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进镇子前,她屈尊降贵,稍稍用尘土擦了几撇脸颊,扮作落魄狼狈,借此遮掩部分华光。 可眼下,哪怕在昏暗的巷子里,贺云铮仍旧能穿过那些掩饰,窥见她泯灭人间的美。 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他何德何能叫她阿姐。 洛嘉的手没离开他的襟口,此刻再往下拽了拽,把少年拽到自己眼前,轻声轻语地勾了勾他的下巴: “铮哥儿,这里没人了。” 贺云铮的心脏几乎快被她的指尖勾出喉咙眼。 他猛得别开脸收回手,声音又哑又闷:“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确定?”洛嘉直勾勾看着他,把想退开的少年重新提拽回来。 贺云铮:“……” “真的不打算与我说清楚,邀邀宠?”洛嘉手指朝上,轻轻扫了扫少年清瘦的脸颊,把他的注意力勾回来。 刚刚他吃东西的时候自己就好奇了,怎就如此可爱呢? 她看旁的同样年纪的少年,顶多会觉得俊俏,却少有像贺云铮这样傻的深入人心的。 这么傻,不欺负他欺负谁? 而贺云铮终于如她所愿,把注意力转回了她身上,却又超出她的预计,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声音低哑又压抑: “我不是为了邀宠!” 这时洛嘉才看到,他想努力扮作强硬,可一双紧拧的眉头却藏不住委屈。 “我不敢当面撕破脸质问虞统领地图,怕他恼羞成怒,可又更怕他真的有二心,所以就想同你或者刘管事汇报……” 贺云铮抿了抿嘴,深深吸了口气,“可我找遍院子,又问了别人才知道,刘管事陪你一道出去了,你们不在府里。” 洛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前日……她当然不在府里。 那时候所有事看似都落定,她心中松快,又逢前面放出招揽门客的风声有了回应,便带着刘召一同出府会客。 “所以你出府找我了?”她突然有些复杂地看向贺云铮。 “可是没找到。”贺云铮慢吞吞点了点头,如果有尾巴,定然已经垂下来了。 他被那天的大太阳晒得头晕目眩,再年轻力壮的身子也险些栽倒在路边,全凭毅力撑住了,歇会儿便继续奔去下一个点。 到了后来,他的衣裳都被汗湿透,每踏一步都带着一个湿淋淋的脚印。 “找了多久?”洛嘉轻轻问。 “……到快宵禁。”贺云铮垂在身侧的手掌巍巍握紧。 洛嘉扬起的唇角终于压平。 前日正是大暑,太阳烈的吓人,走在街道上都能被滚烫的砖石烫得脚底疼。 她招揽门客不宜叫太多人知晓,又因天热,所以还特意选了处隐蔽的亭台水榭宴饮,贺云铮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却忘了,她的小马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找不到她,自然会一直找,直到被巡城的守备赶回去,不允许再找。 “我怕到宵禁还是找不到你,揭发不了我看到的东西,但是又很担心,所以趁着最后一刻钟去找瑛瑛支了银子,去铁匠铺子买了匕首,去药铺买药,把能救命的东西都备了遍。” 所以才有准备,在虞焕之进马车的时候拔出匕首,以命相护,才有准备给她挑一件不算昂贵,但起码柔软的衣袍。 得亏贺云铮的提前准备,现在的情况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两人都不提,他怀里揣着匕首和药回府,那夜是怎么过的,睡了还是没睡? 还是攥着冰冷的匕首,在耳房的小窗缝里盯着别院的大门,一守就是一宿? 贺云铮一口气说完,颇显得困窘,慢吞吞松开了洛嘉的手。 洛嘉亦难得沉默,自从两人关系和睦,贺云铮少有像昨天一般愤怒,可当时气到发抖他也只会吼一句—— 我为了你的安危急得不得安宁! 今日如果她不问,这些事大概还会一直埋在他的肚子里,埋烂掉也不让她知道。 他果真从不夸大,也不会邀宠。 洛嘉头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再稍微对他好一点,免得他这么认真尽忠却悄无声息,说不好哪天就一个人死在角落里了…… “已经没事了。”贺云铮却突然清声打断了洛嘉的思绪。 洛嘉微顿,抬眸看他,少年人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虽然他还被洛嘉拽着衣襟捧着脸,微微有些窘迫,可露出来的眼眸清澈干净,和这昏暗的小巷几乎格格不入。 “郡……阿,阿姐。” 贺云铮舌头有点打结,磕磕绊绊小声念叨了声,随即很快重新组织好语言,轻声再次宽慰她:“我没事了。” 他身如青竹,颀长挺拔,犹豫很久,缓缓道: “我想了很久,昨天突然发脾气……确实是我不对。哪怕抛开全部,我和瑛瑛的命都是你救的,签卖身契的时候我就下定过决心,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保护好你,不论你如何安排计划,告不告诉我,我都始终如一地对你就好。” “所以你不要因为我难过。” 终归他们此刻安然,事情没到最坏的程度,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是最好的。 贺云铮掏心掏肺地给洛嘉说完,又害怕她不满自己的忠诚全来自于身契和报恩—— 虽说他也不知道这份害怕从何而来,他至今都没能彻底想清楚他和郡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不妨碍他想努力做到周全完整: “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撇清关系!