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昭昧很早就不耐烦他们在朝堂上七嘴八舌地反驳她了。 只是从前, 她还存着点不做暴君做明君的包袱,每每控制情绪,从未做出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的事情。然而经与李素节开诚布公的交谈, 心头那块石头松动,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换一条路, 许多事情或许就简单许多——那条路固然更难走,但也更有挑战。当她重新拾起从前敢闯敢拼的勇气, 顿时,一切豁然开朗。 她不想忍了。 事情有时就是这样,你以为忍耐是给予他们机会,可他们只会得寸进尺,非要逼着你发威。 站在她朝堂上的人中,不乏这样的存在, 他们很多人并非邢州出身, 只知道她曾带兵打仗夺得了江山, 却不晓得她从前的性情,仍将旧眼光和刻板印象套在她身上,一旦她稍稍符合他们的期许,长久以来沉淀的思维惯性便顺理成章地将她整个人塞进那套模板,忘记了她是个皇帝,只记得她是女人, 言语中就不免带了轻慢。 对皇帝的恭敬与对女性的轻蔑混在一起, 便造成了当下的局面。 而昭昧扔出那支簪子,向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 打破了那层假象。 沉迷在旧日印象里的大臣们陡然惊醒,登时噤若寒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他们全然没有预料。上一刻还口若悬河的何廊中,下一刻就在他们眼前变作一具尸体,一下子抽空了他们的思维能力。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昭昧擦净手指,冰冷而果决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自今日起,限三年之内取缔所有倡肆,一应官员必须以身作则,若有胆敢狎伎者,视作抗旨不遵,一律斩首。” 纵有再多念头,此刻朝臣们也不敢再触昭昧霉头,只唯唯诺诺,直到退朝散去,有人还如堕雾里。 昭昧的亲信们早已摸清她的脾气,从她压低声音那一刻起,就意识到她心头火起,只是后来的事态发展多少还是有些出人意料。退朝后,她们一齐聚在辉光殿,等昭昧更衣结束后出现在这里,钟凭栏道:“陛下心情可好些了?” 昭昧没好气道:“但凡他们出现在我眼前,我心情就好不了。” 钟凭栏摊手:“可总不能全杀了。” 李流景看一眼钟凭栏。钟凭栏立刻拉上嘴巴,表示不再说话。 李流景道:“今日的事情还是有些突然。” 昭昧道:“很惊讶?” “嗯。”江流水道:“这几年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便要忘记我是什么人了。”昭昧冷哼道:“你看他们,可还把我放在眼里!” 江流水顿了顿,说:“也好。” 李素节叹息一声:“可问题依然要解决。” 昭昧坐在正中,向左右道:“你们怎么看?” 江流水道:“我不赞同。” 李素节问:“不同意什么?降低婚龄还是寡妇再婚?” 江流水抚摩着轮椅扶手,说:“我不赞同以生养子嗣作为女子之德。” 尽管,她的母亲便是其中榜样。 她曾征战沙场,也曾立下战功,然而当历史淘尽渣滓,最后余下的,却只有她身为贤妻良母而远扬的美名。她们艳羡她有那样忠贞的丈夫,终身无妾,只与她生养,带给她许多孩子,造就了她的美名,又艳羡她有那样忠义的丈夫,即使她年老色衰而腰身臃肿,依然能坚持不离不弃。 没人想起她那健壮的腰身是为了给他生育而逐渐臃肿,没人在意她那精炼的身体如何年复一年地衰朽,亦没人叹息她的丈夫常年镇守边关,偶尔回来又很快离开,只一次次留给她鼓起的肚子和长年累月的家长里短。 最可悲的是,连她自己也在艳羡自己。 江流水早便下定决心,不再走母亲走过的那条路。 眼下,江流水没有提起自己的母亲,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不带任何理由,但所有人都能听懂。 李流景道:“无论我们怎么想,现实是确定的。” 现实便是,成为贤妻良母,对女子而言仍是最宽阔的路。 昭昧拉回话题:“其她人的看法呢?” “其实……婚龄的事情,我问过赵姊。”钟凭栏道:“她说,现在的婚龄于女性而言已经偏早,按女子生育时的情况来推测,至少再过两三年才算合适。” 李素节问:“那样对母体的损伤会更小吗?” “嗯。”钟凭栏道:“那已经是底线年龄了。” “这不可能。”