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宫人宝坠狠狠扇了小宫女一巴掌,怒斥道:“你可知道那幅画是兰台公子遗作,公主费了好大工夫才寻到的,若是损了画,你便是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小宫女名兰香,平日里负责看管万卷阁。昨日日头好,大长公主命人晒书,因所曝晒内容繁多,涉及图画、古器、琴砚等物。 兰香捧着兰台公子的《山居图》曝晒,倏忽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猫儿撞翻了晒书台,书画落了一地,待她拾起《山居图》却发现画上多了几处猫爪印记,自知犯下大错的兰香慌忙收起了画,惶惶不可终日。 前日听公主提起这幅画,心中惶恐不安私下寻了陈公公求救,却不知这一幕恰好被水榭中的大长公主看了个正着。 再说起这位兰台公子,世家出身,天资英特,年六岁便能属文诗赋,及成年才名冠绝天下。先帝称他“才兼藻翰,思入机神”,太傅言其“聪明识达,王佐材也”。 然多才非福禄,薄命是聪明。 兰台公子病逝那年尚不过二十二岁,无妻亦无子,唯留一些书卷,被收录于《兰台集》。其生前所留的几幅画作,亦被权贵争相购藏。 而所有藏品中,最负盛名的便是这幅《山居图》。 这幅画自四年前落入大长公主手中,她却从未看过一眼,众人以为她不喜,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长公主每年的曝书日都会特意叮嘱宫人将《山居图》拿出来晾晒。 很快便有宫人捧着画轴来到殿内,宝坠接过画轴铺陈在桌上,行礼道:“殿下,画已送到。”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映出女子娇丽容颜,她绕过书案,止步于画前,手指轻轻拂过画上景致,怪石、古木、溪流、山峦……茅屋。 倏地,她手指微顿,抬起指尖,觑见手指间一团黑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身后站着的宝坠惊道:“这画上怎会有未干的墨迹?” 她的目光在画上一阵寻索,并未察觉到其他异常之处,可先前审问兰香时,她口口声声说画上有猫爪印记,如今却是没有,难不成这画是假的? “大胆兰香,你竟敢偷梁换柱!”宝坠指着兰香厉叱,“快说,真迹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兰香连连摇头,跪地叩首道:“没有,奴婢没有偷梁换柱,画还是原来的画啊……” 宝坠只道她是狡辩,见大长公主满脸怒意,当即便要让人掌嘴刑讯。 这时门外宫人禀报,张行舟张公子求见。 远在殿外张行舟便听到了里面宫女的抽噎之声,他微微蹙眉心知此时求见并非好时机,但目光落在重重帷幔后的那道窈窕身影时,又抑制不住的想要见到她。 银烛垂泪,沿着灵芝花纹流到浅浅的青铜盏里。 张行舟进殿时飘逸的袍袖带来了殿外的风,吹得烛火摇曳晃动。 在外等候时他已听门外的内监说了事情的经过,见长宁殿下立在案前赏画,便自告奋勇道:“微臣略懂书画,多年前也曾见过这幅《山居图》,若公主不嫌,微臣可否一观真伪?” 长宁侧目,眸光在他身上转了一转,方才道:“本宫听说外头人常将你与兰台公子作比,说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微臣樗栎之才,岂能与皓月争辉。”张行舟口中虽是自谦之言,但眼中不无得意之色,以至于他竟未察觉到长宁公主眼中渐渐浮起的冷意。 长宁玩味地笑了笑:“哦,那你可要好好瞧瞧这画,究竟是真是伪?” 张行舟行至画前,俯身细细看过,半晌过后方才赞道:“此画墨色清新似春雨,松柏秀丽中透着浩然之气,笔法痩劲与其书法承自一体,只是……” “只是什么?” 张行舟手指向隐在山峦间的茅舍道:“这茅舍笔法较之它处,笔墨多了几分沉着圆润,气息更是蕴藉柔和,但似乎又与它处浑然天成,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长宁微微一怔,她未曾料到张行舟此前所言并非夸大之词,他当真于书画一道颇为精通。 然而张行舟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茅舍明显是新作不久,可兰台公子十年前便已病逝,而且笔法比十年前更加沉稳柔和,有种光滑内敛的美。 只是这画究竟是何人手笔,竟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以致几可乱真。 便t z是他自己一时也辨不清这画是真是假,好在大长公主并未细究此事,只淡淡夸了他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直到出了殿门,张行舟方才回过神,他来此并非为了鉴赏画作,可再要回去却是不适宜的,只能暗自气恼。 抬袖之际,忽然察觉到绣袍上的一团墨迹,心中不由惊疑,那幅画竟是新作?大长公主府竟有如此能人,画技不输当年的兰台公子。 他一时心中惴惴,当初他自恃才名不屑于作大长公主府的门客,如今被人暗中嘲笑以色事人,他虽心中难过,但更名不副实。 大长公主何曾真正垂怜过他,他倒真希望自己如传闻般能够般爬上凤鸾,得美人一顾。 恍惚之间,远远瞧见长廊尽头走来一人,身形疏阔,面容俊秀,完全不似内监做低伏小的奴才样儿,倒是比之世家公子更有气度。 想必也正是因为这般高华的气质,这位陈内监才能的大长公主如此信赖。 擦肩而过之时,张行舟脑中有一缕光闪电般划过,心中似乎明了什么,又似乎忘却了什么,快得让他抓不住头绪。 殿内,兰香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宫人押着,宝坠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兰香十个嘴巴子。 