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小丫鬟离去后,洛嘉转身回到塌边,丝毫不曾拖泥带水将人捞出来,本该锋利的眼神却止不住带着耐人寻味的微妙。 贺云铮被她盯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左右都挣脱不得,终于闪烁着目光,认命地承认:“是……是我找刘管事问的你的生辰,上次出事前其实就想准备给你惊喜来着。” 他甚至提前与洛嘉约好了后面有事相谈,谁知道意外接连,猝不及防让他如今几乎成了半个废人。 “所以濯洗也是因为身上沾了面灰,想藏起来给我惊喜?” 贺云铮沉默许久,僵硬点点头:“因为刘管事说,你从小就不怎过生辰,等郡马爷出意外后,这几年又没心思过了,我想着既然有幸能碰上,还是要有表示的。” 说完,他有些紧张,却不想表现明显,只迅速吞了口唾液:“刘管事不和我说你为什么不过生辰,只说若我想做就做,但如果你不想吃,就……就放那儿吧。” 洛嘉看他一眼,眼中的耐人寻味已退却成了静默。 鼻腔里飘过来鲜香,她忽而觉得,自己与那些荒唐纨绔真的无异。 她撑着双臂落在贺云铮耳边,轻轻笑看他的眼:“你若是女子,或许我真要将你藏进屋里。” 熨帖又粘人,还会做这些挠人心痒的小惊喜,虽偶尔会有些脾气,但只需轻轻哄哄就能哄回来。 她此前种种颠沛流离的经历与之相较,就像从风雪天走进了温室里,像从波涛踏上了陆地。 洛嘉慢条斯理挑起根贺云铮亲手擀拉的面,浅尝一口。 ……倒是有些超出她的预计,软弹适宜,配着鲜香的鸡汤,难得叫她生出了些许食欲。 可郡主到底是郡主,心中再喜欢,表面依旧是不急不慢风轻云淡的。 贺云铮眼巴巴望着,然而洛嘉背对他坐着,如何都看不清洛嘉的脸,不知道她品尝之后是否满意,急得他忍不住偷偷掀开被子,想下床一看。 谁知被子才掀开,洛嘉漫不经心开口:“你若再敢下床,我必将你两条腿敲断。” 贺云铮脚尖刚刚落地,闻言一顿,从善如流缩了回去。 他坐在床上半晌,讷讷道:“郡主,你像也习了武功一样。” 洛嘉轻轻勾起唇,垂眸看着碗里飘出的热腾腾的雾气,心想雾气被吹动,只需动动脑子便知这小蠢货的动作是藏着什么心思。 贺云铮坐回被褥上,想了很久,才反应,郡主好像没有因为自己的擅做决定而生气。 满屋飘香,让他这个没食欲的伤患都忍不住觉得口鼻通畅,心思满胀! 这一身的伤痛似乎不值一提,他突然勇气倍增,抬着眸子认真问: “郡主,所以你为何这么些年都不过生辰?” 明明今日还是个很好记的日子,冬至节,她这种贵人,哪怕是想低调度日,也不至于连刘召都不多替她准备。 不过贺云铮也知道,洛嘉与寻常娘子不一样,她身上总有很多秘密。 那夜从宫里回来,她恐怕更积压了很多情绪,还一直按捺着故作寻常,所以如果她不回答自己或是再赏一顿责骂,他也会全盘受着。 与她相处,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意外。 然而洛嘉却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我不过?我出降那年,萧昀在府中替我办了生辰宴,可比你这碗面来得用心多了。” 贺云铮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不算庆幸,反突然像打翻了一缸醋似的又酸又涩! 他已经知道,洛嘉为查明萧昀之死花费了多少代价,不论是她对对方的情谊还是对方给她的,都让生涩的少年觉得遥遥无望,难以匹及。 这比被她责骂,更让他闷涩难言! 他直白不会掩饰,直接叫洛嘉看到了他眼里的委屈和一抹晦涩拘束的难堪。 她慢吞吞转回头,修长的手指缓缓在筷箸上:“可也没说错,五岁之后,便就过过那一次了。” “为何?”贺云铮顿了顿,下意识被带过情绪,忍不住追问。 洛嘉目光落在那金黄的鸡汤上,油珠像南洋进贡来的金珠,一点一点圆润温柔。 “五岁之后,我父亲战死,母亲带我改嫁进晋王府后,为了不显得备受娇宠,一切荣宠都能拒便拒了而已。” 并非不爱她,反而更是为了她好,不得不舍掉些出风头的场面,故而久之,连刘召都习惯性地替她忽略了这个日子。 贺云铮默然片刻,突然疑惑问道:“……那除了萧郡马,王爷也不给您过生辰么?” 筷箸轻轻夹起根面,纠缠几道,酝酿出汤底。 “……不曾。” 秦恒对她,向来称不上温情。 初见时他不过八岁,已是京中小有名气的世子爷,从小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若说他们的关系,更像是秦恒将她视作王府里的所有物,要将他的威仪凌驾于她身上,全然掌控。 可若说这掌控中是否带了些别的……洛嘉抿了抿唇,她不喜揣度,因为那样就仿佛将她置于一个任人摆布无法反抗的处境。 但贺云铮此刻问及晋王,她也能理解,或许是因为他记得重伤前拦车之事,醒后更被人提点,他还欠着晋王的一顿罚,若是能多知晓晋王的生平诸事,有机会也更好减轻责罚…… 就在洛嘉以为贺云铮还会继续好奇她与秦恒的关系时,贺云铮果断又期许地道: “那以后我给你过吧,等我好了,我给你补上满满一桌!” 