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霆义垂了垂眸,道:“姐夫的亲卫才递了个消息回来,只说已经到地方了,正在山谷里找大哥呢。” “山谷?”何风盈想问又不敢问。 “嗯,那处山谷虽深,却是个缓坡。”何霆义也抱着希望,他虽是个有自己心思的,却更是个脑子清楚的,父兄若都健在,自己身上的担子会轻很多。 就连柳姨娘也日日跟着董氏、林谨然在烧香念佛,人人都真心真意盼着何霆昭快些回来。 想到这,何霆义微微皱起眉来。 何风盈忙问:“怎么了?” “噢。”何霆义犹豫了一下,只道:“想着祝三言语猖狂,有些不快。” 他觉得自家虽不太平,但起码是一条心,再瞧那祝三不把姊妹兄弟当回事的样子,实在叫人发恨。 “他同他母亲是一脉浅薄的性子,最是个欺善怕恶的,在他爹跟前乖怂,在旁人跟前傲慢。”何风盈忍不住感慨,道:“妹妹还好吗?” “二姐独门独院的住着,倒省却许多事,还能庇护一下祝家的姊妹。”何霆义简略地提了一下,道:“大姐,我先去给母亲请安,还有些功课要做。” 何风盈轻一颔首,道:“去吧。凤梧书院先生教学严苛,你一定要认真应对。” 何霆义与何风盈其实不算太亲密的姐弟关系,因着这几日在祝家的见闻,何霆义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我若生成了祝家的孩儿,今日是对祝家的兄姐说出这番话来,那她们会说什么?’ ‘哥哥生死未卜,你这没心肝的要去读那几本死书?!’ ‘你且去,有种就去!生怕误了你大好的前程!’ 何霆义虽是一番胡想,却莫名觉得真实。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家风正不正,真是顶顶要紧的。 林谨然回来的时候,何风盈身上一点热气都没了。 她一摸手,忙把暖手炉渡过来给何风盈,道:“怎么不进去等,外头多冷?” “冷些好。”何风盈近来不顺心的事情太多,反而把她的性子磨平了些,只道:“热乎了,容易胡思乱想。” 林谨然应该是在车马上重上过一层脂粉了,但只看一双眼,还是明显能看出是哭过的。 “怎么了?”何风盈瞧着她,小心翼翼开口。 林谨然飞快地眨着眼,要扇掉涌上来的一层泪,“爹说都在找人打听,只是没什么消息。” 她回到家中就见林府居然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装扮,红绸悬挂,双喜张贴,门房笑盈盈一张面孔,像是一点也不知道何霆昭生死未卜,只道:“姑娘回来,可是来帮着张罗喜事的。” 林谨然这才想起来,后日就是林维信娶妻的日子。
第94章 马粪挡路 林维信养伤养了这样久, 腿脚的跛瘸已成定局,他原本就质素平平,也没有野心, 可姐姐妹妹都推着他逼着他成才,要他去挣前程。 自从大夫说他的腿脚最好也就是这样了, 林维信反倒获得了清净。 林茹儿和林萍儿也不像从前那般三天两头就亲手给他做些吃喝, 一手包办针线了。 等林茹儿戕害何青圆的消息隐隐约约在场面上传扬后,林尚书就让严氏给她找了一门外地的婚事。 林乔儿对此自然是百般反对, 最后还是由她做主, 让林茹儿嫁到了青州,给青州府尹做继室。 林萍儿私心觉得,这婚事还不如严氏给找的河间府指挥使, 起码是做原配嫡妻, 河间府又近一些。 可严氏又没那么好心,河间府指挥使虽无父母, 但兄弟众多, 各个草莽出身, 赖在他身上吃喝,一家子琐事可以想见。 但那青州的府尹今年三十有八, 说起来都要四十了, 虽说是没有年纪轻轻就能当府尹的,但林茹儿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又是个心气高的,如何能肯? 只林乔儿有她自己的盘算,多添了两台嫁妆就压她嫁去了。 自此, 林茹儿的每封信林萍儿都要搁一搁才敢看,通篇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她又是埋怨夫君身上有股子难闻气味, 不愿与他亲近,又是埋怨青州近海,一桌子白煮海鲜,吃得她手脚发麻。 林茹儿的这些信让林萍儿的一肚子心思都消停了许多,嫡母、亲姐,她两头都不敢挨着了,倒是想起自己的残废哥哥来,时常去林维信房里坐坐,忙前忙后给他打听勤王的那个庶幼女。 林维信的这桩子婚事也是林乔儿给定的,林尚书并不是太满意,但也知道以林维信的条件,这已经是个顶天的媳妇了,只默许了。 “她姨娘早就死了,一个人住在王府北角的院子里,估计着是咱们贵妃姐姐伸手给你要媳妇,才把她扒拉出来的,模样估摸是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也会卖高价,瞧那嫁妆薄成那样!只两个宫造的琉璃花瓶撑门面。”林萍儿一边说一边吃,剥了一桌的花生瓜子壳。 林维信正伏在桌上刻一张皮子,这是他新养出来的爱好,闻言道:“够吃够用就成了,我都这样了,什么姑娘配我都过得去。” 虽是事实,但林萍儿听不得他这样说,只愤愤道:“何霆昭把你害成这样,林谨然居然还有面目来见你!” 