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珏挑眉打算说些什么之前,洛嘉笑着打断了他: “多谢陛下关心,这趟汾州我是一定要去的。” 段珏嘴角笑意不变,似乎也早接受了这个答案,挥开衣袖笑了笑:“那就恭祝诸位势如破竹,且体恤我大理兵将。” 贺云铮这才正视过来,拱手承诺一句一定。 洛嘉淡笑看着这一切。 其实建隆帝的人马对抗晋王,最缺的本不是兵将,而是一个师出有名。 巧的是,没有人比贺云铮与她更适合去揭开秦恒的真面目,去重振这场战争的士气。 虽然贺云铮的身世无法被公布,但两年前,是他们二人揭开了汾州向晋王一脉输送利益之事,而洛嘉的生父亦是在十多年前被老晋王坑害至死的。 不论从何来说,此行都只能算是秦恒心虚逃离,而圣人发兵,就是为了肃清朝堂。 她一定要去。 * 当洛嘉与贺云铮到达汾州,将这些事情开诚布公后,却得到了意外的回复—— “大邺律令,宗室子不受连株之罪,若说老晋王当年有谋害手足之罪,也不该由当今王爷来抵,况且此事全然一面之词,有何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当年之事呢?” 军中兵将前来汇报这番回复,脸色十分难看。 当年的人证物证,全是伴随老晋王的得力干将,而那些人这些年也皆都被安排在汾州…… 营帐中的众人忽然想到,两年前郡主特意绕道汾州,不是正巧处理了一大批晋王党羽吗? 与贺云铮前来一道商议军情的洛嘉瞬间怔住,众人亦明里暗里朝洛嘉看去。 洛嘉危襟正坐在椅上,纵使一个眼神都没动,可心中已然仓惶知晓: 难怪当初自己捅了那么大篓子却未惊动秦恒,这本就是顺了他的意思,替他杀人灭口! 贺云铮知晓其中细则,知晓洛嘉无辜,直接强硬略过了这个话题,然而却止不住郡主实则是晋王细作的流言偷偷流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圣人连夜加派使臣前来督战,来者竟是柳元魁。 似乎谁也没想到,简陋的营帐竟会是三人许久后重逢的见证,而汾州亦是个令人心情复杂的旧地。 柳元魁却不如洛嘉所想前来落井下石:“陛下的意思便是,按照如今声势,晋王是如何也不能当场格杀的了,只得请将军竭尽全力活捉回京,届时慢慢论罪。” 无法株连,建隆帝就不愿光明正大担这残杀子侄的恶名,纵使晋王罪行累累,也得另寻他法,所以只能给贺云铮再加一道难度: 只许活捉。 柳元魁不置喙这道圣旨是否强人所难,因他已经认清了这世上的诸多道理: 他,或者其余众人无法更改建隆帝的心意,更何况,并无多少人愿意为了此事去强求圣人。 得不偿失,人总得学会将得失衡量。 待传递过这一旨意后,营中众人领了旨,陆续出帐,唯剩三人面面相觑。 洛嘉自与贺云铮谈和以来,许是心软了不少,难得察觉出了些许复杂,可若要她向柳元魁低头说一声道歉也是绝无可能的。 她自始至终觉得,如果重回当日,她定然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因为如果不与段珏以及长公主做那样的交易,太后与晋王也绝对落不到如今的处境。 每一步选择都是有道理的,她亲手选择了这些路,受得了好处,就没有资格假惺惺回头。 洛嘉紧绷着身躯,难得哑口僵坐在远处,站也不是,走不是。 却是贺云铮率先开了口,叫住打算离开的柳元魁。 “元魁。” 柳元魁被叫定下脚步,背对着两人一时间没说话。 贺云铮上前两步,沉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洛嘉没有出声介入,亦没有制止。 半晌,柳元魁才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目光从洛嘉身上略过,最终落到了贺云铮身上: “人之常情,可以了。” 天下人皆为一份傲骨受尽磋磨,人之常情,而直到大难临头,直到生死悠关,他才觉得,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并不是不能宽恕。 是有先贤愿为初心向死而生,可他柳元魁是俗人,他连自己的私心都无法更改撼动,又何必念念不忘他人错则。 再者说,不是贺云铮祈愿他受的这些罪,贺云铮怀着这么许久的歉疚,就连洛嘉那样自私刻薄的人都不动声色做了那么些弥补,够了。 他不是也做了那么些不光彩的事吗? 他们谁都有卑鄙的时候,郡主却没有告诉过贺云铮。 人之常情,可以了,回头是岸就可以了。 甚至柳元魁看向贺云铮与洛嘉的时候,会想到自己来之前,实则是从皇陵经过的。 除了传达圣旨这一桩差事,他更兼任了押送李相思的职责。 按律例,在京中行凶杀人,更罔提要杀的是郡主和使臣,这是杀头的大罪,建隆帝却不知是否因为旁人求了情,最终选择了从轻发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相思在牢房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倏然睁大了眼睛,怔怔望向外头。 