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屋里才跪了一片。 “妾身不知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温连琴心跳自刚刚陡然加快,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抚顺。 洛嘉笑了笑,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的问候,也没有请她起身,而是饶有兴致地轻轻踱步,环视了番四周。 松香自洛嘉来后便止不住地颤抖,等洛嘉走到她身旁,她更是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半个时辰前,她躲在人群中才刚刚看过洛嘉给陆管事灌药…… 大概是早上被陆通那通催吐冲撞了,洛嘉已然换了身衣裳,日头渐暖,她却仍选了身深蓝的外衫,玄色长裙。 颈脖纤细,玲珑妩媚,踏入一片浅色装扮的女子当中,像条潜入花丛的毒蛇。 毒蛇凝眸在松香颤动的脊背上,勾出笑意:“温姐姐这丫鬟着实胆小,不过是早上瞧见一遭处置罪奴,再见我便吓成这样?” 一声温姐姐,好似回到了几年前,反倒让温连琴不知她今日来意了。 但为了不露怯,温连琴不得不抬起身勉强笑道:“水月苑平日里极少有人来,郡主又是这等尊贵身份,她们小丫头畏惧也是正常的,还请郡主莫怪。” 洛嘉看了眼温柔如水的侧妃。 当年都还是未出阁的娘子时,她说话便如此熨帖,哪怕是个下人也会替对方考虑,所以虽然她只是承平伯府的庶女,却让人非常喜欢与之相处。 无怪赵琦哪怕厌恶这侧妃,也始终没想过对付她。 洛嘉一哂,这才松口,叫她们都起身。 温连琴不动声色看了洛嘉一眼,叫松香等人上过茶便退下,轻声邀洛嘉一道坐着慢聊。 洛嘉举起青瓷茶杯,望着里头琥珀色的茶水笑笑,最后却放了回去:“还是不喝了。” 温连琴脸色微变,洛嘉仿若未察,径自笑道:“他陆通自诩府中老人,竟也敢做这等下毒之事,实在令我放心不下。” 温连琴立刻端起杯子自己先饮了口:“郡主莫要多虑,我这儿……” “我自没有说这杯水有毒,温姐姐想哪儿去了,”洛嘉笑意加深,“只是心有戚戚,总觉得有人想在暗地里对付我,所以无心饮茶罢了。” 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 “郡主何等尊贵,怎会有人斗胆?”温连琴连忙真心实意般劝慰, “再说,听松香交代了前后事由,妾身觉得,这事儿明明只是陆管事看不惯那马奴而已,与您何干呢?” 洛嘉看她身子前倾过来,当真一脸关切,脸上的笑反而淡下去不少。 “是么?” 温连琴僵硬地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意味深长。 洛嘉轻轻摩挲起青瓷杯缘:“我却觉得,这事背后若还有人推波助澜,她的胆量和心思都很叫人害怕。” 温连琴噤声不语,只作愿闻其详的模样。 “我的人犯了杀人罪,我没弄清真相便蛮横保人,是我荒唐,告到太后那儿,保不准要给我落个什么罪,” “我若狠心不救,眼睁睁看着王妃叫来官差治云铮死罪,与王妃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再退一万步,不救人也不记恨王妃,放任区区两个马奴去死,外头早将我传得人神共愤,多添一条麻木不仁也不亏,一条条罪状终归能等到定罪的时候。” 洛嘉缓缓列出三条,最后抬眸看她: “对方知晓我在意这小马奴,便以此设计拿捏我,甚至连王妃都被算计在内,一石多鸟,最终的目的,都是希望我身败名裂,被逐出王府。温姐姐还觉得,这事与我无关吗?” 屋内静悄,唯有二人的呼吸轻轻起伏,拨乱了不远处的熏香,在空气中盘踞扭曲出奇怪的形状。 温连琴勉强撑出个笑:“可这些都是郡主的猜想,左右那陆通都已经死了,往后只需小心些……” “谁说他死了?”洛嘉突然笑了声。 温连琴眼瞳猛一颤。 不,不是说浑身抽搐没什么反应…… “浑身抽搐没什么反应,却也不一定是中了河豚毒,不过是用效用相似的毒混淆视听罢了,解药也已交到了官差手中,等灌下去就会清醒。” 洛嘉说完,若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温姐姐反应好奇怪,像是不乐意陆管事醒来似的。” 温连琴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只是……只是……” 她面色微僵,迅速思索,陆通并非直接与她们院接触,其中弯弯绕绕,怕是陆通自己都不知幕后之人是她,如此一来,他虽然留得一命,但洛嘉想问出什么几乎不可能。 只是她没想到,洛嘉竟然留了这样的后手! 她心思一转,由衷感叹:“只是被惊住,没想郡主竟有如此心思,巧妙套了那贼子的话,还能继续往下探查。” 洛嘉盈盈看她:“温姐姐觉得该继续往下查吗?” 温连琴:“……” 她努力撑出笑:“你不查?” 洛嘉也笑起来,如同晒饱了太阳的毒蛇,懒洋洋打算回头了。 “温姐姐刚刚还说,这些或许都是我的假设,人已经进了官府,我若没有完全的把握,贸然去调人,难免又被外头的酸儒戳脊梁骨说我跋扈,我想着,不查也罢。” 温连琴握着杯盏心中气急,想你不查,还特意来我这儿说什么说,故意吓我不成!? 