陈至进来时,兰香已是脸颊肿胀,嘴角渗出鲜血,再无从前半分容色。 他一眼便猜出整件事的始末,却是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因他知晓,只要他开口求一个字,兰香必死无疑。 大长公主看了陈至一眼,俯身挑起兰香的下巴,轻笑道:“是他帮你的对吗?” 兰香匆匆看了陈至一眼,黑而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欣喜之色。 长宁将兰香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笑道:“你喜不喜欢他,我将你赐于陈公公做对食可好?” 陈至霍然抬眸看向长宁,却在看到她眼底的冷意时骤然打了个寒颤,心亦跟着高高悬起。 兰香闻言,面露喜色,忙跪地叩头道:“奴婢愿意。” 长宁脸上的笑意倏地散了个干净,她抽出帕子,用力地擦拭了指尖,随手将帕子丢在了地上。 她冷冷望着陈至,红唇轻启:“那么,你愿意吗?” 她的声音冰冷,犹如冬夜里飘飞的细雪,落入人耳畔透心的凉。 窗外风枝露梢,吹动殿内帷幔飘荡,烛火明灭间,有人轻轻开口,“奴才不愿。” 兰香颓然倒地,目光中犹自不信,公主府的人都知道陈内侍是最温和良善的人,他为何不愿救自己。 长宁眼风一挑,唇角勾起妩媚的笑意,“将人拖出去,杖八十。” 兰香的哭泣声消失在大殿之外,宫人也被大长公主遣了出去,唯余他二人相对而立。 凄厉的叫喊声自殿外传来,陈至不由蹙起眉头。 “怎么,心疼了?”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寒星般的眸子定定望着他,冷然道:“若比起狠心,你亦是不遑多让,你明知只要你答应留下她,她便不会有事。” 陈至默然不语,心中却道:不,她会死,而且会死的凄惨无比。 作者有话说: ①想必大家也都猜出来兰台公子是谁了。 大长公主是全书灵魂人物,也是全书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正文里面其实着墨不多。 后面我会单独写大长公主与兰台公子的番外,有权有势疯披公主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故事。 ②下一章男主就要挖坟了。
第40章 挖坟 ◎她生是我陈家人,死是我陈家鬼。◎ 承平七年半夏, 梁帝命辅国公程戈为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姚崇为副,车骑将军魏枞为通漠道行军总管, 兼程戈属下长史, 委以军事。再令宋训、徐维昌、毛仲等, 为诸道总管,均受程戈节度, 麾兵十余万北伐突厥。 圣旨颁下的当日, 举朝哗然。 同上次一般, 御史台果然拿前次的说辞就魏枞资历尚浅不足以担任通漠道行军总管,更不堪程大将军属下长史之职说事。 御史中丞来势汹汹, 却被吏部主事一封参朔方刺史的折子打得偃旗息鼓。 只因这朔方刺史大有来头, 此人原为程戈家奴, 后跟随程戈数次出征屡有战功,先帝顺德十三年擢升苏州司兵参军, 历任并州大都督府士曹参军、顺德十六年授洛州阙二字参军、制授朝散大夫顺德二十四年任朔方刺史。 此人一路擢升至此,离不开背后之人的扶持。 吏部主事参他“贪纵营私,征赂诸州县”, 罪名不小, 其矛头指向的谁, 朝中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心知肚明。 而朔方刺史毛仲已不是头次被人弹劾,程戈原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当毛仲数十罪名被一一宣读之后,程戈敏锐地察觉出背后的不寻常。 下朝之后便着人给御史中丞递了消息, 弹劾魏枞之事暂罢。既然上了战场, 他有的是机会让他有去无回。 毛仲不同于其他拥趸之臣, 说到底是他程家人, 对他的底细知之甚详,一旦落入大长公主手中,便会成为攻歼他的利器。 圣旨很快便送入了武安侯府,魏枞实没料到会这般快就有结果。大长公主竟丝毫没有怀疑他的用心,委他以重任,不仅让他分掌一路大军,甚至兼程戈属下长史,那么程戈所有的军事行动他都有参与的权利。 在整个北伐行动中,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许他魏家一雪前耻的机会到了,魏枞捧着圣旨跪在父亲的牌位前,眸底情绪翻涌,连日来的沉痛也被这股仇恨拉扯着,不断攀升,渐有翻云倒海之势。 出了家祠,魏枞便看到了廊下坐在轮椅上的兄长。 妻子林氏替魏骞掖了掖盖在膝上的毯子,抬眸冲魏枞笑了笑道:“你们兄弟二人说些体己话,我去张罗晚膳。” 魏枞的目光在兄长的双腿停驻了一瞬,抿了抿唇,默默行至他身后替他推动轮椅。 似是看出了魏枞眼中的愧疚,魏骞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不过是前几日下了雨,老毛病又犯了。” 轮椅微微停顿,魏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不是因为我,你的腿……” 魏枞年幼懵懂之时,曾在母亲的指使下做过一些错事,当中有一件令他悔恨终生。 他母亲入武安侯府时,魏骞已有四岁,作为嫡长子必然是未来的侯府继承人。作为继室,魏夫人诞下嫡次子自然是心有不甘,于是便生了别的心思,竟在魏枞少不知事时挑唆他与魏骞作对。 腊月里让魏枞将其引到提前被钻穿的冰湖之上,魏骞比弟弟虚长五岁,早已从弟弟闪烁的言辞间猜出了嫡母的用意,不肯上当,小小的魏枞说服不了兄长便与之扭打起来,仓促不慎间坠入了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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