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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珠

时间:2024-02-27 23:10:01  状态:完结  作者:万恣意

  面前未动的饭菜被齐韫扬手掀去,兜头盖了黑衣人一脸,沈怀珠只觉得腰身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被带着出了房门,稳妥放于黑暗角落。

  齐韫迅速抽身离去,黑衣人直缀着他去,四边暗卫早已出手,院中混做一团。

  绿凝颤着腿寻到沈怀珠时,却见那柔弱的小娘子比她镇定多了,她扶着栏杆支撑着不便的腿脚,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院中乱况,分外专注。

  “郎君!接着!”泉章匆匆取剑返回,扔进齐韫手中。

  银剑铮然出鞘,迎上对面锋芒,游转于黑夜之间,凛冽生寒。

  沈怀珠在黑暗中很快看出了其中关窍,这些黑衣人皆是逼着齐韫去的,他们招招狠厉,却又招招留着余地,一旦对上护主的暗卫又是生死不论的路数,目的很明显。

  重伤齐韫,而不是杀了他。

  倏地一道白光袭来,打断了沈怀珠的思绪,又是一道利风,面前的剑锋被挑开,相缠着远去。

  绿凝心惊肉跳地拉着沈怀珠后退,抖着声音道:“还好郎君反应快。”

  泉章很快过来,道:“娘子,进屋避一避吧!”

  沈怀珠自是应下,被绿凝扶着趋步往回走。

  她忍不住又往院中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教她头皮一紧,脊背发麻,毫无波澜的心在此刻翻出惊天巨浪。

  几乎来不及思考,沈怀珠的声音已经急切喊出。

  “齐韫!背后!”

  齐韫闻声侧首,翻身躲开偷袭而来的猛烈鞭风。

  接下来这些黑衣人是如何被打败,如何被卸了下巴绑在一处的,沈怀珠通通没有心情去看,她亦没有进屋,而是站在原地,和檐廊下摇晃的灯影一起,良久的,再没有平复。

  齐韫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低头唤她:“沈怀珠?”

  沈怀珠只觉得眼眶发热,腿脚虚软,她颤着伸出手,缓缓抚上他的肩头,艰涩问道:“齐……郎君,你没事吧?”

  头顶发出低笑,胸腔的振动蔓过肩头,传至她的掌心,年轻郎君语含调笑,声音温醇:“方才叫齐韫,不是挺顺口?”

  深怀珠说不出话,久远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密密匝匝,深入骨髓。

  一股难以抑制的重感从身体中漫延,沉沉坠着她,所有思绪终于全数崩盘,她只能跟着这重感无力地倒下去。

  *

  那泛着幽绿的鞭子被送回来,是在七日后。

  齐韫正临窗望向院内被烧了半簇的木槿花枝,它们最后从一片狼藉中被迁走,凋残着植在他书房外的一眼便可得之处,而今另一边完好的花枝生机不减,照旧英英怒放。

  群芳落尽,唯有此枝迎着凄凄风露,开得极艳丽。

  他静静听完手下人的回话,目光落回书案上的长鞭,悠悠念道:“蚀骨散。”

  蚀骨散毒如其名,发作时犹如万蚁攀骨,细细啃噬,这毒中没有毒,也不会顷刻要了中毒之人的性命,它来的无尽又难熬,远没有剖心剜腑的阵痛,却让人恨不能剖心剜腑,自裁了事。

  泉章为之胆寒:“好狠毒的手段。”

  齐韫按了按臂上的伤,冷冷启唇:“有人按捺不住了。”

  “还好有沈娘子提醒,让郎君避开了这毒物。”泉章拍着胸口,为之庆幸。

  是啊,沈怀珠。

  齐韫转眸,看向廊庑下因绿凝带回的雪白狸奴而满眼欣喜的少女。

  那晚她惨白着脸,呼吸颤抖地倒在他怀里,看诊的大夫说她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他凝着眉,心下的怪异之感没有散去,视线从少女明媚的笑颜上移开,消减的疑心再度升腾。

