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在回纥过得怎么样啊。”崇徽帝淡淡地问。 沈子枭莫名不安,只如常答:“一切都好。” “哦?是吗。”崇徽帝勾唇轻轻笑了,“可朕怎么听说你与太子妃在回纥失足坠崖了?” 沈子枭的心头一凛。 他带江柍离开回纥到乌瑙河寻珠之前,便命孟愿适当放出些他已不在王宫的消息,当时想的是背后之人如此想看他与沈子桓二虎相斗,那么就好好做一出戏给那人看看。 沈子桓素来与他针锋相对,好容易抓住他这么一大错处,想来这些日子,没少在崇徽帝面前弹劾他。 那么……崇徽帝是为他擅离回纥之事才这般发作起来? 他来不及细想,语气不改,平缓道:“那不过是回纥王为了掩盖儿臣不在王都的借口,父皇是知道的,儿臣此行带了太子妃一同前去,离开回纥,是为去乌瑙河为她寻找解药。” 崇徽帝点了点头,侧脸对着沈子枭,并不能看得出情绪:“朕问错了,应该问你,在朔月过得如何?” 沈子枭陡然一惊。 当日同他一起去朔月的皆是心腹,绝不可能泄露行踪。 饶是经过与独孤曜灵一战,动静闹得大了些,可外人只道是碦城将军之功,阿依慕亦是动用王权帮他们掩盖了身份,又怎会这么快就传入崇徽帝耳中? 他这般推敲,很快明白过来。 他失算了! 当时只考虑到,沈子桓弹劾得再猛烈,可崇徽帝是知道他寻珠之事的,定不会对他有戒心,可却忘记,既然他能得知朔月兵符之事,那么崇徽帝又为何不能? 朔月国内或许早就有崇徽帝为找兵符而埋下的暗探! 沈子枭静默许久,不敢轻举妄动。 崇徽帝原本正比照棋谱,将棋子摆上棋盘,见沈子枭不语,举棋的手,忽然在半空中顿住了,而后“啪”的一声,一枚象棋就这般砸到了沈子枭的身上。 “你何时变成哑巴了!”崇徽帝厉声质问。 沈子枭咬紧齿关,垂下眼帘,一下也没动。 崇徽帝盯了他片刻,冷不丁自嘲一笑,搁下了棋谱,默了半天,唤宫人进来收拾棋局。 待宫人把棋盘和棋谱拿下去之后,崇徽帝屏退众人,又告知小寇子,推了半个时辰后夏国使臣的觐见。 当太平殿重回安静时,崇徽帝方才抬眸看向沈子枭。 他的目光阴沉,暗含浓浓的审视。 空气中一片森然的死寂。 崇徽帝的嘴角慢慢勾起,漾起一抹笑:“弯子已经绕过了,你不说实话,朕没有闲心陪你演戏,朕直白告诉你,朔月的望夷宫内有朕的人,你做的一切朕都看得清楚,朕只问你,你找朔月兵符是想逼朕退位,然后自己做皇帝吗。” 崇徽帝转动着手上的念珠,面上无波无澜,心里正拿不定主意—— 在朔月的暗探虽知沈子枭行踪,却并不知道他是否得到兵符,此番言语不过是为诈他一诈。 提起兵符,沈子枭面上一动,却没有乱了阵脚。 他不知崇徽帝是否真的知道他已掌握兵符,少不得要在言语上慎之又慎:“父皇登基三十余年,乃是大晏的明君,儿臣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何况,天下大势,从来都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就算儿臣要造反,师出无名,又怎会让天下臣民信服?” 他目光澄澈。 无论崇徽帝的眼神里掺杂了多少复杂和猜忌,他都丝毫不闪躲,一片纯然肺腑。 却分明没有正面回答兵符之事,耍了一手好奸猾。 “是吗。”崇徽帝又冷下脸来,扫了沈子枭一眼,这一眼,多疑而狠戾,“既如此,你为何要将兵符之事隐瞒。” 崇徽帝咬死兵符之事不放。 沈子枭心中微凛。 左右已经到过朔月,到过望夷宫,拿不拿兵符,在崇徽帝眼里又有什么两样? 若是交了兵符,许能换崇徽帝一个心安,即便失去三万人的筹码,他背后还有东宫大权,还有幽州二十万精兵。 可若是不交,崇徽帝心里存着疑影,便会日日忌惮他,他们父子本就不亲厚,届时被人离心,岂非更加容易。 这样暗自忖度许久。 沈子枭才开口道:“儿臣那日助朔月王消灭梁国残部,朔月王确实将朔月兵符给了儿臣。”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仅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更关乎东宫的存亡。 于是谨慎地将在路上想好的话又在心底重复一遍,才道:“儿臣的确不愿把兵符呈给父皇,直至此刻,儿臣也不愿意。” “你可知从你入宫的这一刻起,你的小命就已攥在朕的手里?”崇徽帝冷笑道。 “儿臣知道。”沈子枭了然,怕是连东宫都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了。 “……”他如此直言,崇徽帝倒沉默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也没有想象中出乎意料,崇徽帝眼底的阴冷,转而变为玩味,竟露出一抹新奇来。 他们父子虽然不睦,可沈子枭到底遵循礼法,未曾如此忤逆犯上过。 “儿臣本就是太子,迟早是天子,为何不顺天承命继承大统,反倒要谋反呢?儿臣只是夜夜梦魇,恐大晏和大唐一样,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沈子枭直视着崇徽帝的眼眸,“恭王和骞王均未就藩,儿臣只怕有朝一日,成了那李建成,该多么可悲。” 