便听洛嘉轻声道:“只是我实在不知这些猜想该与谁说,才来同你说道而已。” 熏香又笔直地升起一缕,幽幽荡荡,散漫在屋檐上方。 早些年,她们也确实经常凑在一块儿说事的。 洛嘉走后许久,温连琴都没回过神,直到松香回来怯怯地唤她,她才猛得一惊,蓦然冷笑出声! 追忆? 不,洛嘉早不是当年那个柔软天真的小郡主了。 她今日是来诈自己的! “侧妃,那,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松香当时在外头等得快急哭了,连忙发问。 温连琴撑住额头轻吁口气。 松香不安至极:“万一郡主真查出了什么……有了侧妃!您写信告知王爷吧,就说郡主为了个小马奴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 “住口!” 温连琴打破一贯温婉,厉声呵斥,“王爷正在边关与辽人作战,怎能用这种琐碎小事去烦扰他!” 松香也是病急乱投医,被骂了一顿登时哭着伏地认错。 温连琴揉着太阳穴,声音轻却坚定:“洛嘉派刘召查了整夜,仅仅只查出个陆通,便代表此事确实做的干净,刚刚她前来,也不过是为了诈我一番,只要我咬死不知,她便不能怎样。” 松香赶忙点头。 温连琴又蓦然坚定了声音:“这件事定不能叫王爷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能让他注意到有我的手笔。” 否则以秦恒的手段,起了个头,能比洛嘉更轻而易举查清真相。 况且他那人……呵,只要洛嘉没有攀上旁的世家权贵,哪怕全是洛嘉的错,他也能面不改色给洛嘉找个替死鬼,将这件事掩埋下去。 反倒是洛嘉,看着手段狠厉,可她说了不查,便八成不会查下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温连琴嘴唇抿得紧紧,对秦恒的年少恋慕在她心头割出无数个口子。 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她对洛嘉做了天大的错事,如果不紧紧抱住秦恒,她得受千刀万剐。 思忖许久,温连琴咬牙出院向赵琦告了个安,只道自己愿在院中为王爷祈福,王爷不归她再不出院,不沾染庶务,借此彻底回避了再与洛嘉碰头生事。 而另一头洛嘉回到院中,杜太医正唉声叹气看完诊离开,口中止不住念叨年轻人狂妄,不顾身体。 洛嘉闻言一哂,便知他说的是贺云铮。 不仅仅是杜太医,洛嘉昨日初闻此事,心中第一反应亦是冰冷不耐—— 这小马奴当真捂不热。 洛嘉慢吞吞细数自己近来所为,包括了给贺云铮看病治伤,送他衣物,带他出游,允他练马,甚至承诺准他随意提些条件。 何曾有人得过这样的荣宠? 从前与她相交的那些个男子,都是腆着脸自己迎上来的。 她起初觉着有趣,便不计较短暂的得失。 但昨日事发突然,贺云铮想都不想先向她……哪怕向刘叔招呼一声,便只身前去,结果遭遇了这番陷害。 这么久了,贺云铮还似第一眼看到时那样,又臭又硬,油盐不浸,有几分自负,想靠自己解决问题,但实在自不量力。 所以得知贺云铮被赵琦命人拿下,洛嘉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望对方,是为给对方一个教训,也是给她自己一个平心静气的时间。 当夜探望回来,这份不快却更扭曲了。 他那么惨,命都快没了,竟还能硬撑着不向她低下最后一道头。 怎得,他的脊梁骨是金子打造的? 可金子遇上烈火,也是要弯的。 于是洛嘉便让刘叔去探查,顺带叫人去牢房里向贺云铮透露一二—— 你既不肯祈求,那若是报恩呢? 要查明整件事的真相是真,要向贺云铮挟恩求报亦是真,我不顾一切替你兄妹查明真相,你真不为所动? 但凡动了心,有一就有二,往后种种,还能怕他不低头? 强扭的瓜不甜众所周知,可洛嘉不在意他甜不甜,先扭过来,扭碎了她也开心。 好在这蠢小子没叫她失望到底,今早终于松了口求见她。 她像攻略到了一座城池般舒心,去水月苑见过温连琴后,更觉不必太计较此前种种了—— 她见过太多口蜜腹剑的人,他们带着各式各样的目的接近自己,作最拙劣的表演,确实看着赏心悦目,实则叫人恶心发寒。 所以本就是因为贺云铮这般耿直才对他刮目相看,他若变节太快,也失了乐趣不是? 狗么,慢慢驯便是。 她捻了把衣袖,想着,这便去好好教训一顿。 洛嘉刚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刘召在里头为此事骂人。 “我看杜太医说的不错,你既然自觉勇猛,大病刚好就能冒雨和人斗殴,干脆这次也靠淋雨挺过去得了!” “简直是白瞎了郡主一片好心,还请太医来给你看病!” 屋里的贺云铮刚醒不久,横在榻上脸还泛着白,却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 刘召绷着脸看他,一如既往的犟种。 贺云铮艰难呼吸着,脑海中不住回荡外人编排洛嘉的污言秽语,又忍不住浮现她骄傲矜贵地站在人前,替他洗清罪名的画面。 她替自己出头,冒了极大的风险。 他沉默许久,才又哑又低回道: “那天在下大雨,刘管事你不让我去和郡主道谢,我以为是怕郡主担心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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