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丛暗道不好,快速搭箭,与前次一般,两箭相撞,箭矢双双落地。 他此举势必会让慕容怀恩产生误会,以为他铆足劲儿给他对着干,但永嘉又不能不救。 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慕容怀恩面露怒意,永嘉在他眼中已成了势在必得的猎物,他再次拈弓搭箭,而他身旁的亲卫竟也跟着搭箭射向永嘉。 朱丛顾不得搭箭纵马朝着永嘉奔去,已然做好了暴露的准备。 “嗖嗖——”鸣镝声响,破空之声接连在脑后响起,永嘉闭上了眼睛,等待接下来的死亡。 “噗——”她被人扑倒在地,奔腾的马蹄在眼前晃动,而她的眼睛里只看到溅在黄土上的血。 汩汩鲜血顺着辛大娘的唇角流淌,而她却死死抱着永嘉,嘴角勾出一抹笑,“我……我有一个女儿……她的眉间也……也有一颗小痣……如果……如果她还活着也如你……这般大了……” 永嘉双唇颤得厉害:“大娘,大娘——” 辛大娘伏在她背上,再次呛出一口血,却依旧挤出笑容,喃喃道:“活下去……” 变故来得太突然,即便是慕容怀恩也未曾料到奴隶中竟有人愿意代死,一时竟也忘了再次搭箭。 趁此混乱之际,魏枞悄然抬起胳膊。 猎猎西风中,慕容怀恩豁然回眸,只见一枚细小的短箭朝胸前射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扭转身形,但箭矢又快又猛,已然躲避不及,只听一声惨叫,慕容怀恩从马上摔落下来。 狩猎场乱成一团,众人再无心狩猎,纷纷大呼着:“有刺客!” 梭梭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边的夕阳也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永嘉抬起通红的双眸,朝着魏枞的方向望来。 那一眼隔着生与死,隔着整个人世间。 慕容怀恩当日夜里便醒了,他躲得及时,箭未伤及肺腑,只是贯穿了左肩,看起来吓人了些。 医师退出帐子后,诺钵吉坐下,蹙眉道:“猎场的人都查过了,没有找到出手的人。” 慕容怀恩早已料到如此,只是心中疑惑,何人要杀自己。 是太子的人,还是敌方的细作? 诺钵吉拿起那枚带血的短箭仔细观摩后,道:“此乃袖箭,中原人中不乏佩戴袖箭者。” “确定今日狩猎场的所有人都查了吗?包括哥舒跶、朱光灿、朱丛?”慕容怀恩回想起下晌在猎场的一幕,为何朱丛处处与自己作对。 诺钵吉不明所以,答道:“所有人都查过了,没有袖箭。” “那会是谁?”慕容怀恩陷入了沉思,忽然间他脑中闪过一缕思绪,回眸看向账内一直被锁在角落里的宁玉。 “你想到了什么?” 慕容怀恩收回目光,笑了笑道:“没什么,多谢大将军关心。” 诺钵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锁在帐帘后的身影,意有所指道:“女人不过是玩物,你莫要因小失大。” 他说罢便摇了摇头,出了帐子。 慕容怀恩来不及休息,招来了自己的亲卫,沉声道:“今日我追的那个女奴把她带过来。” 他也是方才突然想起那女奴为何有些眼熟,不就是一月前他在旬阳城外抓回来的,正是与宁玉一起逃走的汉人女子,他隐约记得那女子虽然肤色黑了些,但样貌生得并不差,后来只是发了高热脸上长满了疹子,这才被他丢弃在马场。 为何今日朱丛处处回护那女奴,难不成她另有来历。 说起来自己派去追查宁玉身份的探子也该回来了,果然说曹操曹操到,探子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入帐行礼后,伏在慕容怀恩耳畔低语了几句。 宁玉听不出二人在谈论什么,但注意到慕容怀恩是不是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眸中神色更是由怒转喜。 待探子出去之后,慕容怀恩撑起身子,朝宁玉走去,边走边笑。 尽管脸色苍白,但他眼底的狂喜为脸上渡了一丝血气,他缓缓蹲下身子,低低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宋家六小姐,宋训的嫡亲妹妹,赵王李敦的未婚妻——宋宁玉。” 她蓦地抬起眼睛,满眼的绝望,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然而慕容怀恩并不打算放过她,他忽然抬手捏住宁玉的下巴,柔声道:“告诉我,那t z日与你一同被抓来的汉人女子是谁?” “不知道。”宁玉目光冷漠又不屑,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条疯狗。 慕容怀恩被这样的目光刺激到失去理智,抬手狠狠给了宁玉一个巴掌,恶狠狠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查不出来了。” 宁玉脸上落下一个巴掌印,嘴角溢出一丝血色,她闭了闭眼,低低笑了起来,“查出来又如何,你能困得住我的身体,还能管得了我的生死吗?” 说罢,她忽然狠狠用力咬上自己的舌根。 慕容怀恩察觉到异常,出手如电,捏紧她的双颊迫使她张开,而宁玉却死死咬着,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殷红的血染红了唇瓣。 “你若敢死,我便让整个旬阳城替你陪葬,不仅你兄长宋训会死,我还要屠城一月……” 连死都不能吗?疼痛似乎要将肺腑撕裂,绝望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挣扎着仰起头,张开了满是鲜血的唇舌,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终于在这一刻明了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宋家姑娘,低垂着头,喃喃道:“要是被抓的那日就死了该多好。” 