崇徽帝的眼眸里顿时闪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你这是在怪朕偏心。” “难道父皇没有吗。”沈子枭反问道。 崇徽帝的眼眸深深地静寂下来,恍若一场雪,悄然落于眉眼之上,心都冷了半截。 他半晌没有言语。 而后突然嗤了一笑:“你能当上太子,已经是朕不计前嫌了。” 他笑意极轻,却更显压迫感十足。 又道:“一切都是你母后种下的祸根,你若责怪,也不该怪到朕的头上。” 闻言,沈子枭心里倏地燃起一股无名火,那头被他囚禁在内心深处的兽,因他对父亲的憎恨而叫嚣着冲破藩篱,张牙舞爪在内心咆哮。 他对独孤氏是恨之入骨,对崇徽帝又何尝不是切肤之恨。 若非崇徽帝将他弃如敝屣,梁国那帮畜生又怎会有机会折辱他。 他从不介意什么弑父杀君。 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来日能够名正言顺地登基,可若地位被动摇,他还要什么名义,守什么规矩。 他冷沉的脸庞愈发晦暗下来,说道:“儿臣虽不愿献宝,可若父皇想要兵符,儿臣亦愿双手呈上。” 话落,他直起腰来,将怀中的兵符拿出,双手呈给崇徽帝。 崇徽帝打量着他。 半晌之后才接过这枚还沾有沈子枭体温的兵符,摩挲着秃鹫的图腾,梳理思绪。 崇徽帝本就知道沈子枭的野心和欲望,沈子枭也从未刻意掩饰这一点。 既是储君,反倒怕他无欲无求,却不怕他有野望。 是以,崇徽帝对沈子枭的忌惮,只在于沈子枭的胃口是否过盛,危及皇权。 其实崇徽帝心下思量得十分明白。 正处晏昭交战时期,就算沈子枭把兵符据为己有,他也不打算废太子。 他当初正因看重沈子枭有能力,为大晏的千秋万代着想,才立他为储君,无关父子亲情,只关乎政事大局。 如今局势,最忌讳他们父子不和,可他们父子从未和过,又怎会不和? 何况沈子枭这些年颇得民心,有叶劭一家效忠,若是想逼他退位,无需朔月兵符也有五成胜算,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思索过后,崇徽帝宽慰不少。 只要沈子枭眼里还有皇权,兵符不兵符的,反倒不那么重要。 他这样想着,余光扫到了那只湖蓝色的琉璃花樽,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透亮的荧荧蓝光,好像冰玉一般,而瓶中的杏花,则粉嫩娇艳。 很难想象,这竟是谢轻尘派人送来的花。 她分明只爱洁净素淡的器具花卉,不知从何时,竟开始往他宫中送这些妍丽热烈的花束。 这一点倒不似那个人。 那个人向来爱淡雅之色,生死不改,正如她心里有了别人,哪怕舍命也不愿改变分毫。 想到这,崇徽帝又看向沈子枭。 那句“儿臣只怕有朝一日,成了李建成”的话,在心中回荡。 沉默了不知多久,崇徽帝把兵符轻轻放在矮几上,看向窗外,目光有些辽远,也有点寂寞:“这兵符,你拿去吧。” 沈子枭愣住,不解极了。 崇徽帝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道:“以你的实力,不用兵符也能成事,朕比起拿着兵符,倒不如讨好你,望日后你若有反心,起码能像当初李世民一样,留他老子一条命。” 这话倒有些揶揄,沈子枭沉默以对,不好接话。 崇徽帝又道:“回东宫歇息几日吧,如今昭晏正在打仗,你要做好领兵出发的准备。” 沈子枭心头骤然冷了下来。 并没有兵符失而复得的惊喜,反倒升起一股浓重的离愁别绪,眉头下意识拧了拧。 崇徽帝豁然捕捉到他的神情,心中猛地一震,试探问道:“你不忍攻打昭国?” 沈子枭已恢复神色如常,平静地望向崇徽帝,道:“怎会。” 崇徽帝眯起眼睛:“因为迎熹?”他略一思忖,根本不用细想,便道,“你果真爱上她了?” 沈子枭依旧面色淡然:“父皇多虑了。” 崇徽帝站了起来,走上前捏起沈子枭的下巴,目光锐利如鹰隼:“沈子枭你记住,朕宁愿你意图谋反,也绝不想看到你为情所迷!帝王家不可有爱,即便要有,也不能是她!” 若沈子枭真被迎熹迷惑,不就代表昭国的手伸到大晏来了?到时候万里江山岂非拱手让人! 崇徽帝太懂那种爱上一个女人恨不得把心掏给她,把江山都捧给她的感觉。 他绝不能容忍沈子枭也产生这样的儿女私情! 沈子枭内心一片寒凉,因方才那微弱的失误,就让崇徽帝如此疑心,故而此刻再不敢露出半分异常。 他强忍心中波涛,凉薄轻笑道:“父皇即便误会儿臣年轻禁不住诱惑,也不该怀疑儿臣对于天下的渴望。” 他停顿了一瞬,拿起了桌上的兵符,笑意更甚:“毕竟儿臣是您的儿子。” 沈家父子,一脉相承,都视权力为生命。 崇徽帝又深深凝视他片刻,也不知道是否相信,最后还是松开手,道:“你走吧。” 沈子枭俯伏深拜,而后退下。 作者有话说: 这章6000字,二章合一。 今天起三更!!!! 然后接下来到跳城楼的部分都非常非常值得看,写得时候我非常非常动情。
第103章 鸿门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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