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枭的剑术乃是叶劭教的。 想到这,便想到他到府中习剑,思渊躲在高墙后躲在树枝里,悄悄偷看的样子。 叶劭悲从中来,却不好表露,对沈子枭笑了一下。 这笑未免太苦,沈子枭不忍猝看,转身给那三炷香点上火,用手扇灭,对准叶思渊的牌位便是一拜。 这一拜,想起思渊儿时见他舞剑好看,便也嚷嚷着要学剑,后来还是他让他试过许多兵器之后,建议他学习枪法。 枪乃百兵之王,用来战斗格杀,可攻可守,又兼手步结合、招法多变,最适合思渊这种敏捷灵动的人。 “穿云点星枪”是他亲画草图,为思渊打造的礼物,在他十五岁生辰时送给他。 他拿到枪时高兴地直接对准枪头吻了一下,又迫不及待舞了三招,那缠了红丝宝珠的马尾长辫在阳光下肆意飞扬,他停下,背身转头一笑,说道:“以后小爷就用穿云点星,去穿云点星。” 那般肆意快活的玉霸王,竟是再也见不到…… 沈子枭起身,再拜。 这第二拜,想到的却是那一年的元宵节,他携江柍去丰乐楼看花魁吃酒,思渊也在,当时江柍掉了胭脂,故意诓他去吃,结果他就真的不经骗,拿起那胭脂盒便挑了一抹胭脂膏子美滋滋含到嘴里。 后来大家都笑他,他却瞪圆了眼睛,问这真的不是蜜膏吗。 真真是可爱极了。 沈子枭想到此处,纵是清楚的知道如今已天人永隔,却还是感到由衷地幸福,这幸福的滋味竟轻轻盖住了悲伤,安慰了他这一年来都难以平静的心。 然后是第三拜。 他想到绪风力挽狂澜,破沈子杳与皇宫大内,将诸多谋逆之臣逼退安阳,又迎他入赫州的时候。 当日他一身铠甲未褪,浑身血污地赶到崇徽帝的寝宫,却见崇徽帝已经四肢僵硬,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所有人都退下,将这独处的时光留给他。 他走到崇徽帝的床畔,没有泪意,没有如释重负,没有诸多委屈要诉,也没有设想般替故去的母后说些什么,他出奇的平静,平静到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他很快便退出了寝殿,出门看,绪风和思渊二人果然在门口等着他。 那瞬间,原本对崇徽帝没有的情绪,却出现在谢绪风身上。 因为他早已接到谢轻尘传给他的书信,上面写了母后当年和谢韫的往事。 他感到愧疚,无论是对谢轻尘还是对谢绪风。 崇徽帝的自私导致了后来所有人的悲剧,而谢韫的自私却导致了谢轻尘甚至是谢绪风的悲剧,可获益者是他。 他突然就钻了牛角尖,不知道如果没有谢韫自小洗脑让绪风辅佐他,忠于他,守护他,绪风还会不会有其他选择。 于是他脱口而出:“绪风,你姐姐已‘死’,若你想去找寻自己的天地,我愿意为你牵马,送你去辽阔天地。” 谢绪风当时怔住了。 竟是思渊说了一句:“殊不知殿下这句话,便让人看到了辽阔天地,我想绪风哥哥自会有他的打算,留下是自在,离开是自由,无论如何我相信绪风哥比殿下要明白自己的心意。” 只是一句话,点透了他,也让绪风豁然一笑。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思渊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直到那日他战死,他才知道原来思渊早就长大了,只是他忽略了这件事而已。 想到此处,这第三拜,沈子枭久久没有起身。 还是叶劭把他扶起,笑道:“陛下再拜下去,那香就烧到手喽。” 沈子枭回神,这才把香插上。 叶劭心里也悲伤,可到底活了一生,悲欢离合经历太多,就知道怎样去调节了,他转身请沈子枭入饭席。 沈子枭便到桌前坐下,又着人新添一副碗筷。 吃了两口菜,问道正事上:“听闻将军已和江将军交过手,不分胜负。” 叶劭摇头失笑:“老对手了,虽然已有六七年没有遇上,可一旦遇上,我俩既惺惺相惜,又想置对方于死地。” 沈子枭一笑:“这倒让朕想到十八年前那一战。” 正是那一战,彼时还是云游道人的杨无为助叶劭大破昭国三十万铁骑,谁知十八年后,竟然也是杨无为施计谋杀害了叶劭唯一的儿子。 而当年那一战,还有许多故事流入民间,常被说书人提及。 比如江叶二人因水平相当,年轻意气盛,你追我杀非要分个胜负不可,结果暗中梁国人的埋伏,被逼上山崖,一齐掉进山涧,被湍急冲走。 彼时怀有身孕的江夫人赵华霁得到消息,赶到出事之地,不顾反对,亲自率人搜寻江峻岭的下落,为此还与侍女鸳娘走散。 叶劭彼时是叶思渊之于沈子枭和谢绪风的存在,崇徽帝连发七道圣旨,谢韫亲自赶到西南来寻找叶劭。 说来也巧,江峻岭和叶劭都于两个月后被寻回,江峻岭摔断了肋骨,在山中猎户家养伤,而叶劭撞到了头,后来便落下头疼眼晕的病根,直到如今还不时发作。 赵华霁那走散的侍女鸳娘也在江峻岭之后被寻回。 因此这民间还有说书人把这三人联系起来,编了不少故事。 有说,叶劭与鸳娘在山中相爱,后来因立场不同,不得已分开。也有说,鸳娘是与江峻岭叶劭三人同住,一人侍二夫…… 叶劭归国之后常常自己发呆,人也不似从前活泼,崇徽帝还拿这种闲话打趣过叶劭,叶劭只是脸红说没有这回事,不爱说话只是因为脑子疼,崇徽帝还要揶揄,他便真的生起气来。 慢慢地也就没人再提了。 直到此时,沈子枭猝不及防的旧事重提。 叶劭怔了怔,才笑笑,说:“过了太久,臣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往事流转在你眼眸~~~ 话说谢澈礼这个名字来自于写的时候我正在吃车厘子。
