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帝王, 俊美而又苍白, 冷沉下来的时候犹如鬼魅, 阴鸷得让人悚然。 他试图竭力压住翻滚在胸臆中的慌乱和愤怒,无奈理智早已被太后这抹挑衅的笑意,冲刷得无影无踪。 他终究没有忍住,但话说出口, 还是没有将脆弱袒露,只是笑道:“所以现如今母后手中捏着爱爱的性命, 而朕手里, 有迎熹和赵家。” “哀家已经输给了你,就算想护着迎熹,也是力不从心, 与其让她靠哀求和施舍活着, 不如随哀家一起死了干净, 也省得受罪。”太后早已在心中想好了这番话,“不过,若我们母女活不成,你的爱爱,也得给我们陪葬。” “住嘴!”宋琅拂袖,扫掉了案几上所有的东西,瓷片哗啦啦碎了一地,他上前一把拉过太后的衣领,狞笑道:“你以为爱爱不好过,你的迎熹就能好过?朕必定千百倍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他一把丢开了太后,转身而去。 太后差点没喘得过气,捂住胸口,剧烈地呼吸,又在宋琅的袍角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喊道:“祝你今晚好梦啊,皇帝陛下!” 宋琅脊背一僵,旋即大步仓皇离开。 碧霄见状,跟了上去。 见宋琅似乎失了心智,便猜想和江柍有关,她心里痉挛似的发麻,一阵阵不好的念头闪过。 却也知道此刻唯有让宋琅沉得住气,方能守得住长远。 她攥紧了手心,劝道:“陛下应该知道,您与太后之间是一场持久战,若您现在自乱阵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那还不如不夺权,继续当您的傀儡皇帝。” 这话实在大不敬。 但也正因如此,这些话如当头一棒,把宋琅的理智悉数敲回了脑袋里。 宋琅脚步倏地顿住。 碧霄也停下,行了个肃礼,说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宋琅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再睁眼,他已经恢复冷静。 他什么都没有说,一步步走回长乐宫,越往前走,心思越清明。 一个时辰之后。 含元殿内,宫人们整肃静寂,曲瑛和轻罗立于案旁布让。 宋琅把大影壁旁鱼缸里的两尾鱼喂完,方才转身走向餐桌,先是盥了手,后又将屋内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才问道:“迎熹还是不肯用饭吗?” 纪敏骞一早就来候着。 他已在屋里站了有一会儿了,闻言,躬了躬身,说道:“回陛下的话,三日来已是粒米未进。” 宋琅嗤了一笑,道:“她还真是不出朕所料,没继承她母亲半分气量,你只瞧瞧这一个月来,太后是怎样过的,再瞧瞧她,真是废物。” 迎熹自大婚之后,就终日以泪洗面,前些时候大病了一场,好容易养好了,这几日又开始绝食抗议。 反观太后,还有闲工夫下棋,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变故一样。 宋琅又问:“她腹中孩儿如何了?” 纪敏骞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默了默回话道:“大夫说暂时无碍,只是若继续不吃不喝,怕是会母子俱亡。” 闻言,宋琅暗忖了片刻,才道:“自你大婚之日起到现在,实在是流血太多,朕刚刚亲政,雷霆之势过后便应春风化雨、安抚人心,不可再让朝中、让百姓人心惶惶。” 宋琅用巾帕擦了擦手,拿起桌上的玉箸说道,“迎熹现如今是江家之女,纪家之妻,此次政变江家纪家桩桩件件都参与了,她若出了乱子,岂非让朕难堪?” 宋琅夹起一块干煸鸡块,没有吃,而是定定地盯着它,沉吟道:“何况,留她一命才能制衡太后,若她出事,只怕太后会怒及爱爱。” 说到这,宋琅的眼眸沉了沉,声音冷似坚冰:“你只回去告诉迎熹,若她执意要死,朕会先把她近身侍候的几个侍女一一处死在她面前,给她陪葬。” 纪敏骞凝沉了脸,却很快恢复面无表情,笑道:“陛下英明。” 宋琅将那块鸡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想起什么:“算起来爱爱和亲已有一年了,朕曾在心里发过誓,定要在她十八岁前,将她迎回朕的身边。” 此话让纪敏骞眼皮一跳,他快速抬头看了宋琅一眼,又轻轻将眼帘垂下:“微臣和陛下一样渴望迎回她,只是时机需要等待,切不可操之过急。” 宋琅瞭起眼皮,看了纪敏骞一眼,默了默没有说话。 若说操之过急,自他得知江柍要去和亲便开始筹谋夺权,如今也有近七年了,而自大婚那时起,他开始慢慢收回兵权,也有四个年头。 为此,他接纳了根本就不愿意娶的皇后,宠幸根本就不喜欢的荣妃,在太后面前伏低做小,在各股势力之间周旋应对,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回望这一路,好像除了忍耐就是忍耐,竟没有一刻放纵快活。 而把江柍带回身边,本就是他夺权的目的。 晏昭迟早一战,若能打一场胜仗,接回江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算不能,若沈子枭死于“意外”,届时迎公主回朝,也是理所应当。 只可惜,他如今才开始亲政,国内诸事不稳,这么想,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宋琅点了点头,最后只道:“朕自有打算,你先回去吧。” 纪敏骞行礼退下。 