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及作反应。 李文翾负手而立,冷着脸恐吓她:“自小你就跟在我身后,日日同吃同坐,哭了要我哄,伤心了要我陪,受委屈了要我给你出头,我拿你当未婚妻,因而事事照拂着。所以你耍我?” 相思忙摇头:“我没有。” 李文翾只要这句话就够了,他骤然收敛了神色,露出几分强压的笑意:“没有就好,没白疼你。”
第四章 徐衍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道: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是这么……这么无耻。 春日的骄阳也很炽烈,陛下和三小姐相对而立,一个成竹在胸气势凛人,一个被砸得晕头转向一时半会儿恐是回不过神了。 陛下唇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啧。 三小姐拧着眉,大约是觉得自己正在上当受骗。 但陛下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问她可休息好了,早些回城,也好早些歇息。 “回了都城,我先安置你在你堂兄那里住下,你堂嫂新添了麟儿,你恐怕还不知,如此也算回城有了由头。”陛下说着,扶着她上马车。 陛下前段时间起复了祝嵘,官任光禄大夫,惹得朝中又是议论纷纷。 三小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愕然问:“我嫂嫂何时有了身孕?奂阳竟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陛下弯腰,同三小姐一块儿挤进马车,从容挨着她坐下来。 “你嫂嫂身子弱,都城不太平,恐是怕保不住,空惹人挂怀。” 念春和听夏偷偷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小姐这下可好,又被陛下绕进去了,从小就没陛下心眼多,日后大婚,偌大的后宫,小姐可怎么才好。 想到这里,两个人都有些唏嘘,侯爷和夫人伉俪情深,一生爱笃情深,小姐很是羡慕,自是也盼着得同样的姻缘。 两个人躬身退后,上了后头拉行李的马车。 徐衍终于不用寸步不离守在马车旁了,他终究还是安然送三小姐回来了。 这一路,真是艰难。 甚是了不得。 他纵马疾驰片刻,走在最前头,抬手一声令喝:“回城!” 徐衍默默盘算,祝嵘住在北四胡同,前朝文丞相的旧宅院,那院子别致清雅,估摸着三小姐住得惯,但陛下恐又要瞎操心,他这人,觉得别处哪里都不好,只他身边最妥帖。 这是病,徐衍姑且将它称作—— 相思病! 三小姐在奂阳深居简出,但日子还是安稳宁静且自在的。 但陛下总觉得三小姐过得没滋没味,派去的探子和眼线回来报,她每日里闲了喜欢读书。 陛下便说怕是没人陪她解闷,只能读些闲书。 他觉得三小姐懒懒的,不大爱动,若是他在,也能常带她出去玩耍。 三小姐养了一只八哥儿,那鸟儿生得肥硕,以骂人为乐,见了漂亮的哥儿和姐儿,才会夹着嗓子夸一句:美人儿,美人儿。 陛下那时说:“日后带回宫里,见了孤喊美人儿,成何体统。” 徐衍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腹诽:殿下您生得确实出挑,但也委实不谦虚。 更何况,接不接的回来,还另说呢! 三小姐虽说是回奂阳守孝,可来日若想开了,寻个家境殷实的家族下嫁了,圣上也多半欣然应允,到那时,殿下总不能去抢亲,实在有失体统。 三小姐还养了一只小狸奴,乌云踏雪,十分的活泼矫健,每日同三小姐同吃同住,陛下很是不悦,追问那猫是公还是母。 得知是公的,陛下更不悦了,但转头他又寻了一只,同样的乌云踏雪,一只腼腆秀气的母猫,他追着探子问:“和她那只可像?” 探子如实回答:“不如三小姐的英武,但更憨态可掬,各有长短。” 陛下便留着了,如今独占东宫,金尊玉贵的,侍女和内官们都当眼珠子护着,生怕猫殿下闹脾气,那猫将来是要给三小姐的猫做老婆的。 连个宠都要成双成对,陛下怕是魔怔了。 马车缓缓而行,浩浩荡荡的灵武卫也只能压着步子。 终于,这次是真的到了城门。 守城门的将军得知陛下出城了,紧张不已,都以为出了什么事,王将军亲自守着城门,见了那朴素的三驾马车,兀自嘀咕:“这是何人?竟要陛下亲自去接。” 陛下此次出行甚为低调,自然没人知道。 城门洞开,当值的兵士皆列队以迎,陛下却未露面,只徐衍将军一挥:“都散了吧!” 李文翾顾不上,他正在拷问祝相思:“我寄给你的信,为何不回?回了也是只言片语,全是客套话,没一句我爱听的。” 相思心虚,低着头:“你一月不知道寄几次,我哪回得及。” “我写得及,你便回不及了?”他显然不满,“礼品呢?全都退回来,一概不收,你瞧不上,还是不满于我。” 相思没话可说,她确实是不想回,最后只狡辩一句:“私相授受,终归不妥。且我避着你,本就是不想牵累你,叫人知道了,对你……不好。” 李文翾深呼吸,吐出胸腔一口郁气:“罢了,勉强可接受。” 相思尚未定神,他又问:“在奂阳可过得好?” 他那语气,分明是审问,每一句都是送命题,相思觉得自己回答过得好,岂不是乐不思蜀,他更要生气了,若说过得不好,奂阳是自己老家,阖府上下都着紧她,姑母同姑父和离后,便一直在祝家操持一应事物,虽则精明泼辣些,却也将她视作掌珠,她岂不违心?