滑溜的面条从筷尖掉下去,在汤碗中溅起一圈荡漾的小波纹。 洛嘉静默许久,才慢吞吞转过头: “贺云铮,你真是……这么久了都没一点儿长进。” 贺云铮这才反应,又窘又愕:“不好吃吗?” 洛嘉无语凝噎,瞥了眼那碗未吃完的汤面,随意嗯了声,叫他滚过来自己吃完吧。 贺云铮既委屈又失落,但心里又激动着可以与她共用一副碗筷,整个人纠葛万分地过来埋头就吸溜起面来。 ……这不是,挺好吃的吗? 洛嘉压着嘴角看了会儿,忽而轻声问道:“你生辰是何时?” 贺云铮嘴里还塞着面,被刘召提点过无数遍在郡主面前要注意仪态,飞快吞咽过后,迟疑了片刻:“我不知道。” 洛嘉还是没忍住微微眯起眼笑出声:“这也能不知道?” “不是……!以前都是惊蛰过的,但是自从知道阿娘或许不是我阿娘,我是她捡来的之后,我怀疑那天也不是我的生辰。”他声音弱下几分。 并非有意隐瞒。 洛嘉拧起眉:“你先前不是帮衬过贺刘氏吗,她没与你再多说说当年之事?你亲生母亲与你走失的阿娘是旧相识也说不定。” 贺云铮想起这茬,顿了顿,似乎是想维持个无所谓的笑容,但功力不到家,根本难掩失望: “是问到了十多年前,有个叫锦娘的人与我阿娘是旧识,但是前些日子我托刘管事帮问到,确有锦娘其人,但她差不多……在我出生前一年,就病逝了。” * 年关将至,可贺臻彦从未觉得有哪一年比今年难熬。 本以为能收获个在郡主身边当差的便宜儿子,谁曾料儿子没找着,一通闹腾,转头竟害得他家那不下蛋的母鸡闹着与他和离了! 岂有此理! 虽说这些年全靠着那刘氏主持家用,不至于让贺家真的落魄下去,可她既作为女子,不能为家中延续香火,他不休弃她,只纳了一房妾室已是天大的恩赐,她却恩将仇报,在这种时候如此不给他脸! “呸!” 十多年过去,贺臻彦身上原本属于读书人的那股子清贵之气,已全然被市井蹉跎掉了。 他恨恨搓了把鼻头,深吸口气,努力了很久才把心中这股不忿给压下去—— 闭上眼都能猜到,刘氏能得官府的首肯,必然是贺云铮那孽障从中使的手段,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刚出现,他家大娘子就要和离了!? 可也正是因此,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与贺云铮闹僵太不明智。 对方都能替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娘子周转和离,真能做到把十多年一起长大的妹妹交到他手中不闻不问? 对方明显就是在试探他! 他既然是瑛瑛的父亲,其实只要稍稍伏个低,作出一派对瑛瑛好的模样,那贺瑛瑛留下又何妨? 真要手头紧了,自己只须刻意卖些惨,后面自然会由这便宜兄长不断接济! 再不行,他给这倒霉丫头找个婆家,光是聘礼钱又是一笔,谁又能说他这个当爹的不称职呢? 怪他,都怪他太冲动,幸而那天不欢而散都在屋院里,外头的邻里街坊还不知就里,不知贺云铮不是他的亲儿子,所以他思前想后,还是决意把这层关系走通,先从这小丫头片子软化。 谁知到了打听到的院子前,敲了许久都没人响应。 “瑛瑛?” “瑛瑛!我是你亲爹啊,快过年了,阿爹来看看你,快开门啊!” “贺瑛瑛!你怎么回事!怎能不见阿爹!” 贺臻彦这心里的火噌噌就往上冒,刚打算故作紧张女儿,抬脚便要直接踹门,下一刻,身后突然伸出只手来,猛将他扯得一踉跄—— “你是贺云铮和贺瑛瑛的父亲?” 粗粝如西北风沙般的声音响在头顶,贺臻彦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对方一伙人径直把他拽过身,狠狠一拳头砸过来教他做人! * 接近年关,朝堂之上的暗潮因为四方小事越发汹涌,然而放眼全京,布衣百姓们却逐渐沉浸在了过年的氛围中。 特别今日还是大理王子进京的日子,道路两边人山人海,十多年前曾见过这位俊秀的小王子的人,如今更是怀着稀罕的心思,不论如何都要凑一凑这欢腾的盛况。 就连久病未愈的太后都为表慈爱,派出了诸多宫人一道,与秦恒和众多官员一道站在宫墙之上作迎接之举。 望着熙熙攘攘的京城,秦恒眼神自始至终却都平淡至极。 他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才血洒边疆的,故而看到这熙攘的盛世,也不会有多少感怀动容。 直到亲兵悄然凑过来与他汇报,查明了那小马奴的身世了。 秦恒侧目允他汇报。 亲兵便道,他们的人顺着坊间口述,找到了一位曾在宫门口喧闹、自称是贺云铮父亲的秀才,并且贺云铮也确实去过对方家中,虽然最后似乎闹了个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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