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年她进御书房,撞见贺云铮与建隆帝争执时,对方竟反过来替她说了好话,又许是建隆帝临终前与她也说过什么,终归她这位年轻的太后对着贺云铮夫妇有着无限的包容。 以至于,贺云铮与洛嘉二人对着工部选出的几座宅邸,一直未能定下的时候,她仿若随意地提点了一句: “吉庆坊的前太子府,哀家记得也还空着呢。” 不仅仅是贺云铮夫妇,就连工部众臣都一道望向了这位太后。 她亲口提及,必不是偶然,贺云铮定定看向对方,直到被帮忙呈递文卷的柳元魁路过撞了下肩膀,这才收回视线。 洛嘉亦有几分迟疑,待德妃从他们身旁离开时,她终是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对方。 对方若有所感,脚步亦微顿停在他二人身侧,低声轻笑道:“哀家一介妇人,不懂太多朝政,却知晓自愿戍守苦寒得牺牲多少,既是回来了,便该在能给与之中给到最好的,” 不等二人应答,德妃轻声一叹,用几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笑道,“他临终前盯着京中舆图,恐怕亦是这么想的。” 只是到底摇摆犹豫,害怕他亲口下的一纸诏书成为有心人的武器,也算符合那位性格。 贺云铮久久未能言语,洛嘉便也不催促他是否要接受这份殊荣,议事结束,洛嘉借口相伴太后逛一逛园林去,留下贺云铮独自对着工部临时翻找出来的前太子府地图。 本该与众人一道出去的柳元魁迟疑再三,慢了两步折回,抵开屋门窥见贺云铮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怆与难堪。 柳元魁顿了顿,迈步走进屋里,反手掩上屋门:“我说郡主怎么也一并走了呢,原是你二人默契到连镇北王流泪的时间都得空出来。” 贺云铮心中那股子怅惘瞬间便被冲散了,三年一晃,二人都不再似当年莽撞青涩,柳元魁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宽慰他而已。 贺云铮勉强笑了笑,二人就这铺了满桌的舆图相望相谈,最终柳元魁还是劝道: “太后说得不错,这些府邸加一块,都不如前太子府,” 毕竟前太子是真正的天子嫡传,谦和有礼,是最接近天子之位的人,于情于理,他享有的都该是最好的, “更不必说,那府邸本是给前太子准备着从东宫出来时居住的,谁知……” 谁知前太子连住都未曾有机会住过,便命丧边关了,故而这前太子府说起来一直是崭新的,两代帝王对此处都十分意难平。 于此,又不能说建隆帝对血脉亲情完全无情。 柳元魁见贺云铮盯着舆图不说话,便猜想对方是不是还陷在牛角尖里走不出来,顿时又劝: “我在宫中这几年偶也察觉,先帝对将你贬官之事确是后悔了,每每朝中有人提议可要克减军备,都不必旁人相劝,他率先便回绝了,只能是为了你……” “我非执拗于此,”贺云铮轻笑一声,长叹打断了柳元魁的好意,“谢谢你,元魁。” 柳元魁微顿,听贺云铮继续道:“他是后悔还是坚持,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而不论他出于什么考量下了旨,我都回了京城,” “我不可能一直追究一个逝去的长辈究竟关不关爱我,如今的我,也不需要再计较他。” “那你在犹豫什么?授命封王,京中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你的动作,你但凡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满,都会引人深挖错处。”柳元魁不解地追问。 贺云铮一板一眼说完,目光重新垂落到舆图上,高大健壮战功封王的将军那一瞬又仿佛变回了曾经了那个冒失冲动的少年,带着几分怅惘的羞赧: “我不知道该不该住进这里,我怕我以后做不好会辱没了他的名声,虽然也知道先帝没有下旨,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往这方面联想,但……” 他这一辈子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从无数人那里知道他们的事迹,知道他们为了自己与大邺做了多少事,相较那样两人,贺云铮自当生出犹豫。 如同近乡情怯,哪怕无人知晓,他也像个远行归家的孩子,忐忑会不会给自己的父母丢脸。 下一秒,柳元魁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先是确保了门窗都已紧闭,随即伸手挡了挡贺云铮的额头: “没烧吧?” 贺云铮一梗。 “没烧就好好说话,”年轻的重臣好笑看着好友,“否则这话放到谁耳中,都得背地里骂你两句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和你一样,以个马奴的身份短短几年拜将封王!?” 贺云铮下意识想为自己的侥幸开脱:“是郡主赏识与先帝猜出了我的身份。” “世上能人千千万,能赏识你就代表你有你的独到之处,”柳元魁站直了身子,也是几年来,二人难得谈论起这些过去, “而且你真当自己纯然侥幸才能建功立业吗?贺云铮,你与我初识时不过区区侍卫,便敢只身独闯匪山火海,后来参军打仗,齐国公也并不知你身份特殊,你全是靠着自己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战功,” “你没有存心伤害利用过任何人,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实打实的,你偏说侥幸好运,可这世上有几人的成功是不含运气的呢,就连我不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得入先帝青眼?” 贺云铮缓缓抿紧了嘴唇,柳元魁便知这些提点该够了。 贺云铮从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他只是心思始终纯澈善良,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不停的自省反思,一遍遍确认自己究竟够不够格。 够啊,当然够,柳元魁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他不够,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呢? 临末分别时,柳元魁本打算再回去忙碌差事,却被贺云铮叫住一声: “元魁。” 柳元魁回头,瞧见年轻的王爷在风雪殿外站如青松,冲他抬手:“多谢。” 柳元魁笑着摆摆手,心想谢什么谢,对你的歉疚,不过这三言两语劝慰,哪能就抵消了呢…… 谁知告别贺云铮回到屋中,还未着手忙多久差事,府中下人差人赶到宫中,屁滚尿流在外呼喊: “柳侍郎!不好了!不好了!你家妹子在回京的路上碰上了大雪封山了!”
