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从未想到,居然还可以不必求情李相思就网开一面,等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的时候,赶忙跪地谢恩。 李相思看她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个将死之人,怜悯另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她是一度偏执恶毒,却也不是盼着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女医等走出屋门,才发觉自己今日忙晕了头,不仅是忘了收整袖上的血迹,更是在接骨时候,把那陌生娘子身上摘下来的佩饰都忘了还回去,还系在自己腰上呢! 幸好李娘子没怪罪她,她赶紧先把东西给还回去! 时日一晃,得益于李相思松了口,陵园里的宫女女医终于将柳纤照顾好了个七七八八,烧退人也清醒了过来,可伤筋断骨一百天,光靠这些日子仍是治不了伤腿。 柳纤清瘦了一大圈,恍恍惚惚被扶坐起来环顾四周,脑子还没跟上,话先脱口:“不知此处是哪位当家的,小女子想同她谢过救命之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女医勉强笑道:“娘子有这份心,我们会帮忙转达的,只是家主可能不会见你,不若你同我们说个名姓,对了,还有何处能寻到你家人?咱们这儿虽然偏僻,但好在离京也有官道。” 柳纤嘴角一时抽抽,开始思索,自己是直接报出老家还是怎么说。 说来也苦,这趟出门,正是因为家中父母催她成亲催得不行了,她一怒之下便趁着年节再出跑商,只想图个清净,没料到出了这档子纰漏。 总之老家与京城都不敢轻易再回,否则依她阿兄如今越发会说教,搞不好真会联合父母,将她直接拘在京里找人嫁了。 她随口报了个名字糊弄过去,巧舌如簧塑造了个孤苦伶仃,京中又有极品亲戚的孤女形象,好叫这屋院里的众人替她隐瞒下身份,暂且修养下来。 众人一时拿不稳注意,又去求问李相思,过了许久回来通报声,娘子允了。 柳纤感叹,这屋舍的主子人真好,如此施救不求回报,待他日她收整完备,定要回来好好报答—— 好景不长,柳纤才刚能下地,翌日外头便传来骚动。 “又是哪路人来了?” “不知道啊,还带了不少兵马过来,来势汹汹的。” 李相思得到通报的时候,正在佛龛前念完今日的晨告。 随她一道来来的,多是当年太后和母亲身边得力之人,也是为虎作伥作过不少坏事的人,故而比起李相思,她们这些无所依仗的人对于京中来人总是格外敏感警惕,同时又有几分期盼: 该不会是有什么赦令到她们这儿了吧? 大家都知道的,不久前先帝驾崩,如今幼帝继位,召回了镇北王,难说什么时候就会大赦天下,她们这些奉命守陵的宫人们,或许也有回京的一天呢! 李相思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拢了拢身上长袄朝外迈步:“我去看看。” 慌什么呢,她们这群人,半只脚都踏入皇陵了,只差时候到了,另一只脚也一道迈进去,就一了百了了…… 正这么想着,还未迈出院子,李相思赫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叫、沉稳的询问—— “确定是这个方向!?” 那一瞬间,从未觉得有多凛冽的寒风吹得她头晕眼花,连带脚步都踉跄着本能往回缩。 长袄薄得像是个磕碜的笑话,边角破损的补丁让她慌乱得连藏都不知该藏在哪。 年轻的吏部侍郎驾马跃过雪幕,气喘吁吁却一刻不停,就这么和避之不及的李相思终于对上了视线。 两人都有几分怔愣,但不知该说是默契还是成年人应有的体面,又都很快恢复如常,除却李相思呼吸缓慢了几拍,小声吁气地稳住了自己的面色,以及越发不动声色的侍郎大人强按住颤动的眼瞳。 “柳侍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李相思主动出声。 柳元魁喉咙被这一声问的发紧,曾日日相对的浅笑盼兮似乎重新印刻在脑海。 她……瘦了许多。 然而柳元魁很快收敛心神,故作刚刚反应过来一般下了马,挺直了腰背踏入院中:“寻人。” 一些守在院中、满心期待的宫人们顿时失望至极,用几乎不压制的音量叹气:“不是赦令来了啊。” 李相思本就没含过什么期望,只淡淡看了对方一眼便挪开视线: “既然如此,还请柳侍郎将要寻之人的画像给到守陵的侍卫吧,内苑多是女子所居,尔等贸然进入仍是不妥。” 三言两语,倒是显出了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心性,反倒叫柳元魁一时未能习惯。 柳元魁沉默许久,点点头:“李娘子言之有理,是柳某唐突。” 李相思堪堪松下口气,正打算再寻个合理的托词先行退下,不料外头柳元魁的侍从匆匆赶过来—— “侍郎,人找着了!就在院中!” 两人皆是一怔,李相思还未想清楚他们要找的是怎么人,怎会在内苑中,便见那手下闪躲似的看了李相思一眼,继续道, “但二娘子摔断了腿,找到她的时候……人,人正被院子里的娘子们合伙藏掩着。” 柳元魁眉头猛蹙起来,李相思亦蓦然一震。 二娘子…… 难道一个月前下人们救回来的,就是柳纤!? 