只是……不论从前怎么样,以后我都不会再质疑你了!哪怕……哪怕有疑惑,我也绝对会好好问清楚的!绝对不会再发脾气了!” 反正时间还有那么多,他可以慢慢想,但眼前的人却须趁早珍视善待! 现在想想,他竟敢对洛嘉发脾气……她待他真是宽容! 少年震声,甚至惊飞了屋檐下休憩的一双燕儿,他抬头看了眼,随即笑着重新低下头,满眼灿烂地再度凝向他的郡主。 可他却不知,洛嘉听完整段话,最先涌入心田的并非无奈或是感动,而是反复辗忖着他兴冲冲感怀自己救了他与他妹妹的命,更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再质疑她。 洛嘉:“……” 但贺云铮的笑实在太灿烂了,她下意识就落入他那双充满信赖的眸子里,跟随他的笑一道轻轻扬起唇角。 末了,她挪开视线,轻轻啐了声傻子,松开还捧着贺云铮脸颊的手,转身走出小巷。 “阿、阿姐,要买些饮子带上路吗?” “要买些糕点吗?” “这饼子京中好像没见过,你要吃吗?” 少年卸下心头的担子,愉悦地跟在她身后,比在王府里两人最闲适的时候,好似还更轻快热烈。 洛嘉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路配合着。 口上虽是一句一句回答了他,可若是贺云铮此刻走到正面,看她神色,就能看出她并不如他一样轻松开心。 洛嘉难得心里有些发空,被刺目的太阳照拂在身,有一种时刻恐被穿透的闷楚。 其实……当日她本没有要救他们兄妹二人的打算的。 查证陈四死于何种毒素,全是为了自己。 她特意叫虞焕之派人去牢房,故意说给贺云铮听,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出手相助了,只是想看看威逼利诱都不成,能不能最后用挟恩图报来压低他的腰。 她成功了,她获得了一个满眼都是她的小马奴。 然后她一次又一次把他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让他越发信赖自己,忠诚自己。 如今的贺云铮为了自己肯跳江,肯不要命,肯面对自己的掠夺时,隐忍得浑身泛红发抖,都顺服着奉献他自己,更不用提为了她在大暑之日奔顾流亡。 多好,她对他真的很满意。 可洛嘉紧抿着红唇,下颌同样绷紧—— 若是他某日发现自己是骗他的呢? 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无情的筹谋,救兄妹二人性命是假, 表面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忤逆自己的奴仆,实则是趁此机会将院中人手清换一波, 帮衬寻找母亲更是随口一提,她从未真的放在心上,利用他出京之后,他找不找得到母亲,她根本就不在意。 甚至早些日子她就知道他的母亲名讳和些许事件,真要上心搜查这样一个人,刘召大概轻而易举。 是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若是这些真相都暴露了,届时,他还会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她,为她奋不顾身求生求死吗? “抛开全部”,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以往她从未在意过这个问题,因为一个小马奴的喜恶对她来说太过渺小,几乎不值一提。 但或许是今日的肉包子确实鲜香,今日的新衣裳确实柔软,今日的大太阳,照在他毫不遮掩的笑脸上,着实取悦了她。 她难得迟疑了。 “哟,这位小郎君与娘子要雇车吗?去哪儿啊?”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车马铺门外,马车牛车板车停靠在不远处,大汗淋漓的车夫打着赤膊,从店门口进进出出。 车夫多是些莽壮汉子,目光不知收敛,纵使洛嘉已经在脸上做了遮掩,蓦然瞧见她身段婀娜,不少人还是看呆了几瞬。 贺云铮走过来的时候就收起了刚刚那副开心模样,见状立刻挡到洛嘉身前,面色紧绷着压沉声音: “别多问,把你家价目拿过来。” 该说不说,贺云铮身材已算高大,眉头压低时,确还有几分气势,如果不自报家门,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俊朗少年其实是个小奴仆。 车马铺老板便知这是个不好惹的,当下点头去拿册子,转身一见店里车夫不少都停下脚步往这头看,顿时急上火把人都哄走—— 该干嘛干嘛,可别恼了客人! 洛嘉漠然看了眼,脸上未有什么表情。 直到册子拿来,贺云铮却也没看,转身就摊开在洛嘉眼前,轻咳一声,低声道:“……阿姐,你看。” 他微哑的声音极轻地叫她,让洛嘉有一种他十分离不开自己的错觉。 她这才冰消雪融般敞开眼眸,目光缓缓落到那些细密小字上。 半晌,她伸手捂下册子,又轻又温缓道:“按地图上的目的地与他谈。” 贺云铮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渐渐露出不可思议—— 他们手上的地图,标识的目的地是他的老家!他最初想回去找母亲线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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