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相向,此为两人第一次正式交手。 利光在二人之间挥动,身形快出残影,剑气与刀风各不相让,枯枝糙树受到殃及,或折损坠地,或划上锐痕。 青年挽剑欲拨开黑衣人的面罩,被她仰身避开,两人因此错身,他剑锋变换,从黑衣人后背刮下,那人腰肢柔韧,擦过他的手臂游鱼般灵巧翻过,转身攻来。 两人不相上下,一时难分伯仲。 正是酣畅淋漓之际,远处依稀传来马蹄声。 齐韫的暗卫赶到了。 沈怀珠当即收势,袖中撒出大把蒙汗药粉,转眼遁逃无踪。 暗卫们呼拥上前,齐韫屏息从蛰眼的粉尘中退身,有人片刻不停策马去追,被齐韫叫住。 “不必再追,此人来历不明,或恐有诈。” 别庄内一片狼藉,趁乱跑出来的疑犯被重新关押,众人忙忙碌碌收捡。 齐韫坐在石桌前灌了壶冷茶醒神,捻着指尖上的劣质药粉若有所思。 这时,有人呈上一红漆提盒,恭声道:“主子,您的东西。” 二刻前,齐韫买下最后一碗胡汤,盛进提盒中策马赶来,却远远看到一片乱况和那越墙之人,他几乎没有停歇,随手将手中物扔给手下,振缰追去。 而今这提盒乍一入眼,他脑中电光火石,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齐韫眉峰一凛,夺过提盒翻身上马,直往东奔去。 平安巷灯火阑珊,最偏僻的那处小宅院亦暗昧无光。 泉章见着他回来很是诧异,奇道:“半个时辰不到,郎君怎地就回来了?” 瞟见齐韫手中的提盒,泉章心下了然,暗叹自家郎君这是开了窍,沈娘子一句话,他便半刻都不停歇地回了。 可观郎君神情,还有这大步往里走的架势,又觉得不大对劲,泉章急忙缀着他,直到齐韫连问都不问走向沈娘子的房间,泉章出声提醒:“沈娘子已经睡下……” 话还未落地,“砰”地一声,齐韫把门踹开了。
第12章 交锋 绿凝被这巨响震醒,还以为是府中遭了贼,短促惊叫出声,看到来人才算回神,惊魂未定道:“……郎君?” 齐韫眼风未动,脚步一转径直往内室去。 内室昏暗,半盏灯都没留,齐韫借着窗外冷薄的月色,与床榻上少女茫然而倦的眼神远远对上。 烛色闪烁,渐次点亮,照清她不施粉黛的素面与惊惶无措的神情,她支着纤弱的身子坐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却似愕然于他的态度,终是没有出声。 齐韫冷眼看着,良久开口:“沈娘子盼的这碗胡汤,如今我为你带来了,何不尝尝?” 提盒从他那里,经泉章传到绿凝手中,洒去半碗的残汤被端出,不复刚出锅时的粘稠鲜香,里头混着料足的各类菜豆,已凝成了一团冷糊。 这样的东西怎能入口?郎君这是欺人太甚,作弄娘子呢! 绿凝正要替娘子说话,一抬头顶上齐韫迫人的眼神施压,顿时怵了,像颗瞬间蔫下脑袋的波棱菜,端着碗哆哆嗦嗦,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齐韫也不催促,就这样无声候着。 眼见绿凝急得快哭了,沈怀珠轻柔的声音响起:“给我吧。” 她接过碗,持起瓷匙将碗中的冷糊搅散,没有太多迟疑,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可能是汤太冷,也可能是难以下咽的口感,沈怀珠不自觉轻蹙眉头,还是捏着瓷匙,将这半汤半糊的东西吞入腹中。 齐韫的眼神没什么变化,沈怀珠接着方才的动作,一勺一勺艰难吞咽。 室内氛围僵冷,只有匙碗不时相撞的啷啷响声。 绿凝还是掉了眼泪,心中恨恨想,果真屈居在他人屋檐之下,沈娘子落难于此,从前再是如何娇贵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此般忍气吞声,受人折辱。 泉章亦心怀忐忑,不知郎君平白无故抽的什么风,策马匆匆返回,就是为来逼迫沈娘子喝这一碗冷汤?明明走前沈娘子还送了他一盏灯,两人瞧着十分融洽的模样。 正想开口劝和,齐韫像是再也看不下去,隐着怒意叫停:“够了。” 沈怀珠停下动作,将碗交给绿凝,抚着胸口压那股翻涌之意,有气无力道:“你可以走了吧?” 话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疏冷。 齐韫无动于衷,目光缚着她,“我还有些话,想同沈娘子说。” “我与你有什么话好说。”她神色难得带了恼意。 冬风从大展的房门长驱直入,和着深夜的冷潮一并灌进内室,灯芯的光被抑得微弱,又随着户枢合动再次涨高。 绿凝和泉章皆被屏退,室内只余含怒不语的沈怀珠,及表情晦暗的齐韫。 稳阔的脚步声逼近,沈怀珠一转眼,对上他蹀躞带紧束的劲瘦腰身,金玉垂饰冰凉,沁着寒意贴近她的脖颈。 她稍微撤身,恰给足了他俯身与她平视的空间。 “沈怀珠。”齐韫紧紧凝睇着她,语息含霜夹雪:“你父亲是大越叛臣,河西与陇右是何等紧要关系,你不会不知,如今落入我手,你难道不怕?” 沈怀珠沉静对上他的黑眸,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说不怕是假的。” “这大越国域万顷,却没有一寸土地会是我的容身之处,梗泛萍漂的性命,被视作物件的人生,我怎会不怕?” 她这话挑得太明,让齐韫忍不住为之意外。 他继续逼近,“那你合该隐姓埋名,对自己的身份缄口不提才是。” 