退出殿门时,只听宋琅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绫罗,进来伺候。” 曲瑛已被宋琅赐名“绫罗”,与他御前几个大宫女同用“罗”字。 纪敏骞下意识转头,望了曲瑛一眼,曲瑛抬眸,神色如常地与他对望一眼,而后朝他行了一礼:“恭送纪大人。” 纪敏骞淡淡掠她一眼,没说话,离开了。 曲瑛这才起身,走进含元殿内,恭敬来到宋琅面前,福了福身子,说道:“陛下,方才您面见纪大人之时,皇后娘娘派人来报,说是想见您。” 宋琅拧了拧眉说:“她能有什么大事,左右不过是为她的父兄叫屈,辱骂忤逆于朕,朕现在还没空废了她,先留她苟延残喘几日,以后她那边再来人,一律不见。” 曲瑛俯首道:“是。” 走上前来,为他倒酒。 手刚碰到酒壶,便被一把抓住。 曲瑛浑身颤栗了一下,慌张跪地:“陛下……” 宋琅眼神玩味地扫视着她,从红玉髓耳铛,到白白的耳垂,再到细腻的肌肤,那双漂亮的眉眼。 自处置了烟罗之后,他便再也没宠幸过曲瑛。 其实若非是那警惕心比旁人强百倍的细作,普通人就算觉得曲瑛与江柍长得相像,又哪里会怀疑到江柍的身份? 他此前没有碰曲瑛,除防江柍的身份再次被人察觉,最重要的还是怕被太后知道,惹出不必要的闲气。 可现在,他已是这皇宫里唯一的主人,含元殿内更全是他的心腹,他早想放纵一回。 尤其是今日太后那个老婆子提起江柍的红丸之毒,他更是压抑了满腹的怒火,此刻若不得尽兴,怕是会憋死自己。 这样想着,他已是取出怀中锦帕,将其慢慢覆于曲瑛的脸上。 曲瑛见状,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一颗心不由激动得扑通乱跳。 宋琅系好了锦帕,再看向她的时候,已染上迷恋。 他微微眯了眯眼,道:“这次朕不动手,你自己脱。” 曲瑛浑身一颤。 她羞赧地看了宋琅一眼,只见宋琅懒散地睨着她,眼底有三分欲色,和七分逼人的掌控欲,便知道此刻,陛下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失意的陛下,于是对待她……哦不,或许应该说,对待与她长得很像的那个女人,再不用如此地小心翼翼。 她慢慢地抬手,将襟扣一颗颗解开。 衣裙滑落在地毯上,雪白的肌肤露出,在窗外的日光下细看,莹白如霜。 她跪着走到宋琅身边,努力克制住慌乱和谦卑,像一只柔软的小鸟般,趴在他的膝头。 宋琅眼眸一黯,将手掌覆了上去。 * 纪敏骞回到府中,进了垂花门,恰好见迎熹身边的侍女春儿从抄手游廊处走过,便把她喊住。 问道:“少夫人今日用饭没有。” 春儿一见纪敏骞,就想起当日秋儿被他一箭穿心的惨状,因此只垂着头不敢看他,回道:“小姐她……还是不肯吃饭。” 纪敏骞闻言只觉脑中“铮”地一响,一根弦绷断了。 他带着沉怒,疾步来到迎熹的房中。 一进门,便见迎熹正歪靠在床头,冬儿在为她喂水,她竟一把把碗打碎,瓷片四溅,水淌了满地。 纪敏骞本就带着气,见状更是恼怒,喝道:“你是要造反吗!” 迎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他一身官服,气势逼人,想必是刚从宫回来,不由冷笑道:“造反的是谁?” “……”纪敏骞顿时语噎,缓了缓才道,“我拥护陛下,是为正道,不算造反。” 话落,迎熹又是一抹冷笑。 现如今,这竟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纪敏骞见她那病恹恹的样子,就觉得憋闷,只道:“你不吃不喝,一心寻死,有没有为腹中的孩子考虑过。” 不说还好,提起腹中孩儿,迎熹目光变得恨意沉沉,她凝视着纪敏骞,说道:“说到底,你留我一命,不就是为了孩子。” 纪敏骞嘴唇紧绷,沉默了下来。 迎熹看到他的表情,只觉得悲凉。 “可我如何活得下去。”她面如死灰,“我这一生,只任性了一回,便是嫁给你,可我没想到这场婚事,竟害死了这么多的人。” “皇兄利用我,哥哥们骗我,你也骗我,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把杀死我母后的刀。”说到此处,她已是泪流满面,“你们从未替我考虑过分毫,只顾着自己,都只顾着自己……” “够了!”纪敏骞再也听不下去,“若非太后把持朝政,致外戚弄权,祸乱朝纲,陛下又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才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怎会有这么多人惨死?!你可知道,这场斗争本就残忍,不是太后一党倒台,就是我和陛下死于非命,到时候你就开心了是吗!” 迎熹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她到底是气短的,当他真的动怒时,她所有的埋怨和抗争,都像被烈日暴晒过的叶子,瞬间蔫儿了下去。 纪敏骞又继续道:“利用你原是对不起你,可只有在你我大婚之日,太后才最放松警惕,箭已在弦,如何收手!你现在是江家之女,若你能够揭过此篇,你还是我的元配正妻,何况我母亲已死去多年,日后你也不用侍奉婆母,府中诸事都归你管,届时你安安分分把孩子生下来,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说到这,纪敏骞的声音颤了颤,他握了握拳,又道:“可你若执意找死,在你咽气之前,我定会让你身边所有的侍女一个个在死在你面前,人彘听过吗,我就要那般折磨她们,不信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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