她看向站在牢房外的柳元魁,再傻,也知道为这八个字,必然是对方付出了诸多代价,因为早在行事前,她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从建隆帝手中保下一条性命,很难的。 “……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我们明明只是一对怨侣,你甚至早因为我的种种纠缠不厌其烦…… 单纯对郑二的愧疚、对自己的怜悯,值得你做这些吗? 李相思竟仿佛像个笨拙的孩童,无措地追问柳元魁。 柳元魁垂着眼眸,许久无言。 直到奉旨将人一路送至皇陵,令李相思与其母团聚,却终身不可再出皇陵之后,他才终于屏退了众人,温缓沉静地开口: “你有你的选择,我亦有我的。” 也是此刻,李相思才仿佛认真看清对方的模样,年轻的文臣穿着一袭苍绿色的常服,如一棵平寂笔直的茂木站在荒芜的皇陵入口。 谋划大事决议赴死的时候李相思没有哭,牢中重逢的时候她也没哭,唯有此刻,泪水却终于再次涌出了她的眼眶。 她好像真的错了…… 她的人生明明可以有别的出路,可她被仇恨不甘蒙蔽了双眼,亲手毁了一切。 她后悔了。 柳元魁给她递过一张巾帕,除了安静陪同,没再说旁的话。 他的后悔,亦不是普普通通一句话能概括的。 人生在世,除却生死,果真都算不得大事,只有先活着,活下去才有一切可能。 所以此刻,来到风雪不歇的边关,短短一面,许多事情也在无声无息中化解。 最终柳元魁与贺云铮相约,若有机会,来年要一同给郑二去祭拜。 而在这之前,贺云铮忽而笑了:“不杀秦恒,如何给郑二祭拜?” 柳元魁顿了顿,艰难低劝了一声:“云铮,不要意气用事。” 洛嘉依旧静坐看着,看出了贺云铮奉劝无用的倔强眼神:他这次本就是冲着杀秦恒来的。 而翌日清晨,洛嘉则悍然给到了军中一个答复—— 既然无法用十多年前的事来治罪,那么她的郡马之死,可否用来作攻讦秦恒的理由呢? 太后当日想杀萧昀来寒了寒门之心,秦恒便真的注意不到这番动作吗? 太后等人杀了萧昀也罢,为何还要杀了她的大丫鬟,迫使她走投无路回归晋王府呢? 此事并非空穴来风,齐国公府赵琦作王妃数载、以及如今落罪皇陵的李相思,都可在日后公之天下! 贺云铮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倏然抬头,当着营帐中那么多人的面猛得盯住洛嘉! “不能咬人了无妨,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 他终于明白过来洛嘉在大理所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如果所有人,连同贺云铮自己都对秦恒没有办法,她会有。 太后可以因为残杀朝廷命官被治罪,晋王亦可! 洛嘉亲近赵琦许久,为的也是今日能换对方为她发声。 这是她的底牌,这是她起初打算,哪怕去到大理,依旧能牵制大邺宗室的最后手段,如今肯直接献计,也算是为了成全贺云铮这一腔杀意了。 可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秦恒对洛嘉包藏祸心之事便会再兜不住,她身处晋王府多年,这其中腌臜不仅牵扯秦恒,更会毁了她自己! “毁了我你便不敢再亲近我了吗?” 待其余人暂且退下商议,洛嘉将少年将军逼退在营帐中,按着他的肩膀跪坐在他的身上。 贺云铮旧伤隐隐作痛,颈脖亦被她戏弄勒紧,不愿他说出反驳之言。 柳元魁昨日来时,洛嘉便想起了她留有的这最后一招——这是李相思当日为了激她坑害秦恒才告诉她的,虽说这夫妻二人当初给自己传递信息是不怀好意,但终归也让她获得了亲手报仇的刀。 不直接将此事揭开来攻讦秦恒,是柳元魁对洛嘉的释怀宽宏,可洛嘉对自己从不需要宽宏。 让她的狗,拿着她的刀,去杀他们共同想杀的人,何其完美? 可贺云铮是在鬼门关都要挣扎着回来的倔狗,他再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咽回自己要说的话。 他反压住柔弱的女子,嘶哑着告诉她:她什么样子都别想再离开他! 若非营帐外就是络绎不绝的兵将,洛嘉真恨不得大笑着赏赐对方一场酣畅的欢愉。 而贺云铮一把攥住她纤薄的手腕,难得强硬地把洛嘉的主场占据回来: “秦恒一定得死,但我不要他因这种理由死。” 洛嘉嘴角的笑淡了许多:“难道你要违抗圣旨吗?” 贺云铮狗崽子般的眼神没有任何躲闪。 “……贺云铮。”洛嘉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猜对了。 她重新一把攥住贺云铮的衣领,声音终于难得的颤抖了:“贺云铮,我想方设法要与你双宿双栖,你别找死!” 贺云铮目光灼灼,下意识为她发狠的话而高兴的身体战栗,他当然不会找死。 但如果真要用洛嘉为他准备的理由出师,用这个理由去杀秦恒,会毁了她,亦会让贺云铮还有夙愿未了。 他是前太子的儿子,如果不能用他生父的死为由头,他就要用郑家家将的身份去杀掉秦恒。 他就是来寻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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