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卷子扫过,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刻被判定,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新欢鼓舞。 一共三十六个人,至今只留下了一个。 “萧言暮。”终于,台上的人叫到了她的名字,萧言暮的耳廓一阵嗡鸣。 笔锋划过后,那人道:“中等,留。”
第37章 萧言暮怎么会不喜欢他 萧言暮听到一个“留”字的时候, 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使她有短暂的发懵。 那位锦衣卫将手中的考卷一折,继而以牛皮纸封存, 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被飞快的放进纸袋中。 萧言暮只盯着他的手掌愣愣的看, 纸张翻飞间,过去种种在眼前如同白驹而过, 她的前十八年加起来似是都没有这半个月过的惊险充实,考卷被封存后,锦衣卫拿着红印泥,在牛皮纸上一拍,随着“啪”的一声响, 萧言暮心心念念的一切,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好,其余不合格的人离开考场, 萧言暮,赵恒之, 起来跟我走。” 在场内唯二的两位“中等”站起身来, 场中逐渐离开的人难免往他们二人身上来瞧。 赵恒之瞧着年岁弱冠,唇瓣含笑, 一副温润模样,身旁还背着一个药箱,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穿着洗的褪色的蓝色长衫, 瞧着似是个走街串巷的行医。 他看起来便是有些本事的人, 指腹的老茧昭示着他是个针灸老手,输给他是不冤枉的。 但另一位, 穿着青衫的姑娘瞧着却不像是有什么硬本事的人。 大奉顺德年间,圣上颁布的“允女子为官”的历法早已家户知晓,所以这里出现个女子不算是什么特稀奇的事情,但是朝内女子真的做官的还是少数,而大多数做官的女子,都把自己磋磨的跟个男人一样,甚至比男人更粗粝,但是瞧着她白嫩纤细,那副仪态与打扮,瞧着便像是那家的贵女,往厢房那儿一站,看起来就不合适此处。 像是江南的花儿插到了漠北的沙里,随便一场风暴,都能碾碎她娇嫩的花瓣。 一双双眼从萧言暮的面上刮过,有些疑惑,有些鄙夷,也有人怒视。 大概是将萧言暮当成了那种随意来此一试的贵女,那她被选中的原因就很简单了——毕竟她可是跟锦衣卫一起来的,谁知道她有没有背景,是不是被开了后门。 萧言暮察觉到了这些目光,她微微挺直了脊梁,努力忽视掉他们。 程小旗早就和她说过,女人钻进男人堆儿里,难免要受到些来自于男人的揣测,程小旗还与她说,必要的时候,她应该把“沈溯”这两个字顶在她脑袋顶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沈溯的裙带关系。 这样能避免绝大多数的麻烦。 但是萧言暮暂时还没有这样做,她想靠她自己来试一试,挺一挺,实在熬不过去了再说。 她是靠着沈溯进来的,但是她并不想靠着沈溯一辈子。 萧言暮是个俗人,有时候犯倔,有时候犯蠢,有时候明知道有捷径但是不肯走,有时候又会泛出很多不该生出来的善心,所以她时常碰壁,但幸亏她足够努力,也有一根不靠别人的倔骨头,虽然走的难,但迟早是能走出来一条自己的路的。 “你们俩,这边走。”领路的锦衣卫瞧了他们俩一眼,对比过了户籍后,便带着他们在司内转了一圈后,让他们认了认方位。 南典府司收人要三代家世清白,有一点污点都不能进,一旦上了南典府司的档案,这辈子都会烙上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俩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南典府司里做仵作了。 “这边是大人们办案的地方,这边是兄弟们轮班休息的地方,这边是停尸房,你们每日来停尸房点卯,没有案子的时候也不可以早退,除了停尸房,你们俩哪里也不能去。” 锦衣卫领着他们到了南典府司的停尸房。 停尸房处在南典府司的一处角落内,但不算偏僻,进门先是一处宽大的公共衙房,供给仵作休息,他们仵作是没有单独的衙房的,只能一起上职,衙房后面有一道门,走过一条甬道后,便能看见一个宽大的后殿。 后殿极大,窗户都被木板封上。其内黑压压的,正是停尸房,不过这里面没什么尸首。 南典府司在上职的一共有两个仵作,算是他们俩的前辈。 两位前辈瞧见了萧言暮和赵恒之,便问了几句话,了解了他们俩的基础后,便一人选了一个来带,复而又给他们俩分发了一套南典府司仵作的衣裳——仵作的衣裳不是飞鱼服,只是一套纯白色的窄口对交领武夫劲装,上没有任何花纹刺绣,武夫劲装都是紧身的,紧紧地勾着人的身子,腰和手臂上都缠绕着牛皮所制的护腰和护腕,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小腰牌。 他们的腰牌和南典府司锦衣卫的腰牌不一样,锦衣卫的腰牌是暗色的铁器,但他们仵作的腰牌只是一个木质的牌子,正面用刀刻出了人名,背面刻除了出生年月,和他们的籍贯,其上再涂上朱红色的颜料,颇为醒目。 