  沈怀珠逗弄着怀中憨懒欲睡的小狸奴,不经心地扫了眼书房内负手而立的齐韫,盈盈笑着的眸光微暗。

  她心中滋生出几分懊悔。

  那晚她太过冲动,虽说那节长鞭她不认得,可上头幽幽泛着绿光的蚀骨散,她再熟悉不过。

  此毒随意涂在利刃上效用缺缺,最好的就是于浸于鞭中,笞入血肉 ,才能够锥心刺骨。

  在明月阁,她曾挨过这样一鞭,鞭中的毒性在她体内泛滥,百转千回十来日才散去,身侧有人专程守着她,以防她自我了断。

  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心生恐惧,手脚冰冷,所以才会那样失态的,不惜被齐韫怀疑的,出声指引了他。

  她心思回转,心中猜忌。明月阁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只是个意外,还是一切都在沈雪霄的掌控之中,又或者说,沈雪霄想借此提醒她什么。

  书房外的木槿花绮丽的扎眼,齐韫为之心烦,抬手想要闭窗。

  一张俏面突然闯进视线,出现在窗前,小娘子波湛横眸,尽态极妍,眉眼弯弯盛着笑,衬着身后娇艳妩媚的花,却比花还要招眼。

  她臂弯里抱着只通身雪白的狸奴,白嫩的手轻哄般拍在它软绒绒的背上,她将怀中憨态的狸奴往前送送,道:“齐韫,给它起个名儿吧。”


第10章 乳名

  齐韫冷不丁对上坨胖乎乎的雪团子,有些发怔,又看到小娘子热切的眼神,回绝的话说不出口,视线落在窗牖泛着光晕的纤影上,随口道:“阿善。”

  这次换窗外的人怔住,“……什么?”

  “叫阿善。”齐韫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一遍。

  沈怀珠眼中染了几分惊奇,水湾眉拧起,几乎想也不想地道:“不行,阿善不行。”

  齐韫反倒起了兴会,道:“沈娘子令我为这狸奴取名,我绞尽脑子为其取之,却反倒惹你不快,既不诚心,何必戏耍于我。”

  “我何时有不快。”沈怀珠抱着胖雪团子的手收紧,心一横:“我便叫阿汕!”

  齐韫稍有意外,示意她继续说。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便是我的汕字!”她似觉不公,一番话说得极快。

  却听窗内郎君轻笑,转身往里走:“是了,我这是乏善可陈的善,与你的不相同。”

  沈怀珠语噎,觉得被戏耍的该是她才对。一边是被占去的乳名,一边是字句内的暗讽。

  乏善可陈,是说这狸奴本身无趣,还是她太过庸俗。

  恼意上头,沈怀珠一头闯进书房,芙蓉色的襦裙随急促的步子旋荡,钗环作响,“齐……”

  话未说完,左边初愈的脚踝传来刺痛,沈怀珠身子一歪,险要跌倒,恰好齐韫转过身,及时扣住她的两肩,将她扶稳。

  怀中狸奴却在这空档脱手,喵喵乱叫着滚了下去,爪子一伸,可怜兮兮地挂到齐韫腰间。

  齐韫正要开口,对上少女湿润泛红的双眼。

  “齐韫,你过分。”她留下这句,也不顾脚上的伤,挣开他的双手,狼狈出了房门。

  连甚是宝贝的狸奴都撇下了。

  娘子和郎君闹了不快,这是绿凝最近得出的结论。她同泉章悄悄抱怨:“定是郎君的错,那日娘子是红着眼回来的。”

  泉章叹了口气,郎君年少入伍,尤其是立功带兵之后,只一心待在军营里操练军马,哪里和甚么小娘子接触过,怎会懂其中的相处之道?

