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帝轻笑一声,喟叹着环视了一圈四周。 要不说命运奇妙,约莫一年前,他也正是在此头一次瞧见那少年,只是当时他梦魇加身,不敢相信这真是他兄长之子。 而如今过去许久,他终于查清,此子或许当真是当年东宫窜逃出去的宫女诞下的骨肉,他兄长的儿子。 他长叹一声:“你是精的啊。” 小黄门唉哟着笑谢过夸赞。 建隆帝眼看着贺云铮向郑府走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却又缓缓压平:“可惜啊,在外流落这些年,都无一个真正能帮到他的人,告诫他哪些事是该做的,而哪些……”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望无际的城门外, “又是该舍掉的。” 小黄门想了想,笑道:“小殿下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少年心性,也是正常,再说这般阴差阳错之下,竟还能得到郑家照拂,如何不当得上个吉人天相呢?” 建隆帝想想,亦觉得有理,摇头笑了笑:“倒还真是,” 可他忽而又叹了声,“只是可惜,未与郑家大郎交好,反倒是郑家那二郎。” “终归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同陛下您如今,不也对小殿下报以殷切厚望吗?”小黄门笑笑,又低声道, “此次春狩名单,郑二郎倒是已替小殿下报了名上去,想来也是想趁此机会多给小殿下历练长脸的。” 建隆帝如同看待顽童胡闹般叹息一声:“小打小闹。” 小黄门见劝了一道,建隆帝还是老想法,体会这意思,赶忙转头附和:“却也是,他们二人担心除夕夜走水之事,近来诸多谨慎,此前的武举也因此未曾参加了,反叫陛下您先前的诸多好意布置都扑了空,到底还是年轻了。” 建隆帝垂下眼眸,缓缓一声深叹:“还得让朕来啊……” 是也是这个道理,若非前段日子需要蛰伏,能让贺云铮出头的武举,他们也本是打算参加的。 可惜,除夕夜的一场大火打乱了不少节奏,乃至贺云铮与郑叔蘅连出门露面都得斟酌二三,乃至在柳元魁心中埋下了那般误解。 这种几头不讨好的日子,眨眼便又过了一个月。 这一月内,贺云铮没有再去找洛嘉,因为那日等到后来,他出城去找洛嘉之前,刘召欲言又止地劝慰了两声,道让他先安稳待着,等郡主传唤再来,以免再多浪费时间。 然而这一个月,他默默等在郑家,却连一声传召都没有得来,训练用的靶子就几乎要被他砍烂掉了。 同时,郑叔蘅在职方司的活计忙碌起来,便只好叫稍稍空闲的贺云铮多关注下柳家兄妹。 谁知,对方在事发的第二日便搬了家,叫再度找去的贺云铮扑了个空。 贺云铮当即察觉了事情似乎更严重起来,交代了瑛瑛平日里多为留心他们兄妹下落后,自己更是努力寻找起来。 于是这一月,对贺云铮来说,是把心放在火架上悬烤的一个月,他没有切确被烫伤,但这灼人的感受却让他日日煎熬,时刻都轻松不下来。 直到春狩当天,贺云铮都恹恹得没什么精神。 郑叔蘅将他编入了郑家的亲卫中,临入场前还在同他低声交代,春狩本不是年年都有的,比如去年,晋王出征在外,故而京中各部便没有动静。 而今年之所以再办,却是圣人起的头。 一是因为晋王如今回来了,且伤势似乎已经养得差不多,另一则则是北方辽国指不定何时也会重启战事,值此春狩,是激励春耕狩猎,亦是在厉兵秣马,激昂武将。 各大世家与朝中重臣都彼此心知肚明——圣人是打算有动作了! 难说建隆帝与晋王之间的博弈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但单凭此次春狩,出头者的奖赏必然是少不了的,甚至直接受到提拔也说不定。 郑叔蘅悄然吁了口气:“你错过了今年武举,若再想出头,今日是最好的机会。” 贺云铮感受到对方轻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默不作声缓缓点点头。 环顾四周,他心中颇为复杂,从前还总觉得自己命不好,实则他命好得快叫自己都难以置信了—— 谁能想到,不过是因为一开始入了郡主的眼,叫郑雪澄吃了哑巴亏,到最后反而与郑叔蘅这般奇人成了朋友呢? 想到这儿,他不自禁顿了顿。 也是此刻,林地入口不远,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低声惊叹! 贺云铮若有所感,追从声音来处,直直凝去—— 一袭靛蓝大袖衫如凤蝶略过浓郁的树丛,几乎引住了所有目光,那衣衫的主人内里服帖包裹着齐胸的绛色长裙,随绣履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地降临在所有人面前。 宗室……乃至京中的贵女,无一人比她更明艳雍容,光靠那张顾盼生姿的脸蛋,仿若就足以杀进任何人心底! 眼熟的虞焕之带领其他亲 卫护在洛嘉左右,随着洛嘉顾盼生姿与人颔首对话,一路走到了郑家的车队旁。 郑家今日自然两个儿子都来了,郑雪澄只看了对方一眼便温和地垂下眼眸,郑叔蘅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会儿看看郑雪澄,一会儿看看贺云铮。 