从未往这方便设想过的李相思瞬间朝另两人看去,毫不意外在柳元魁身旁人的脸上看到了浓重的怀疑与警惕: 前科屡屡的坏女人,想必会用尽一切法子引来能帮自己脱离困境的人。 大家都不是傻子,柳元魁……恐怕更是想到了。 不过柳元魁并未表现出多恼火愤慨,甚至没有当场兴师问罪,而是问清了柳纤下落后,反而与李相思颔首示意一番,这才转身找去。 待人走后,李相思只觉得强挺了一炷香的背瞬间酸的像浸了醋,喉咙里才刚烧起来的一簇火,也很快便被数九寒天的陵园重新湮灭了温度。 她没有跟过去,只是远远看着一行人闹哄哄远去。 半日后,女医诚惶诚恐来与她说:“娘子,我们是真不知道那娘子竟是柳侍郎的妹妹!她,她自己可是一字半句都没说过啊!” 李相思趺坐屋中,闻言不置可否地闭上眼,白日里与柳元魁重逢的冲击还未从脑海中彻底消除。 女医见状,又是怜悯又是怒其不争,听说李娘子与那柳侍郎还有一段前情,听说柳侍郎任职吏部,专职些人员流动之能! 瞧瞧她们娘子这小脸蛋俊的嘞,但凡趁机多诉说几句委屈,难保不会将她从这清苦之地给赎出去啊! 女医终是忍不住,想起白日里自己与柳侍郎多了那句嘴—— “侍郎见谅,咱们娘子虽说替二娘子遮掩了行踪,但难说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这么加以照拂的!旁的不说,娘子平日清苦惯了,逢年过节才准自己喝一碗红糖水,若不是瞧见了奴婢那日恰巧捎上来的二娘子的佩饰,知道了是二娘子,怎会允我们如此大动干戈地开库房拿补品关照她呢!?” 如今看着李相思淡漠的神色,女医到底没忍住,将这番话复述出来,盼着柳侍郎能留有几分情面,记着她们娘子的好呀,也盼着李相思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自己多争些气! 李相思却乍然睁开眼,平淡了三载的眼眸从未有哪一次,如此绽放情绪——满是怒意! “你说什么?你同他说,我早知柳纤身份?”李相思几欲失声。 女医张了张嘴:“是,是啊……” 若不这么说,怎么凸显李相思对柳家情深义重呢! 李相思几欲淬血般捂住心口,残烛在萧瑟的屋舍中如她心绪颤动。 踏入皇陵的那一日,她股无所适从的悔恨,终是重新在她的脑海中记忆成缕! 她后悔了…… 一步错,步步错,哪怕是如今死死克制着秉性,哪怕别无所求了,命运也依旧会把她送到柳元魁眼前,还以如此不堪的模样! 眼见李相思的手掌几乎攥破了身下蒲垫,女医心惊胆战:“娘子!奴婢是说错话了吗!?仔细您的手指啊,这都流血了啊!” 李相思挥开女医,悔恨到说不出一个字儿,摇头咬紧了嘴唇才够克制所有的委屈与不堪。 女医见状,终于反应过来,或许李相思根本就不想靠柳侍郎离开此处,她……她闯祸了!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奴婢……奴婢这就去追上柳侍郎!奴婢与他解释去!” “够了。”李相思缓缓捂住自己的脸,瘦削的肩头微不可察地发抖。 “可您明明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啊……” “事已至此,再解释还有什么用?”李相思仰起头,破了皮的手指在脸侧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晶莹像混了她的眼泪,“就这样吧,当他们从未来过,该作什么便继续作什么去。” “可柳侍郎他……” “他柳元魁来与不来,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李相思蓦然大吼一声,直震得外头的风声似乎都小了去,惊得女医怔怔看着她, “任凭他坚信我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叵测之人,他也杀不绝我,我断不会过得比现如今更差,也不求往后比现在更好!” 李相思歇斯底里吼完,摇摇晃晃站起身,从女医身旁走过去,一把推开屋门,任凭风雪灌入拂面,清瘦的脸颊紧紧绷着: “我曾费尽心机求过强求过许多,如今所有会帮衬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这后半生便当我是在一一赎罪,哪怕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有,也怨不得任何人。” * 柳侍郎府上的众人近日来可算是热闹看足了头,哪怕是京城这种地界,娘子家抛头露面行商不肯嫁人的都算少见,罔替这次柳二娘子险些出了意外,更是被柳侍郎亲自出门提拽回来的! 贺云铮与洛嘉听闻此事,便抽空专门去了趟柳府上探望,同时也恰好给柳纤递一份瑛瑛即将成亲的喜帖。 一来二去,也得知了原来巧合下救了柳纤的竟是李相思。 几人相对无言,唯有洛嘉似笑非笑慢饮了口茶,问了几句事情前因后果,意味深长咂摸了几句那女医献宠般的话。 事后,洛嘉也出于替贺云铮周旋场面,去到过几次朝臣女眷们的宴会上,因着有她在,众人话里话外自然也都关系着与洛嘉相熟的人,自然而然也爱谈论起柳家的事儿。 “你们说说柳侍郎家,好端端的兄长和离,娘子也不着调,真是可惜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9 首页 上一页 166 167 168 1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