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漏夜登祖母的殿门,询问:“姌姌阿妹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忙招手:“你妹妹刚来,还不大适应,皇宫规矩多,也寂寞,你做阿兄的,有空便多陪陪妹妹,多照拂她一些。” 阿兄颔首称是,弯腰牵起她的手:“城楼上观月大有不同,我陪你去看看?” 相思也觉得哭得丢脸,怕太后祖母嫌弃她,咽下哽咽,点了点头。 阿兄牵着她一路走,身后小厮打着灯笼,相思问:“阿兄,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李文翾点头:“你的哭声,我在寝殿都听到了。” 相思羞愧地垂着头:“对不住,我只是……只是忍不住。” 李文翾“嗯”了声:“无妨。” “阿兄,你走慢些,我跟不上。” “喔,你太矮了。”他侧头打量她,“吃饭小猫一样,以后多吃些。” 相思郁结:“是阿兄太高了。而且,我还小。”她也抬头打量他,自己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她很是羡慕,自己何时才能长大呢? 李文翾忍不住笑了声:“姌姌说得是。” 那夜里,相思和阿兄站在城墙上望了一炷香的月,两个少年人的背影单薄而寂寞。 大约,人生本就是寂寞的。 寂寞地来去,寂寞地算计着。 什么都不长久。 相思很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以一辈子牵挂,永远也不怕丢了。 那时,相思还没有城墙高,费力地仰着头,看完月亮,很想看看皇城外,她想让阿兄抱她起来看看。 但是相思不敢,她嗫嚅了片刻,咬着唇闭嘴了。 阿兄忽然弯腰道:“明德门对着这一片,万家灯火,甚是壮观,我抱你到城墙上看看?” 相思眼睛都亮了,却只是矜持地点点头,她攥着阿兄的肩,觉得他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七章 相思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念春和听夏通常是会轮流守夜的,宫里几个侍卫也日夜不停地守在外头。 他们是不会这样敲门的,若有事,也该请示通传才对。 可相思混沌着,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恍惚着,披了外袍去开门。 李文翾站在门外,玄衣如墨,墨色的披风上全是溅湿的雨水,他的发梢也是湿的,眸色深浓,低头看她:“怎么哭了?” 相思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脸上挂了眼泪,她摇头:“吃不下,也睡不好……” 说完,觉得自己像是在撒娇。 想了想,又觉得无妨,从前她也爱撒娇。 阿兄总是惯着她,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他这次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她。 夜闯女子闺房,相思觉得他甚是无礼。 想了想,又觉得他一向对别人不逾矩,唯独对自己不讲什么礼数的。 以前她觉得,自己和他,情分不同。 可大约夜色让人愁闷,她竟生出了些矜持和脸面来。 觉得他就是个登徒浪子。 “阿兄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了些。”这几日他人虽没来,却差人送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一应俱全,怕她怀念奂阳的厨子,还特意寻了会做奂阳菜的厨师来府上候着。 相思觉得自己不应该埋怨的。 可她就是埋怨了。 他还未说话,她便给他扣上了罪名:“你深夜来闯女子闺房,也不甚体面。” 她盯着他看,觉得他比从前更高了些,身形挺拔,气势凛人,这样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有帝王风范了。 相思倏忽觉得,自己是不是逾矩了。 她最近,常常觉得很割裂,既想同他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又怕自己冒犯天家,给堂兄及族亲惹麻烦。 李文翾叹了口气:“我很想抱一抱你,但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妻,我若抱了你,显得轻浮,我若不抱你,我又想抱你。你这么可怜看着我,我只想抱你……你长大了,你不能再要求我像个兄长一样对待你。” 相思那少女的忧愁顷刻间全没了,一瞬间宛如五雷轰顶,无数的火树银花炸开来,将她炸得七零八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再不呼吸就要憋死了,她终于狠狠提了一口气,又狠狠吐出来,然后一言难尽瞧着他:“你就不能收敛些?” 你想便想了,为何还要说出来。 她现在都无法直视他了,只好偏过头去。 “孤若不收敛,两年前你决计走不出京城,那笔账我还没同你算,给我饭菜里下药,是你的主意吧?” 他并没有不让她走,其实权衡利弊她走才是最合适的,太后已经薨逝,除了他没人护着她,哪怕他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确保她无虞的能力。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亲自送她走,一路护送到奂阳,合适的时机再亲自迎她回来。 如此才算珍重,也免她心里酸楚。 可她倒是决绝。 相思垂着头,不大想回忆这件事:“是阿兄狠不下心,太过于优柔寡断了些,我不想你为难。”