自然,贺云铮早就红了耳尖,却仍想绷住颜面,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绝不出一丝纰漏。 耳畔的一切声音都显得如此清晰,是旁人的惊艳、隐赞、酸楚,甚至听到郑叔蘅无奈又好气的低声埋汰: “嗤,她是来选妃的不成?” 是人都看得出,洛嘉高高在上,特别是为自己洗脱罪名后,她较之从前更多了昂首睥睨的底气。 与她相比…… 贺云铮心乱如麻中忽而想清,他们二人当真已有一个月未见了。 她今日来此,有想见自己的想法吗? 会同自己搭话吗? 真要同自己开口了,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是趁着机会赶忙与她把所有误会都问清楚,还是得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她多、多重视自己,才好继续后面的话题? 否则自己次次上赶,次次卑微,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真将自己以及自己的话与事放在心上。 但若自己真的摆出态度了,她是不是又会生气呢? 贺云铮脑子里一时翻飞出了无数种可能,糊作一团,快转不过来了。 洛嘉脚步站定,看着不与自己对视的少年,青黛勾描的眼尾悄然挑起。 肉眼可见,少年人的胸膛起伏比刚刚更为明显,可仍旧紧紧抿着唇,故作不知她其实就在看着他…… 他睫羽如从前每次一般,紧张得狂乱扑扇。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抬头回应她。 洛嘉面上矜贵的笑,慢慢淡下不少。 她不再停留,重新迈步到郑雪澄面前。 贺云铮怔怔垂着脑袋,虞焕之跟在洛嘉身后,路过时满脸微妙地看了眼贺云铮,低声呵了一句:“回神吧你!” 贺云铮抬起头,面色有一瞬难看。 猎场如今四处是人,众人便也不再多注意这头,虞焕之便趁着机会对贺云铮笑道:“也就是郡主宠你,否则见你这般失态,郑二郎都护不了你。” “……”贺云铮却没觉察多少开心。 不过虞焕之也是好意提点,一句带过后,上下看了贺云铮几眼:“几个月没见,你这见风长啊,又高了?” 贺云铮时不时还想朝那头望望,闻言心情更低落几分。 是啊,他都离开郡主身边好几个月了。 他勉强点点头,与虞焕之闲谈了几句,得知郡主这些日子似乎也有许多正事繁忙,心中到底稍稍多了些安慰——起码她不是真的在回避或是厌倦了自己。 可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又符合了自己最初所想:但凡涉及正事,自己总是被落下的那个吗? 才安慰不久,他心里顿时更难过了。 洛嘉却不再理会他的小心思,她与郑雪澄之间暗潮汹涌着,嘴角却还露着笑:“郑侍郎,听闻刑部前些日子查出来,去年那群江南客商中,还有漏网之鱼?” 郑雪澄闻言顿了顿,他早该知道,她的人手已渗入刑部了。 他无奈轻叹:“确有此事。” “那郑侍郎怎还未将此事上报?”洛嘉饶有趣味。 郑雪澄默然片刻:“尚未查到踪迹,也不便集刑部之力追赶一条丧家之犬。” 只是现在他知道,那条丧家之犬,恐怕已落在洛嘉手中了。 郑雪澄想到最近听闻,她近来私下动作不断,手段也比以往更要厉害,若非今日她主动提及,自己与旁人竟都不知晓她竟还找到了这种漏网之鱼。 洛嘉将人藏起来,或许还有他用……或许就在今日也说不定。 想到此处,郑雪澄又不得不提点一句:“与虎谋皮,郡主须得谨慎些才好。” 洛嘉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拂了拂衣袖:“郑侍郎说笑了,我听不懂。” 虞焕之看了会儿郡主那头似乎也要完事儿了,忽然靠近些许,压低了声音道: “你小子,这趟春猎不要乱跑。” 贺云铮微微一顿,还没问清仔细,不远处的洛嘉已然折身迈步。 虞焕之给了贺云铮一个眼神,便随着洛嘉一道收队跟上。 洛嘉看着跟上来的虞焕之,目不斜视地问:“交代过了?” 虞焕之藏起笑意,低声应和,洛嘉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叫好奇心强烈的虞焕之颇为遗憾。 猎场中宗室中人先入营帐,远远望去,建隆帝车辇已至,太后与晋王府的亦紧紧跟随着,长公主就在身后不远,不出片刻就到。 听说,赵琦今日也来了。 洛嘉倒是有些佩服,京中如今传言秦恒与她嫂嫂之间要闹和离,传得风风火火,说不上哪日或许就真离了,可今日赵琦竟还顾全着大局,明面上陪同一道来了。 看着不远处的营帐,建隆帝被小黄门从里头扶走出来,太后亦一道相随,目光隐隐期盼地看着晋王府的营帐,洛嘉垂下了眼眸—— 可惜了,虽然今日她的营帐与晋王府挨得很近,可秦恒今日也到场了,否则她定然会好好陪嫂嫂说说话……亦会在刚来时,就将她的小马奴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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