  他知晓后来郎君寻过沈娘子几回,但都被沈娘子避开了。

  他又叹了口气,望向前不久还是一派锦簇的木槿花,如今秋风吹尽,霜风已至,它便随着迅速枯败下去,再没了之前光景。就像寄人篱下,独自婉伤的沈娘子。

  泉章心中有些堵得慌,觉得自家郎君有些仗势欺人。

  北地的冬来得疾,转眼便下了场萧索冷雨。

  不大的府邸堕入一片凄清,庭院内雨打残枝,枯木叶颤,横溅的飞雨沥沥拉拉打湿小娘子的披袄。

  她陷在这场雨里,手中捏着一半断缺的白玉簪子,弯着身子边拾边寻。

  头顶忽然罩下道阴影,风雨被阻隔,一双乌皮靴出现在浸透的裙边,她拾捡的动作一顿,不作声,拢好最后一块玉屑慢慢起身。

  雨敲伞面,声声入耳,他的声音混在一片清脆的沉闷中,听得不甚真切:“既然没带伞,何不等雨停了再捡?”

  沈怀珠兀自将碎簪收好,声如飘羽:“我怕雨下大了,找不见。”

  另一端微哑,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见她不回话,齐韫又出声:“那句乏善可陈,不是说你。”

  “那便是在说我那雪团子了。”她浑身湿淋淋的,抬起头与他争辩,像朵固执又坚定的冰凌花。

  齐韫哭笑不得,伞沿朝她倾了倾,道:“先回房换身衣裳吧,待会同你解释。”

  他一说,沈怀珠便觉得有些冷,等回去换过干燥的衣衫,擦净浸过雨水的发,撑开房门,齐韫依旧负手立在门外。

  那柄竹伞靠在檐柱旁,底下已积了一滩水。

  他闻声回身,问道:“好了?”

  沈怀珠点头,被他一路引进书房。

  那只没心没肺的狸奴就窝在软榻上打呼噜,几日不见,眼瞅着浑实不少。

  她上前挠挠它看不见的小脖颈,对齐韫道:“你倒待它不错。”

  齐韫笑:“它是祖宗,得供着。”

  那日沈怀珠怒而离去,这小东西也一并抛给了他,谁知它当夜不知是为沈怀珠出气还是什么,跳到他的帛枕上抬腿撒了个透,之后便异常乖觉,除了饿的时候跟在脚边叫唤,其余的不是打盹就是睡觉。

  沈怀珠了然道:“看来乏善可陈的,果真是我。”

  说罢抱起狸奴,转身就走。

  胳膊被人攥住,身后人无奈叹息:“小娘子能否听我把话说完。”

  沈怀珠停下步子,却不回头,只听得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从前也养过一只狸奴,它伴在我身边两年,没有名字。”

  他的声音渺忽,几乎与屋外的雨融合,“后来我亲手杀了它。”

  沈怀珠转首对上他明灭变换的眸,像是也随着其中涡旋的沉色,一并回到了那年巍皑的大雪中。

  那年的齐韫不过十二岁,距裴青云将那位妾室带回来,仅三年而已。

  齐韫其实不算恨自己的阿爹,也从未强求他对着阿娘的牌位孤守一生。

  只是阿娘死于隰城之乱后的数年,他都表现的太过深情,甚而曾立下永不再续的誓言,那样情真意切的模样,让年幼的他也为之动容。

  所以在方氏携着子女入了裴府后,忆起他从前故作姿态的种种,齐韫几欲作呕。

  那位稍大的幼子彼时已有八岁,小的尚在襁褓。

  一直在心中被仰作英豪的男人,那刻在他的心中瞬间矮小,变得虚伪又薄情。

  不苟言笑的阿爹会耐心地陪幼子射箭练弓,抱着幼女蹒跚学步,与方氏满目柔情。

  唯独在他不慎落下马时,他命人捉来那只狸奴,怒道:“全是因这畜牲,使你一心只知玩乐,连疋马都御不住了!”

  齐韫跪在厅堂外许久,直到瓦檐再也兜不住厚实的雪,扑簌簌落到跟前,膑骨像是跟着不堪重负,在冰冷的雪水中针扎般叫嚣着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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