可她哪里甘心啊,她还想见一见那个说要爱护她一辈子的少年郎啊…… 鲜血顺着舌尖汩汩流淌,慕容怀恩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只能惊恐地大叫着:“大夫——” 变故一重加上一重,待医师看过,并为宁玉的舌头上了药之后,慕容怀恩方才松了口气。 待亲卫从奴隶营回来时,慕容怀恩已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直到天明方才听到了亲卫的回禀。 “你说什么?那女奴不见了?怎么不见的,还不赶紧给我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慕容怀恩有预感,这女子身份不简单,不然又怎能让宋训的妹妹如此维护。 他立即意识到朱丛昨日的行为异常,可具体要说哪里不合理,又没有具体的证据,毕竟昨日是他挑衅在前,若不是他执意要与朱丛比箭术,他也不会屡屡与自己作对。 倘若朱丛只是好胜心作祟,那便一切都好解释,毕竟昨日他也曾救了自己。 难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 慕容怀恩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即让人跟踪朱丛,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想到几日前朱丛告诉他的消息,他心中仍有些踟蹰,摸不清楚朱丛的路数,一切还是等兽医回来之后再作决断。 当日,兽医来报,先送入马场的一百匹突厥马中的确出现了‘族蠡’症,虽不严重但已有蔓延的趋势。 看来,朱丛所言都是真的。 经历了昨日之事后,哥舒跶便隐隐察觉出不安,他想快些将这批良马脱手,以免夜长梦多,随即便以探病为由,打探慕容怀恩的口风。 谁知慕容怀恩当场就拒绝了当初的购买协定,甚至暗讽他以病马充良马,居心叵测。 气急败坏的哥舒跶当场翻了脸,回到自己营帐后又追悔莫及,将朱丛叫来一番诉苦。 “我千里迢迢将这批战马运来,耗资颇巨,若是一无所获地运回去,咱不说这路上的花费,便是可汗也会要了我的命,这可怎么办呐?” “这有何难?”朱丛走到哥舒跶对面坐下,道:“早在几日前我便瞧出慕容王子心有不诚,那时我便为你想好了对策。” 哥舒跶凑过来,诚恳求教道:“什么对策?” 朱丛不紧不慢道:“我打听到尧城有一支粟特商队,是西域最大的商户,他们每年都有大批货物辗转至诸国间。” “那又如何?”在突厥也有许多的粟特商人,甚至有不少还得到了可汗的青睐。 朱丛笑了笑,继续道:“昨日我已让人在尧城内外张贴了榜文,声称哥舒大人组建了一支马队,可低价运送货物往来诸国,就在一个时辰前已有粟特商人找来了。” 哥舒跶初时还不解其意,垂下头微一思量便知晓了意思,他惊喜道:“如此我将马匹运回西突厥便不费一分一毫,甚至还能赚一笔运送费。” 朱丛摇了摇头。 哥舒跶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朱丛无奈道:“除了吐谷浑难道就没有别的买家了吗?吐蕃此时正从南面攻入大梁,且对西突厥的战场渴慕已久,你可借着运送物资之际,将战马尽数售予吐蕃。” “对,对对!”哥舒跶高兴地跳了起来,他用力拍了下朱丛的肩膀,大笑道:“哎呀,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朱丛微微笑了笑,缩了缩肩膀,后退了一步,垂眸时眸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他将与粟特商人交涉之事交给了哥舒跶,并嘱托他尽快离开吐谷浑的营地,以免生出变故。 回到营帐后,魏枞便扶着肩膀,虚弱地走向角落里放着的药箱。 他本就没有好利索,昨日又因为救慕容怀恩旧伤复发,此刻肩膀与腰腹伤口都已溃烂,倘不是他意志坚定怕是早就昏倒在半途中。 勉力翻出药箱,却因为手臂无力,药箱掉在了地上,各种药瓶滚了一地。 魏枞弯腰去捡,却又扯动了腰间的旧伤,双眼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斜刺里伸出一只红肿的小手,快速替他捡拾起地上的药瓶,收拾齐整后放在了桌案上。 “你怎么在这里?朱光灿怎么放你过来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紧张、担忧无法遮掩。 永嘉不说话,兀自伸手扒他的外衫。 魏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抓紧了衣襟,却被永嘉望来的一眼,惊得松开了手。 她的眼中有湿意,轻掠过他明晰的轮廓,好似一只沾满了墨汁的笔,明明是想将他的眉眼尽数刻画,可落笔之时却因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浓稠的一塌糊涂,只余那一点默默无声的水渍。 永嘉轻轻揭开他的衣衫,见包扎伤口的纱布上已有鲜血渗出,不由红了眼眶。 一点点拆下纱布,仔细为他清理伤口。 魏枞的目光则落在她生了冻疮的红肿双手之上,心底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是他没有照顾好她,她从前那样娇气,却为他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她的动作也比以往娴熟了许多,伤口处理完后又妥帖地为他披上外衫。 魏枞无声而又执着地望着她,待她收回手时陡然握住她红肿的手指,颤声问道:“疼不疼啊?” 永嘉红着眼圈望着他,连日来的害怕此刻悉数化为委屈。 “疼,真的好疼啊,魏枞,你怎么来得这般迟……”泪水滑过脸庞,她闭上双眼,放任自己落入温暖的怀抱,仿佛是陷入了一场松软得像是云朵一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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