这是他们出入南典府司的凭证,因为什么都刻在上面,旁人捡了也用不了,除了这些,他们每个月还有四两银子的俸禄,若是办下了大案,还会另有赏赐。 萧言暮一时觉得新奇极了,她也要有俸禄了。 两个人的师父则各自带着一个人,与他们讲授南典府司的规矩,有点“师父带徒弟”的意思。 萧言暮跟的这位师父姓刘,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笑起来格外慈祥,考校过萧言暮的水平后颇为满意,便顺手丢给她两本书,道:“勤学多练,日后师父没事儿带你出去长长见识。” 萧言暮喜滋滋的穿着新袍子,抱着书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去看。 座位宽阔,萧言暮的座位还是临窗的,一扭头就能瞧见南典府司的窗外。 南典府司内地龙旺盛,司内倒是没种什么植物树木,她的位置往外一瞧,便能瞧见一片白墙灰瓦,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冬日里的京,向来是银装素裹的,萧言暮撑着下颌看着外面,只觉得这种感觉好新奇。 她前段时间还是一个被困在府宅内的韩夫人,但一转头就成了一个南典府司的仵作,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交织在一起,让她有时都会有一阵恍惚。 仵作大衙房内,此时一共四个人,另外三个都是男子,现下正一起讨论着晚间要出去吃点什么,刘师父回过头来,笑眯眯的问萧言暮,道:“萧仵作,今日初来,该有个接风洗尘的饭,晚上若有空闲,我们一道儿出去吃点东西?老朽知晓这附近有一道羊杂汤,颇为好喝。” 都是司内的老人啦,刘师父隐隐能察觉到萧言暮的身份并不一般,但他只当做萧言暮只是他普通的徒弟一样对待,不因她是个女娃,不因她有点背景而刻意的忽略、或者捧高她,吃个饭也会带着她一起去。 他们这些仵作是每日都要来这司内点卯的,而京中往返一趟快些一个多时辰,慢些三个多时辰,还得是骑马,若用走的,不知走到猴年马月去,所以他们都在京郊购有房产。 在南典府司行出来,走上三百多步远,就有一个小村子,村内有驿站,专门招待他们这些在南典府司间来往的人,有些锦衣卫下了职来此吃饭,有些人干脆就在这儿租买了房屋居住,总比来回奔波强。 萧言暮自然应下,吃个东西,与同僚熟络熟络,她该习惯这样的日子。 他们才刚应下,大衙房门口便行过来一个锦衣小旗,敲了敲门、引来众人目光后,与他们道:“沈千户那边和李千户那边都需要一个仵作跟案子,新来的那两个,自己选一下人。” 说话间,锦衣小旗看向萧言暮,语气都不自觉的柔和了两分,问道:“萧仵作,您要跟那位千户查案呢?” 锦衣小旗一脸冷淡的望着萧言暮,等着萧言暮说出一个答案来,好叫他回去交差——虽然不明白沈千户为什么突然对两个新人感兴趣,但是沈千户一定有其深意,他得慎重来问才是。 而一旁的三个仵作也都看向萧言暮。 坐在窗户旁边的姑娘听见动静,也跟着望向他们,她生了一张寒淡冷薄的面,垂下眉眼不言语时,周遭自带一股冷气,但此刻,她换上一身雪白的劲装,沐浴在阳光下时,周身的冷意便散了几分,反而泛起熠熠的光泽,像是梨花映月,晶莹剔透,让人瞧上一眼,便挪不开目光。 萧言暮迎着这么多人的视线,想了想后,含笑道:“听闻李千户熟悉仵作,属下便跟李千户吧。” 她对那位撰写仵作录的李千户实在是好奇极了。 —— 南典府司,正午间,整个南典府司有序而忙碌,巨大的千机枢正在“咔哒咔哒”的 殪崋 输送各种机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在各处情报点穿行,将各种整理好的消息汇总到千机枢的凹槽中。 沈溯此时正坐在衙房内等待。 他的衙房临着一栋机关墙,他只要一坐下,就能听见机关墙里的机关在走动的声音,每一个零件在滚动时,都会发生轻微的碰撞。 有些清脆,有些沉闷,撞在一起时,代表时间又向前走了一步。 距离萧言暮来到他衙房内的时间也更近了一步。 沈溯端坐在案后,只觉得分外难耐,这衙房内分明无风,但不知是什么,一直在撩拨着他的心口,让沈溯无法安静。 他一双眼不断在四周看来看去,似是在琢磨着一会儿萧言暮来了,把萧言暮安排在何处。 他的衙房不小,一个端端正正的四方形,五十米有余,西边临着门处摆了放了书案,临着窗处是一方矮塌,东侧则是一排排的书架,其上摆满了沈溯查过的各种案子线索,这里的每一个案子,都是沈溯的一道勋章,他喜欢将这些东西封存起来。 萧言暮来了他的手下做活,他是不可能让萧言暮去与旁的男人一起挤在一个衙房里面看尸首的,他得把萧言暮放在眼皮子底下,给他端茶倒水,红袖添香。 这般一想,矮塌那边可以拆掉,做一个案来,萧言暮与他对面而坐,他可以时时刻刻瞧见。 唔——不行。 萧言暮身子骨弱,不似他这般能打熬,有些时候,萧言暮累倦了,是要寻个地方歇息的,这矮塌还是得留着。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萧言暮累倦了,依靠在矮塌前睡觉的模样了。 清霜一般的姑娘躺在矮塌上,裹着一层雪白的棉被,纤细的身子蜷缩着,脸蛋睡的红红的,粉嫩的唇瓣微微抿着,无知无觉,任人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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