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本就是为了诛杀秦恒而起,却因为秦恒危言耸听导致军心不稳,建隆帝被几番声势宣夺搅乱了心绪,不敢再轻易下手, 可贺云铮不会。 他就是来诛杀叛军的,待他伤愈之日,激愤之下终斩敌首,怎算抗旨? 唯一的代价只有—— “我不会死,可我或许会受罚,不能再回京了。” 贺云铮紧紧凝着洛嘉的眼眸,看到她倏然瞪大眼睛,随即立刻死死盯住自己。 洛嘉的眼睛极为美丽,锋利,贺云铮觉得,她一定看破了自己掩藏的一切了。 果不其然,洛嘉轻声问他:“贺云铮,你与圣人之间,当日到底还谈过什么?” 否则以贺云铮的性格,怎会做出一步步计策,甚至已经想到事后代价了呢? 贺云铮的呼吸霎时都放轻了很多,为她的看破心惊,也为她的看破欣喜。 他回京后,做不到问心无愧的去当建隆帝的血脉至亲。 诚然,对方所言纵横捭阖党羽之争是无可奈何,是必经之路,但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做不到事不关己抛诸脑后。 不揭开当日建隆帝的手笔,是他作为晚辈与臣子,最后的让步,而这份让步的代价,就是叫贺云铮画地为牢,宁可抛却一切荣华富贵,甚至是宗室身份,永不再与其为伍。 而诛杀秦恒,就是贺云铮早早算好的最后一步:以此为自己落罪,以此成全他与建隆帝最后的体面。 洛嘉嘶哑低吼:“你就不怕他真杀了你!?那我呢,你怎也不惩罚我啊?” 话音刚落,洛嘉猛地一顿—— 他怎么没惩罚? 他将风雪藏在他自己的眼眸里,眼睁睁惩罚自己满心孤独的踏上去大理和亲之路,禁止段珏告诉她这些事,就是在惩罚她。 然而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拥抱她,选择了将绳索重新交回她手中,是惩戒他自己,亦是捆绑住洛嘉,要她同自己一道永远不再踏足那权势纷争之地。 洛嘉咬牙切齿得几欲流下泪来,攥紧了贺云铮的衣襟,讥讽他痴愚:“你以为自己是地藏王菩萨,用你自己渡我不下地狱吗?” 贺云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她眼角的泪光闪闪烁烁:“我不是。” 他俯身向下轻轻舔舐她的眼尾:“我不是替你杀人的狗吗?” 洛嘉呼吸一滞,旋即狠狠偏过脸庞,咬住他的口。 他是一条以下犯上,胆敢用自身捆住主人的狗! * 六月,王师大胜,副将贺云铮生擒叛王秦恒,迫其向京城方向叩过三个响头后当场诛之。 七月,王师归京,天子因血脉至亲囫囵被杀,雷霆震怒,罚副将贺云铮上百军棍,还是在众人表露了已死晋王的各种罪行后才得以消气。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原本的高官厚禄甚至封候拜将全成了空,罚贺云铮戴罪立功,携家眷戍守边关,无召不得回京。 听闻贺云铮领旨之后,不悲反松了口气,更别出一格的是,他离京前朝着皇陵的方向长长叩了三个响头。 * 三年后,建隆帝殡天。 其临死前终于松口,命戍守的贺云铮夫妇回京,感其三年兢兢业业,以及此前多场大战中军功赫赫,当表其功,封永安王,袭前太子府邸,望克勤克勉,仍作群臣表率,辅佐少帝。
第102章 试探 丧迅传到边关的时候, 正值寒冬,滴水成冰。 “郑侍郎,咱们就这么一小队人马, 等进了城, 请得动那位大佛吗?”孙特使站在城门口, 与一众人并排等着城中守军出来接旨, 将手腕儿往衣袖中缩了缩。 与其并列站齐的年轻侍郎闻言笑了笑:“孙大人说笑了, 这可是先帝临终遗诏, 贺将军再桀骜, 也得接圣旨啊。” 孙特使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 只得在郑雪澄温吞含笑的眸子里把话都吞会腹中, 可心中却小声嘀咕: 边关那一家子的事儿, 是贺小将军说了算得吗? 他可是听说过,据闻贺小将军刚和郡主认识那会儿, 可是一言不合被郡主吊在屋梁下面抽鞭子的…… 思绪还未散开多远,城中脚步声阵阵踏来, 城外众人不禁一振, 连着含笑的郑雪澄都难得轻轻眯起眼。 乌泱泱的人群中, 走在最前面的青年身高八尺, 披覆银鳞, 若非俊朗的面容上有几道眼熟的伤疤,郑雪澄一时间都险些没认出对方。 西北苦寒。 三年不见,边关的烈风, 还有与时不时探头冒犯的狄夷斗智斗勇,几欲将少年改头换面, 再不见多少天真青涩,一双星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思量, 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凶悍,和进退知寸的蛰伏隐忍。 直到贺云铮率先行礼,那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嗡嗡人群中有如钟鸣镇狱,郑雪澄才幡然回神,不动声色垂下眼眸回礼。 孙特使咽干了口水,对这这位和银甲一样森冷强硬的少年将军,干巴巴将众人早心知肚明的诏书传达下来。 孙特使庆幸,今日是当着满城门口军民的面,贺云铮闻言皱了皱眉头,但到底不曾抗旨,只道兹事体大,回京一事还请众人一道进城再议。 “谢过将军,不过时间紧迫……”话未说完,沉默的郑雪澄忽而打破话茬,笑着接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将军款待了。” 贺云铮多看了郑雪澄一眼,沉默片刻,颔首率先回往城中。 郑雪澄回头,便见孙特使朝他投来欲言又止的神色,随即很快又遮掩下去,昂首挺胸竖起个大拇指:“下官思虑不周,还是郑侍郎聪慧,咱么顺水推舟,若是贺将军有意拖延或推诿,咱们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实则对方心想,这有过瓜葛的前任果真是知己知彼的。 郑雪澄眯了眯眼,假装没看懂对方起初的意味深长,跟着笑点了点头。 边陲苦寒,无法与沿途所经的任何城镇相比,甚至街道上民众都似乎没有往来的巡查兵将来得多。 在驿馆中安排好其他,郑雪澄只当看不懂孙特使那副“我懂”的眼神,将接风宴的活儿独推给对方,自己则慢悠悠在这座边关小城转悠起来。 西北苦寒并非说说,他们来时,京中尚是初秋,等到此处,太阳还未落山,便已察觉凉气飕飕。 可郑雪澄环顾一路,纵使艰难,但城中百姓却大多带着热络笑意你来我往,要知道,三年前的此处还频受辽国侵扰,百姓日夜担惊受怕,鲜有如今的安稳。 三年,辽军大败,少年将军携家眷明上流放,实则戍守,不仅给他自己带来了诸多变化,给这座小城带来了脱胎换骨。 百姓安居,大邺稳定,若非真心诚意用了十成力,是决计做不好的。 却也不知,这般艰苦发展的日子,那位娇贵的郡主过不过的惯呢…… 郑雪澄忽而失笑,觉得自己这几年想得越发离奇。 洛嘉可是个跳江都面不改色的狠人,住几年边关哪会就受不了了呢? 刚自顾自摇头,忽而前头撞上个冒失女童,噗通伏地好似给郑雪澄行了个大礼。 “可有事?” 郑雪澄赶忙清空脑子将人扶起来,随时准备着承受孩童无助大哭,以及对方不知所在何处的长辈。 没料到,女童哼哧哼哧站起来之后,抹了把脸,很快摇头说了句无事,便要迈步跑开,看着竟比郑雪澄还要急忙。 郑雪澄不禁笑出来,叫住女童问道:“你确认无事?若是离了这儿回头有什么毛病,没准就找不到我了。” “您一看就是今天来找将军的京中大人,我怎么可能找不到您?”女童看着约莫六七岁,可一张嘴却思路清晰头头是道, “而且您立刻就来检查我的伤势,没有趁机溜走,可见是个好人!真要找您,您不会故意避我的!” 郑雪澄当即挑眉,还未开口,女童已然朝他拱了拱手,做了个简单却极为明显的福礼,随即气喘吁吁道:“我还要去大娘子那儿上课呐!多谢大人体恤!” 说完,不等郑雪澄诧异,急急忙忙终似甩开了他这个“不懂事的大人”,郑雪澄愣了好半晌才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这边关百姓的日子真是丰富多彩,眼看都要天黑了,还有这时候开学堂上课的。 而郑雪澄刚要迈步,倒突然发现了女童遗落的小绣包。 粗略一眼,他蓦然一震。 “这走线……” 纵然男子不闻女红,但他早年前与洛嘉相好时,并不抵触替她递针引线。 街上人来人往,瞬息已宛如蹚过群山,下一刻,郑雪澄捡起绣包,一路追询,朝着女童跑远的方向赶去。 毫不意外,郑雪澄最后来到的是比邻将军府的一间别院,院外还有些与他年龄相仿,但一看便是来送孩子的年轻夫妇。 虽说郑雪澄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套朴素的外袍,可他白净俊逸的面容仍旧显眼,旁人一眼就看出他是新来的,还客气笑着打招呼: “郎君面生,您也是送孩子来郡主这儿上学堂的?” 话音落下,便宛如有什么在胸膛里轻轻敲了一锤子,定下了心神。 郑雪澄来时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洛嘉会做到这一步。 洛嘉为何会如此,是在边关过得不如意,需要找些事来排解忧虑么……? 他敛起一瞬的怔愣,和煦解释了自己是来给个冒失女童送还东西的,并非为人父,期间侃侃而谈,轻而易举得知了此地由来。 “我们起初是听说,京城里来的那位郡主是个不好相与的,后来她说给孩子们办课,我们虽然心动,也不敢轻易把孩子送过来,只好搪塞说孩子们白天要陪着我们务农做差,” 妇人说起这事儿还有几分羞赧,“可没想到,郡主一点儿不像传闻里的那么吓人,她听说了之后,也没生气,反而说,也合情理。” 所以自那之后,郡主仍在此处开班学堂,白日没有孩童过来,便一直待到晚上,长此以往。 “我们起初都以为,她那样的贵人受不住这里,也看得出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敢招惹,可谁知道,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点儿不急,到后来渐渐有父母管不住的孩子偷偷溜过去,只要有一人,她都会教孩子识字念书。” 日子久了,孩子渐渐就不怕她,也私下口口相传,知道了学堂里那位漂亮的郡主娘娘是贺将军的大娘子,虽说看起来清冷淡泊了些,却是真有学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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