不知怎的,相思却觉得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他既问出口,便是不会再计较了。 “左右你没把孤放在心上罢了。”他负着手,细雨倏忽停了,乌云也散去,明月悬在他身后,石雕灯龛里烛火在他身后明明灭灭,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显得冷峻异常。 相思拧着秀气的眉毛,觉得自己也甚为委屈:“我并非不识好歹,只是你既护着我,我便不想护着你吗?” 先帝和先太后便并非亲生母子,一辈子都在互相算计,互相防备,先帝登基时尚且年幼,太后监国,总揽大权,等皇帝成年后主动让了权,避居东宫一直不大露面,可后宫前朝,无人不怕。 先帝无时无刻不在厌恶又畏惧着这个母后。 皇后瞧着,自是心有戚戚焉,她深知她母族的势力远比不上太后,而太子的能力却远在他的父亲之上,来日若太子登基,自己的身家性命,便全系在这个儿子身上了。 可太子显然并没有把她当母后。 皇后并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她在越来越清晰地觉察到和太子无法更为亲近之后,逐渐起了杀心,相思觉得,若有合适的时机,她必是要处除之而后快的。 相思离开京城之前,皇后叫她去过中宫几次,不是在旁敲侧击,就是在敲打,偶尔也试图拉拢她做心腹,相思总是扮作懵懂样,故作什么也不知道,每次回宫,却都心惊肉跳,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 太子甚为讨厌皇后动相思,以至于后来竟是明目张胆对峙起来。 皇后彻底心寒,一边依靠着太子拉拢氏族,一边私下与四皇子走动起来。 阿兄不在意,可相思不得不在意。 她在这偌大的城池里,其实从来未有一席之地,唯一那点栖身的安稳地,是太后和阿兄给的。 如今太后薨逝,阿兄龙困浅滩,她不愿做那个绊脚的石。 她不在,便没人可以把罪过推到她身上,阿兄也可少些顾忌,大展拳脚。 其实若他早些弃她于不顾,早就没有什么可以撼动他了。 可惜他偏生是个多情种。 且过于自负,他不屑遮掩,不愿用冷落和疏远来维护她。 他自有他的傲骨,护于羽翼下的东西,便是身死也要护着。 太傅曾说过,重情义是他的福,也是他的祸,盼望他将来有一日,莫要意气用事。 相思走的时候,心里是痛的,是她胆小,她不愿意去赌,不敢和他共同面对。 他不仅是她的阿兄,他更是太子,是天下百姓的希望。 他有做明君的潜质。 李文翾颔首:“好,走便走,我连送你的资格也没有么?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 那一路,的确走得甚为艰难,他的人后来还是追来了,她才可安稳到奂阳。 “我知道,我只是盼着,你莫要再为我操心了。” 李文翾冷冷哼笑:“你确切是怕孤拖累你,你说得倒是没错,孤把你圈在身边护着不假,可若没了孤,也无人会盯上你,是孤一厢情愿了。” 那语气,分明是愤怒,可她竟听出了委屈,像是控诉她的罪行似的。 那话是她说的不假,她当时只是希望他冷静一些,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她觉得…… 为了她不值得。 她本就一身漂泊的命数,可一生荣华,未尝受过苦楚,遇上他也从未后悔过,皇宫的日子,于别人来说大抵是苦闷的,于她来说,却是最无忧无虑的几年。 她很感激。 “我那是气话……罢了。”相思争辩,可语气弱下去,他即便最艰难的时候,都没说过伤她心的话。 李文翾好似抓到了她的小辫子:“信也不回,礼也不收,两年于孤来说甚是难熬,无时无刻不在懊恼因孤的无能让你委屈,你倒是在奂阳好不自在,怕是都没想起过孤,接了信和礼,恐还要啐一口,这人好生叫人厌烦。”他越说越来劲,点着头,声音压得越发沉,“孤的心意一向是不值钱的。” 相思一股郁气直攻心口,拳头都捏紧了:“我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怕……怕我一松气,就舍不得了。” 李文翾挑眉:“舍不得什么?” 相思冷静下来,抿着唇不说话。 李文翾失望道:“行了,你莫要哄骗孤了,你便是那薄情寡义的人,我早看透了,可怜我深情错付罢了。” 他说着,转头就走,步子却走得极缓。 相思一急,忍不住跟上去,拢着外袍,踩着他的脚印走,边走边郁闷道:“左右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说我不该走我便不该走,你说我薄情我便薄情,你倒是都做得妥帖,你把我从奂阳强拉出来,祝家还以为我得罪了你,你深夜跑来我这里,我堂兄定然不知,不然定会拦着你,哪个好人家的女郎夜里私会外男,日后传出去,我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李文翾瞧她跟上了,步子才走得快些,听她控诉,倏忽又顿了脚。 相思低着头走路,未提防他突然站住,一头栽在他背上。 那背骨石头似的硬,她觉得自己脑袋都嗡嗡响,心想他是石头做的么,怎这样硬邦邦的。 脑袋疼得郁闷,兼着委屈,又觉得鼻酸胸闷,一抬头,红着眼眶看他,凶狠道:“你不能好好走路吗?” 李文翾再忍不住,偏头笑起来,怕惹她更生气,抿着唇克制着,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 相思狠狠锤了他一拳:“阿兄你太过分了!” 那一拳打过来,不痛不痒的,倒叫他觉得心里舒畅,低着头睨她:“怎的又要哭,你是水做得不成?” 相思觉得气恼:“我想哭便哭,旁的我不能选,我的眼泪我自是做得了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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