得胡乱叫嚷时的疯话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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