沈怀珠往后倾仰,回答他:“人走上绝路,总是要赌一把的。我的身份离开陇右是致命的鸩酒,但也能做护身的坚盾。” 她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无害的鹿眸微弯,“笙箫楼的鸨母不信我的身份,亦将我许下的千银万两当作空话,可齐小将军万般不缺,却为之牵动,那时我便知道,你能做我暂时的盾。” 柔弱的小娘子一改往日怯懦,展露出睿智算计的一面,语气凉薄:“我的信物你没有送出去,所谓的信使延误也皆是谎话,齐小将军既谋我的人,予我片刻安宁,难道不该是情理之中?又作何咄咄逼人,扰人清净。” 齐韫见她眉心升起烦燥,不再虚伪假装,心中反倒生不出快意,他欺身:“你也知晓这只是片刻安宁,倘若我等不到那天,就此杀了你呢?” 少女愣了愣,眼中没有惧色,而是衔笑探出一根玉指,轻轻点在年轻郎君的心口。 “齐小将军知不知道,你的心很软呢。” 齐韫显然不认这个评价,脸色一时变得难看。 “胡言乱语。”他道。 沈怀珠身子又倾仰几分,终于支撑不住直直倒下,却被一只大掌拖住。 齐韫握着她的后颈,就像拿捏着一只小蛇的七寸,他低声警告:“你最好安分。” “若能在齐小将军此处能求得生路,我自然会。”沈怀珠昂面看他,“或许齐小将军当真会好心泛滥,放我走呢?” 齐韫闻言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决计不会。” 言罢手一松,任少女落入厚厚的被褥之中,转身离去。 两人之后便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着,绿凝不免因之前的事对齐韫多了几分微词,不明情况的泉章也时常用同情的眼神看她。 他们不知道,那晚齐韫离开后,沈怀珠陷在床榻中,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兀自平复了许久。 她当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在半途扔了刀,于最初的林子中弃了马,一身夜行衣被她烧成了灰,不过刚从后窗翻回屋中,院外就传来响动。 沈怀珠匆忙解开绿凝的穴道,反身上床。 下一刻,房门就被踹开。 只险一步,她就会被齐韫发现。 他远比沈怀珠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会洞察人心。可惜物极必反,加之她从前从未生出过什么纰漏,齐韫抛下的试探被她尽数化解,她也顺势褪了那层无害的外衣,展示出他揣度里的,沈氏女该有的样子。 所以齐韫开始质疑自己,认为是自己戒心太强,先入为主。 两人的关系在之前算是亲密过一阵,可就算如此齐韫也不曾真的与她交心,许是她扮不了那样天真纯善的角儿,一度让齐韫心生违和,不免猜忌。 直到沈怀珠毫不掩饰自己的心计,他虽微讶于她的直接,却是在意料之中。 这便从头到尾,全都理清了。 沈怀珠继而想,齐韫,这一次,是不是又算我赢。
第13章 生变 时过大雪,冬意浓,天冷气干。 沈怀珠觉得口燥,命绿凝去地窖取了秋令时藏下的酥梨,两人在亭中支起炉子,围坐炉边烧梨吃。 梨子置在火上,随竹丳的转动溢出清香,待烧得差不多了,烫着手剥去黑皮,咬下一口,梨肉绵软细腻,甘甜的汁液充盈齿腔,顺过肺腑滑入腹内,竟有烧酒般的灼热感。 两人正是吃得满足,亭外有人至,未到跟前,声音已远远传来。 “沈怀珠,你惯是会享受——” 沈怀珠举着半黑半白的烧梨,炫耀一般:“杨二娘子不喜享受,我便只好失礼,不做招待了。” 杨云婵踏进亭内,一抬下颌:“我偏不。” 绿凝在沈怀珠的授意下,麻利为自顾落座的杨云婵串好酥梨,递入她手,退到一旁。 沈怀珠烧着梨,觑她一眼:“说罢,又来挑什么事端。” 杨云婵对她的态度很不满,阴阳怪气道:“沈怀珠你可真够忘恩负义,那日若非我拼命护你,奋力解决掉那些杂碎,你说不定早就死在突厥人刀下,哪还能走出山头,坐在此处与我闲话。” 沈怀珠被她极为脸大的话惊到,盯着她几度欲言又止。 “话说你也太过没用,无非多跑两步路而已,还能险些把自个儿跑瘸了。”杨云婵对此十分鄙夷。 “你……确定是凭一己之力解决掉了那些人?”沈怀珠简直可笑。 杨云婵被戳中,话语闪烁:“是、是有位神秘侠客助我行事,他武功高强,一手旋刀出神入化,若再能得见,我定同他好好讨教!” 绿凝忍不住小声咕哝:“净是说大话,泉章说你被那位不愿展露面目的侠客打晕,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她仍记得这杨二娘子嚣张跋扈,闯进府中打伤娘子的时候,心中存着芥蒂,仗着沈怀珠平日偏宠,说话分外大胆。 杨云婵被揭穿,自觉丢了脸面,不爽之情溢于言表:“沈怀珠,管好你的人!” 沈怀珠嘴上应承:“杨二娘子到底是涉险救我的恩人,绿凝你客气些。” 杨云婵面色稍霁,却见她转手将烧好的酥梨给了绿凝,可谓明晃晃的夸奖,又气得想走。 犹想起阿姊交代的话来,道:“今晚践行宴,裴阿兄让我来接你。” “践行宴?”沈怀珠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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