第130章 杀意 ◎“奴婢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从纪府回来之后, 宋琅和江柍之间的关系比从前还要和睦。 宋琅几乎日日都在升平殿里待着,连祁世都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的寝宫是升平殿。 宋琅被他这样揶揄, 心里只觉得甜蜜, 嘴上却少不得要骂他几句。 这一晚, 曲瑛在净室帮宋琅擦背, 宋琅许久没有宣嫔妃侍寝,一时来了兴致,让她脱了衣裳也进水池来沐浴, 二人鸳鸯戏水, 自是一番缠绵。 末了, 曲瑛帮宋琅穿好寝袍,才出去唤小宫娥们进来打扫。 刚走到门口, 许是迎头灌了凉风, 竟“哇”地干呕起来。 直把门口几个宫人都吓了一跳。 她怕这动静被宋琅听见, 失了礼数,忙跑到台阶下扶着树呕吐。 好不容易等那股恶心的感觉消失了,她用手帕擦了擦嘴巴,气喘吁吁直起身子, 一转头,却见几个宫人不约而同向她看来, 眼神一个比一个别有深意。 她的心顿时一沉, 登时臊红了脸,呵斥道:“一个两个都不用当差吗,你们四个进去把净室打扫干净, 你们两个去厨房看看陛下的宵夜做好没有, 迟了仔细你们的皮。” 几个宫人都低着头不回话, 彼此悄悄对视一眼,连忙去了。 曲瑛却在那树下怔了许久,一颗心如小舟般无助漂浮。 次日一大早,曲瑛去太医院把脉。 不出所料,是喜脉。 曲瑛给了太医一锭金子,要他将此事瞒下,曲瑛和宋琅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太医怎会多生口舌事端,收了金子只当诸事不知。 曲瑛从太医院慢慢往含元殿走。 心里琢磨着,上次陛下说要等荣贵妃生产之后纳她为妃,不知忘记没有。 陛下膝下无子,荣贵妃这一胎还不知是男是女,想来陛下定会高兴她有孕,都说母凭子贵,到时候就算陛下不为她,也要为她肚里的孩子考虑。 只是,荣贵妃还未诞育,她却有了孩子,岂能不遭人嫉恨? 届时荣贵妃若不容她,一边是卑贱的宫娥,一边是有娘家人撑腰的贵妃,陛下定然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曲瑛感到落寞。 她承宠已久,却未混上一个名分,早已成为这宫里的笑柄,如今有孕若再没个前程,岂非被人戳破脊梁骨? 从前不争便也罢了,今时不同往日,无论如何她都得搏一搏。 几日后,当宋琅又把曲瑛单独留下,温凉的指尖探上她胸前的柔软时,她忽然跪地,哭道:“求陛下怜悯奴婢。” 宋琅随口敷衍:“朕自会轻一点。” 曲瑛却摇头,哽咽道:“奴婢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求陛下,怜惜。” 宋琅的眼睛微微一眯:“哦?” 曲瑛恳切道:“奴婢自知卑贱,不配为陛下嫔妃,只是如今奴婢有孕在身,还望陛下可怜可怜奴婢腹中孩儿,随便赏奴婢一个名分吧,往后哪怕再不承宠,奴婢也是甘愿!” 宋琅的眼眸渐深,慢慢地浮上些许玩味。 对待她这样的玩物,宋琅向来连装也不屑装的,只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卑贱,知道自己不配,何必又要说出口自取其辱呢。” 曲瑛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宋琅,眼泪在下巴上颤抖。 宋琅弯腰挑起曲瑛的下巴,随意一笑。 他寝袍微敞,散发半湿,这漫不经心一笑,颇为俊美,可也颇为无情。 他道:“朕仁慈,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孩子从你腹中拿掉。若一个月之后这孩子还在,你也不必活着了。” 曲瑛怔怔看着宋琅,连哭泣都忘记了,无力跌倒在地。 后来她失魂落魄出了含元殿。 冬日的风吹在脸上,让她颤栗了一下。 她本以为有了身孕一切都有指望,谁知陛下居然从没有想过要纳她为妃! 堂堂天子,竟一直欺骗她一个小小宫娥,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猛地怔住。 她想到了纪敏骞。 那个当初把她安插在陛下身边,承诺要给她一个好前程,可自从有了妻女之后,便很少再与她联络的大将军。 想到他,曲瑛卑微的目光里闪过几分哀怨和恨意。 说到底,这帮男人,从来没有看得起她。 若非如此,怎么陛下食言,纪大人还要食言?都是用她时朝前,不用时朝后,拿她当玩意和棋子来驱使呢。 曲瑛心底渐渐有了气。 她第一回主动给纪敏骞联络,央求他见她一面。 纪敏骞接到消息,还以为是宋琅近日有异常,会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没有多想便去见她。 地点还是宫中那处偏僻的宫殿。 一进去,就有蛛网缠到身上。 曲瑛早就等待多时,见他来了,忙不迭上去跪下:“参见爷。” 纪敏骞不耐烦地扯去蛛网:“何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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