林维信一听这话下刀重了三分,皮子刻毁了,他叹了口气,道:“萍妹,我说了,不是姐夫的错,是我自己跌坏的,人家为了保全我的脸面,已经往好了说了。” 林维信的婚事是早就订下的,也不好为了何霆昭的事情变动,该去还是要去,何霆义只能代替兄长去露个面,花在课业上的时辰一时短了好些,困得他在马车上就睡着补眠了。 到了凤梧书院门口,被随从喊起来的时候,何霆义还回不过神来,坐在车厢里呆呆的。 他是注重仪表的人,面上睡痕红红的,就想缓缓再出去。 “您刚睡醒,容易受风,先缓缓。”小厮又吩咐车夫使马儿退到边上去,可千万不要碍了后头的人出入。 但拉车的驽马笨重,动作慢吞吞的,还甩着尾巴屙屎。 何霆义正在车里犯迷糊,就听外头有人叫骂。 他最不想在书院门口生事,连忙一掀帘钻出去,被迎面的冷风激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何家的车夫是个老实人,后来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婢女,指着他鼻子骂一通也没半句回嘴的,只拿起拴在车边上的粪袋子就徒手拣粪。 “抱歉。”何霆义对那婢女道,“你们过去吧。” 眼前的路分明是够他家马车行进的,只那婢女还是柳眉倒竖,指着那几块马粪指桑骂槐起来。 “管不住的牲口,恶心死了,要是叫我们主子脏了眼睛,要你们好看的!” 何霆义不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凭什么要为了这几块粪挨一通骂。 “姑娘,这几块粪也没有你说得这样污秽不堪,寻常人家还养不起马骡呢,这粪袋子就是预备着拾粪的,积了几筐子起来,还专有人来收买,再卖去给人沃肥,咱们人吃的五谷杂粮,瓜果蔬菜,哪样不是这样来的?你实在没必要这样咒骂,别自己口舌尖利,反倒坏了主子名声。” “你居然敢说我们吃粪?你这狗嘴狗牙的,真不是东西。” “我何曾?”何霆义张了张口,又紧紧闭上,心道:‘对牛弹琴,不外乎是!’ 此时学堂门口走出一人来,何霆义一眼望见,拱手行礼,道:“七哥好。” 季悟非过来时听门房匆匆来报,说门口有些矛盾,他走近时正听见何霆义说几块马粪也没什么,又听见姜氏的婢女在无理取闹。 “今日怎么迟了?家里有事吗?”季悟非这几日也很替何霆昭担心,也动用了季家的关系去找他,只是还没有消息。 “没有,只是替哥哥去了林家观礼,我已经同先生告假了。”何霆义拎着书箱走了过来,只道:“七哥,那我先进去了。” 季悟非正要点头,却听一道傲慢女声从帘中传出,“口口声声叫得亲热,却不知你是哪位弟弟?又是哪家的姻亲呢?” 何霆义刚转脸,季悟非就拍拍他的肩头,道:“曲先生今日讲《孟子二章》,已经开始了。” “哎呀!”何霆义心里记挂着念书,什么也不管了,甚至不庄重地小跑起来。 季悟非看着他的背影,只很羡慕这孩子年纪尚小,心里没有木瓜琼瑶,只有至纯学问。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掀帘入座,就见姜氏穿着一身狐毛大氅,拢着一张蹙眉小脸,目光怨怼地看着季悟非。 “这称呼是随他兄长的,我与阿昭多年好友,小弟初次见我只有五六岁,已经是叫我七哥了。” 与何青圆无关。 姜氏的眉头动了动,呼气时脖颈边上的狐毛微微翕动着,倒比她的面色要鲜活一些。 “这样冷的天何必来接我?不是说等我回去了,再一起去公主府吗?可是想出来逛逛?”季悟非道。 “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蠢人自然是只想着自己畅快的,我这身子除了回娘家还能去哪?听戏还是看杂耍?去游船都怕晕晕吐吐坏她们的兴致。”姜氏不刺上两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季悟非剥掉她话里填充的埋怨,才听得出她真正要说的内容。 “都入冬了,哪里还有游船?秋日里她们是出去玩了几趟,只是前几回请你去,你身子不好都推了,想着你不好挨冻,湖上风大,这才没有来请你。”季悟非替姊妹们解释。 “别粉饰太平了。”姜氏动了动身子,垂眸一扫,婢女就将一杯阿胶枣茶递给了季悟非。 季悟非受了她的好意接过,只听她继续道:“谁不知道是为了请那位祝夫人一道来玩,也不知她给你们姐弟都吃了什么药!竟叫你们一个个都为她痴狂。” 阿胶枣茶浓甜,甜得都发苦了,季悟非心中也是不快,但只怕答的不合姜氏心意,她气性上来,又要犯心疾,只得艰难咽下一口,道:“祝夫人与三姐一直是要好的,银珑不是已经避了几回吗?” 至于季澄珠,她交友不是姜氏能管得到的。 “哼。”姜氏娇哼一声,面色总算缓和下来,收了收姿态,给季悟非留出一个空缺可以靠近她。 季悟非似乎是在专心吃茶,没有觉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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