第106章 终章 柳纤迷迷糊糊从寒冷中被冻醒, 耳畔嗡嗡隆隆净是些女子声音,她还没来及出声询问,一股钻心的疼猛得袭上心头, 一个没忍住哀嚎出来。 “娘子稍稍忍耐些!” 穿着厚夹袄的年轻娘子抬着柳纤, 匆匆忙忙回头安抚。 若是寻常, 柳纤一定能听出对方的京城口音, 但如今她在大雪中摔断了腿, 疼得眼里净是星星, 旁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完蛋了, 要是被爹娘还有阿兄知道自己出事儿了, 往后自己要单独出门想是更难了! 柳纤哎哟哎哟, 眼泪流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直到被抬进了间破败的屋舍横躺下来,眼角的冰碴子还膈人的很。 不多时, 外头匆匆进来个女医,背着药箱进来给她又是把脉又是摸骨, 柳纤渐渐烧起来, 只依稀听到她们彼此商议, 说是什么断了断了, 要去请示李娘子。 请示什么啊请示, 干脆让她嗝屁在这儿算了呜呜呜,柳纤昏迷之前,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来逃避她即将面临的一切。 女医官瞧见柳纤昏迷过去的小脸苍白, 收了手,长叹一声:“李娘子哪是那么好心的人, 前几个月太后和长公主相继去世,李娘子这一整段日子都鲜少说话, 哪会管旁人死活?” “是啊,听说那李娘子原本在京中就是不顾旁人死活的性子,更别提在陵园这儿备受打击,咱们还是不要去触她的霉头才好。” 最开始发现柳纤的那个宫女急不可耐:“那难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这娘子一看就是雪暴冲到咱们这儿的,家里其他人恐怕也都凶多吉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可到最后都没有人真的敢去后面屋院,向里头的主子求对方大发善心开个库房。 “先开副药,给她的骨头正过来,能不能挨过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吵嚷半日,女医头都给这帮小宫女们吵嚷得疼了,可其她人能休息,她却还得服侍主子。 这不,端着碗姜汤敲了三遍门,才得了一声应允。 女医进屋,屋里昏黄的烛光就和和陵园一般死气沉沉,她却得撑起笑意穿过帘幕,走到此处的主人身旁,慢声细语劝道:“李娘子,今日是大寒,奴婢煮了碗红糖姜汤给您暖暖身子。” 陵园清寒,红糖这样的精贵调料都少,这女医也实属用了心。 修长却清瘦的手缓缓伸出,指尖触到女医的手背,冻得对方心中轻叹一声。 要不说早时宫妃都不肯来守陵呢,此处苦寒,诸多事务都不得假借他人之手,服侍的宫女们也都换下了繁冗金贵的宫装,在这片陵园中,各个穿得就像普通庄子里的仆人一般。 只怕太后与长公主临终前,心中也都是存着怨愤的。 李相思接过汤碗,琥珀色的姜汤将她瘦削的下巴倒影在碗中,她盯着看了会儿才哑声说了声有劳。 “李娘子折煞了,奴婢们来这儿,可不就是为了叫您过得好些么?”女医赶忙宽慰。 李相思不欲与她争辩,她们来这儿哪是为了叫自己过得好的,不过是被自己连累了,永世不得出陵园罢了。 如今太后与母亲都不在了,她们出去的希望只会越发渺茫,如此一来,在自己身上下心思,是寄托她们还能出去的愿景,却也让自己肩上心里的担子越发沉重。 她能有什么主意办法,她只能与她们一样,在这儿守着皇陵,守着等死。 然而李相思才刚要喝一口姜汤,忽而眼神一晃,瞥见了医女衣袖上沾染的半片血迹。 “下午外头是出了什么事?”她抬眸看向对方。 医女顺着李相思的视线一看,恍然拍脑袋:“李娘子见谅,下午她们在外头救回了个遇上雪灾的娘子,奴婢过去医治的时候不慎沾了血,污了您的眼。” “遭了雪灾?”李相思下意识皱起眉头。 “谁说不是,许是快过年了,是个进京省亲的娘子,可惜如今只剩一人。”医女如实告知。 李相思沉默片刻。 几年清苦生活,叫她本就清亮的眼睛似乎更大了些,微微垂眸时像竭力在隐忍诸多苦闷:“既然如此,便好生救治吧,需要用上什么药便在库房中拿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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