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诵念着的佛音又密又快,本该是叫人静心的,但却更令人心烦。 祝云赋耐着性子道:“河西一路战事起,我已经打点好了,朝中必定有人顺势举荐我,一个指挥使是跑不了的,等我打了胜战回来,更有封赏,到时候婚事还不是拣现成的,哪里用得到您操心。” 施氏只听得他要领兵,就觉心惊,只盼着儿子在家中就现成好做官的,但她也知道这不可能,反反复复叮咛嘱咐,搅得祝云赋更烦扰。 只忽然间,施氏不说话了,面色一变。 “儿,你先出去吧。” 祝云赋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放在心上,起身走后。 魏妈妈和几个丫鬟婆子已经熟稔该换褥子换褥子,该换衣裳换衣裳了。 施氏被祝薇红和魏妈妈搀扶着起身到榻上暂歇,她一侧眸,忽然瞧见个陌生老婆子出现在这屋里,施氏正奇怪呢,皱眉细看之下尖叫起来。 祝薇红吓了一跳,连忙安抚,“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施氏颤颤巍巍伸手指向镜中,不敢置信地问:“那,那是谁?” 她这一病,老态毕现,白发丛生,风韵尽散。 “娘,没事的,都会养好的,咱们多吃些补品,都会养回来的。”祝薇红不住地宽慰着,但对于施氏来说却毫无用处。 她癫狂起来,将屋中能够到的物件统统砸在地上,直到力竭腿软,眼睁睁看着自己朝一地碎瓷摔去。 祝薇红和魏妈妈连忙去扶她,护住施氏上半身没伤,只膝盖嵌进了瓷片,但祝薇红却被划伤了胳膊,颇深的一个口子,血止不住地流。 看到祝薇红手臂上的伤口,施氏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连忙找大夫替她包扎。 一个婆子嘴快道:“夏日里怕不能穿半臂的褙子了。” 施氏登时又发作起来,要将她拖出去活活打死。 祝薇红忍痛道:“娘,外头都是请来做道场的僧众,今个怎么能打死人呢!?” “打死了一并超度,我还怕了谁不成。”施氏发了狠。 她自己院里的下人,还是头一回被这样重的责罚,即便有魏妈妈求情,也还是挨了好几棍子。 祝薇红只当是施氏病中狂躁,还记得让魏妈妈好生安抚那个婆子,不要再节外生枝。 她从前没生出这种脑子,也不会有这种考虑思量。 祝薇红在施氏的羽翼下活了太久,眼下羽翼稍塌,风雨都还没有淋到她,只是需要她撑手支应一二,她就感到了疲惫劳累。 话说再多,万般无用,不及亲历一遭来得真切。 院中庶妹们都在,或是跪在蒲团前叩拜,或是在铜盆前烧冥钱。 何青圆也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缘故,祝薇红见她操持起这些来十分顺手,应对僧人礼数也全。 她侧身避过檀香袈裟,素手拈起三炷香,合上眼,神色平静之中隐含悲伤,不知在祭奠谁,缅怀谁。 祝薇红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子,又在她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匆忙低头。 ‘娘的身子若好不全,我出嫁的事宜岂不是要她来操持?’ 这种心思盘亘不去,但祝薇红不敢提也不能提,盼着施氏快些好起来,可就算好起来了,也要宽心休养,一场婚事操持下来费心费力,难保不会更加折损施氏的身子。 这桩事情若放在别人家,自有外祖家的舅母、姨母来帮着主持,大半舅母早亡,施氏虽有几个姊妹,可都嫁在北丘寒或者西京一带了,且施氏同她们毫无联系。 祝薇红依稀还记得早年间有个姨母来信求施氏办事,施氏拿着那封信大发牢骚,大肆讥讽,只数落了一通从前姊妹间抢头花抢糕饼的事,自然也没有帮她们。 祝薇红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无比。
第93章 血脉牵连 何青圆可不是揽事上身的性子, 祝薇红的婚事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更何况十二娘病得厉害,根本离不得人,额上帕子半盏茶的功夫一换, 换下来都是热热的。 如此高热不退,人自然是有些糊涂了, 看着祝云词的时候, 目光都是迷迷蒙蒙的,像是隔了一层帘子。 祝云词净了净手, 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女子的手和男子的手不一样, 祝云词这几日又在练棍,掌心粗糙了不少,十二娘虚着眼, 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 往床铺里缩了缩。 “别怕别怕,我是哥哥。” 祝云词脱口而出一句话, 叫侍奉着的摇春都替十二娘红了眼, 更别说十二娘自己, 眼泪一粒一粒从眼眶里掉出来,看得祝云词手足无措。 十二娘淌了一会眼泪, 复又轻轻笑起来, 接过祝云词手里的药碗干脆地喝光。 祝云词见过祝薇红嫌苦不肯吃药的样子,她大十二娘许多, 却要人左哄右哄。 而十二娘只有在着急忙慌嚼下杏干的时候,看起来才有那么一点孩子气。 “母亲院里,”十二娘摩挲了一下双手, 轻声道:“在做法事。” “嗯,你歇你的, 说这作甚?”祝云词只以为她想去操持。 “水陆道场是给这宅院里的亡灵设的,我不能去,哥哥帮我给姨娘上柱香,好不好。” 如此请求,祝云词怎么可能拒绝,又不想同祝云赋打照面,就道:“我迟些去,一定去。” 他看着十二娘睡下,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一转脸又瞧见铜镜里的自己。 祝云词打了个愣神,那一飘而过的念头是,‘我同爹只有下半张脸相似,其他地方是像姨娘吗?妹妹生得好细巧,一点都不像爹,是全像了姨娘吗?’ 祝云词在施氏院里上香的时候颇有点鬼鬼祟祟的,十娘她们都在,见到祝云词来上香,她们都很惊讶,一个两个起身在他身边晃,似乎是在遮掩什么。 “您在哪做什么呢?”魏妈妈的声音忽然钻出来,吓了祝云词一跳。 十三娘利落地掸掉他手腕上沾到的一点香灰,故意声高了些,道:“烟熏火燎的,五哥别在这了。” 祝云词懵懵地从烟雾中走出去,绕过靡靡佛音走到廊下,正要进屋的时候,魏妈妈摆着个脸又问了一遍。 “替母亲祝祷。”手腕处被十三娘掸掉的香灰还留了一点痕,像流过一行泪,祝云词盯着看了一会,试探道:“也给我姨娘上柱香。” 魏妈妈脸皮子抽了一下,没说话就进屋去了。 祝云词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幸好祝云赋已经离开了,屋里只有一个心事重重的祝薇红。 祝云赋这几日都是踌躇满志,斗志盎然的等着自己的好前程。 今日朝上议河西战事,圣上要百官举荐人才。 每一本奏上都是一个人,这一个人后又牵扯着丝丝缕缕的网。 季随海在朝中任职的门生不少,但他们所举荐的人都被驳了回来,圣上越是年迈,越是多疑。 不愿见世家壮大,不愿见武将多功,不愿见皇子力壮,更不愿见自己的那些叔侄蠢蠢欲动。 圣上膝下多子,但除却一些蠢笨不堪用的,再剔掉一两个略有残缺的。 朝中百官所能挑选的储君也就只能在瑞王、安王、文王三人之中选择,若是圣上的寿数能再长一些,那些尚未封王的皇子也还有可能,其中最为年幼十五皇子是林乔儿所出,若问这世上谁最盼着圣上万岁,恐也只有她了。 圣上的兄弟大多是闲散王爷,只有勤王、励王还有平王算是得用。 励王是圣上的亲弟弟,嫡子赵丰威娶了季随海的长女,与圣上关系一贯密切,因为是侄儿的关系,隔了一层,离皇位也更远一些,有些时候反倒比儿子更亲昵。 平王的身子不大好,年轻时领了一些清闲差事,年岁大一点就不管了,统统推给的儿子们,其中最得用的嫡子赵丰佐便是扶正了周氏的那一位。 勤王是因为军功而封王,且这王还不是当今圣上封的,而是先皇,所以分量更重一些。 圣上初登基时颇受其桎梏,亏得祝山威一个无依无靠的毛头小子横空出世,填补了武将空缺,勤王的军权才削得下手。 赵丰旭、赵丰如都是勤王的儿子,赵丰如担着一桩不大不小的差事,与何家这门不上不下的婚事也在敲定之中,不比他父兄在朝中颇有经营,但毕竟是庶子,外祖家只是寻常商贾,比起争权,他更喜欢挣银子。 赵丰如生得不高不矮,长得不胖不瘦,看着机灵,但又挺内敛,文一般武尚可。 何风盈曾等在茶楼上看赵丰如下值回勤王府,他浑身上下没什么公子架势,牵着马一路从街头买到街尾,一手的糖葫芦串、小风车,还甩了一马背的糕果点心。 他似乎觉察到何风盈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不闪不避,明明白白就是告诉她自己庶子庶女齐全,还有心爱表妹,做得好爹好郎君。 她若要嫁,就老老实实地嫁,别嫁过来又叽叽歪歪地使些花样。 何风盈被那道挑衅戏谑的目光吓得赶紧缩回去,更透彻地明白,包容爱护本就是难得的,这世上没几个人会这样对她。 她被何迁文训斥了好几回,就算对这门婚事百般不满意,也已经不敢提了。 眼下何霆昭生死不明,人人心头乱麻丛生,谁也没有心思管她的事。 原本今岁的腊月二十八是何霆礼与陈家大姑娘成亲的日子,何迁文本想早些告假回去主持婚礼,带上一家老小顺便祭祖,家中仆役已经在打点行装了。 在嫁人之前能回一趟九溪,算是出远门散散心,何风盈也觉得挺好,可何霆昭又出事了,叫众人心中悬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何风盈想起那年何青圆的及笄礼,也是因为何霆昭边关消息断阻,所以董氏和她都没有回去。 但何风盈那时候的心境与现在不一样,她那时知道不用回去了,心里冒出来的感觉是放松,在京城家中多惬意?风尘仆仆的赶回九溪,一路上船舱闷热摇晃,叫人多少难受? 何风盈与何青圆的确没什么姊妹情分,她想着同父同母,血脉亲情砍不断,也用不着费心经营。 可近来每每见她与祝家的女儿们相处融洽,笑眼温柔的时候,何风盈总会想着,姊妹也不一定要血脉牵连。 “大姐,你站在风口做什么?”何霆义的声音震了何风盈一下,她转过身来,想说话时觉得面皮紧绷,这才发觉自己已被风吹得面庞冰冷。 “等你,也等嫂嫂。”何风盈伸手给何霆义拢了拢披风,道:“她回娘家找林尚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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