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阿兄,其实险象环生吧?你倒是日日送信给我,捡的却都是好听的说与我听,也没几句真话。” 好一招祸水东引,相思赞叹自己。 李文翾果然不再计较她在奂阳如何,自辩道:“孤是太子,如今是天子,为国为民乃是本分,何须多言,孤心悦你,自然是想要把所有好的都给你,说那些烦心事做什么。” 相思偏过头,小声反驳:“陛下总有道理。” 李文翾忽觉被她绕进去了,骤然话题一转:“不错,你倒也知道,我和你的情分,终归是和别人不一样,我很欣慰,这次我认错,下回听你的。” 相思辩赢了,却突然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 她的脸颊飞过一抹红,她转过头决定做个安静的鹌鹑。 “你小时候也这样,生气了就不说话,得要人哄着,当真是娇气得很。”李文翾却不给她做鹌鹑的机会。 相思气恼:“我没有。” 李文翾手抵着唇轻笑。 那分明是嘲笑。 相思觉得自己一路的疲倦都被他气没了,她想拉着他吵上三五日,他这性子,是如何做皇帝的,怕是上了朝,一张嘴就要把大臣们气个半死。 真是呜呼哀哉。 “阿兄,旁人都是越年长越稳重的,你却比从前还要恶劣三分。” “我对旁人不这样,你自是不同的。”李文翾这句倒是说得温柔缱绻。 相思却道:“那我可真是倒霉。” “我哄你护你日日陪着你的时候,你倒是不说倒霉了,你有没有良心?” 相思郁闷:“我不想同你说话了。” 然这句话也没什么杀伤力,因为北四胡同到了。 祝府门前,徐衍下马过来请示:“陛下,到了。” “去通报,三小姐回府省亲,孤在城外偶遇,又正好与祝大人有事要谈,便一道回了。” 徐衍拱手:“是。” 陛下真是……无耻之尤啊! 下马车的时候,依旧是李文翾抱相思下马车。 祝府动作实在是快,片刻后祝大人和妻子便迎了出来,祝夫人见了相思,又是惊又是喜的,行了礼,得了陛下的首肯,一把便把三小姐揽了过去。 站在陛下身旁的徐衍,分明听到陛下失望的叹息。 他恨不得绑在自己身上的未婚妻,就这么被人揽走了。 做了天子又如何,想接回她,仍是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祝大人请陛下正厅上座,询问陛下究竟有何要事。 陛下扯完南边的水患,又扯北面的戎狄,扯完工部建的望月台,又说大理寺职务冗余良多……最后没得扯了,又问祝大人最近可吃得好睡得好…… 如此磨磨蹭蹭,被留着吃了晚饭,这才不得不动身回皇宫。 徐衍被留在了祝府。 他一个一品持刀侍卫,灵武卫统领,如今只是三小姐的贴身侍卫罢了。 三小姐问他为何不回宫。 徐衍拱手,谨慎道:“等三小姐回了宫,末将估计就能回了。” 相思听明白了,不由微赧:“我在堂兄这里,能出什么事,你回吧!就说我让你回的。” 徐衍为难:“三小姐,陛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相思思忖片刻,要了笔墨,书信一封:“那你帮我把这个交给陛下。” 李文翾回皇宫便宣了司天监的人来觐见,倒不是算不出来吉日。 只是算出来,陛下都不满意。 陛下问,十日内,可有良辰吉日? 监正大惊失色,哆哆嗦嗦:“陛下,臣,臣觉得……” 您可也太急了啊! 徐内官这时突然通报:“陛下,祝府传来消息,说递了一封信笺过来。” 陛下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呈上来。” 监正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薄薄一张小笺,只对折了一下,李文翾打开来看,娟秀的小楷。 上书—— 阿兄,我既来了,便不走了。 你且收敛些。 最后一行字,隐有金钩银划力透纸背之势。 李文翾忍不住笑,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字,写得甚是有脾气。
第五章 嫂嫂攥着相思的手,说了许久的话,问她奂阳一切可好。 奂阳祝家这一脉,不大景气了,子孙也无出类拔萃的,多是退居奂阳安家立业,也算团圆热闹。 堂兄早些年接连遭弹压构陷,仕途坎坷无比,最难熬的时候,夫妇两人并儿女隔着大牢过完了一个年,家中能变卖的,全都变卖了。 那时候多亏了尚且还是太子的李文翾,若不是他,恐怕堂兄早就成了枉死鬼。 因而嫂嫂总是感念的。 “你和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嫂嫂忧心忡忡。 少年相伴,如今若能良缘缔结,也算佳事,但两个人曲折不断,又是如今这局面,却让人忧心。 新帝登基,雷霆手段打压了一批权贵,朝中结党营私之弊由来已久,沉疴难愈,确实需得一剂猛药,但先帝死得蹊跷,新帝尚且没坐稳这位置,此举多少有些操之过急了。 因而弑父囚母的恶名才愈演愈烈。 怕是有心之人刻意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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