李流景道:“民间婚龄始终比官方规定得更早,单单十五岁已经是官方与民间几番角力的结果,再提高到十八岁,根本无法推行。” “是。”冯庐道:“这期间不只是调整婚龄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涉及女男双方的家庭情况。民间期待女子早嫁,以减轻家庭负担,而男方则希望早娶,以尽快传宗接代。婚龄若是提前倒还好说,但若推迟,意味着女家要更长久地支持女儿生计,由此产生的负担很可能是许多家庭无力承担也不愿承担的,最后的压力依然全部落在女子身上。” “负担。”李素节道:“女儿始终只是负担而已。” 李流景道:“有一点那个姓何的倒没说错。降低婚龄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但是推迟婚龄的效果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检验。” 昭昧问:“那旁的办法呢?” 冯庐抿了抿唇,说:“寡妇再婚的事情,似乎比起另外两个方法好一点。” 李素节道:“但问题同样不少。” 昭昧不解:“依我看,若能鼓励她们再婚,也是件好事。” 李素节摇头:“从来鼓励女子再婚的办法只有那几种,最常见的便如何廊中所言,奖励夫家与娘家,令她们早早将寡妇嫁出去,这又和降低婚龄的道理有何不同。” 昭昧道:“但她们至少在婚龄之上。” 李素节道:“陛下可想过她们为何守寡?” 昭昧想当然道:“自然礼义廉耻那一套了。” 李素节轻笑:“是,也不是。” 昭昧奇了:“还有旁的?” “自然。”李素节道:“如陛下所言,为礼义教化而不愿再婚的女子很多,换言之,她们为的是名,但除此之外,为情、为利的也大有人在。” “为情的,或者与丈夫旧情难忘,但再深的情假以时日总会淡去,更多的为的是子嗣,她们在夫家有了孩子,再婚就意味着母子分离,要与骨肉断绝联系,所以,她们不愿再婚。” “为利的,知晓婚姻于女子的难处,终于嫁得一次,无论好与不好,死了丈夫,也算是尘埃落定,若再嫁一次,谁知又要落到什么境地,相比之下,倒不如安于现状,至少不用再侍奉丈夫。” 昭昧若有所思:“还有这么多道理。” 李素节笑:“所以说,鼓励她们再嫁也是件为难的事,若为了名节,那么她只可能受家人逼迫而再婚,若为了情与利,再婚又无异于将她们推入火坑。” “你错了。”李流景忽然开口。 李素节讶然看她。 “你说的都只是表象而已。”李流景道:“根本在于为何会生出这样的道理。女子守节,方能保全声名;女子再婚,便要与孩子分离;女子再婚,便如再入火坑。” 李素节目光复杂:“没想到你会说这些。” 毕竟,当初她即使反抗也受困于条条框框,只想到利用丈夫来成就自己的声名。可现在,她却要跳出那条框去思考了。 李流景淡淡一笑:“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还很清醒。” 她说的那些才是问题的真正所在,是当前她们面对的所有困难的根基,亦是最难扭转的现状。 冯庐沉入了思考,犹豫着说:“那便要有朝一日……女子守节不再受人推崇,女子不守节也可以获得旌表,女子再婚能够带走孩子——” 江流水打断她:“女子无论是否再婚,都可以带走孩子。” 冯庐怔忡着张开嘴:“那可真是……” 钟凭栏轻扣桌面:“梦里什么都有,但咱们还是想想眼下吧。” “眼下我们能做的事情也有不少。”李素节道:“按照这一思路,我们或许可以统计女子成事者加以旌表,诸如钟廊中,一己之力成就了这样大的事业,难道不值得大书特书吗?” 开头还正经,后半段变成了调侃,而钟凭栏欣然接受,道:“来啊,我早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只差朝廷颁个奖。” 昭昧跟着失笑,一扫愁云,向钟凭栏道:“按李中书所言,这件事就交给你们礼部,调查大昭境内女子成就事业者,不拘领域,汇成名单后给我。” 她想了想,又转向冯庐:“户部配合礼部调查,同时拟定户籍和土地制度,争取从资源分配上做出倾斜——推迟婚龄目前还很难施行,但至少减轻女性晚婚的压力。” 冯庐点头应下,又忍不住说:“现在战争结束,死的男性偏多,但从数据来看,女性数量仍不足男性,如果不及时介入,只怕还会更加严重。” 钟凭栏合掌而笑:“咱们的何廊中怎么说的来着,人口增长重在女子,男子死了也就死了,但女子的数量却不能再少了。” 李素节道:“民间有杀女之风,若不遏制,很难控制其中平衡。立户分田上给予倾斜,或许能够有所改善,但男子之长又不仅限于此。” 还在于士农工商,每个字翻过来,都是一个“男”字。 昭昧听懂了,坚决道:“女学的事情,礼部需要继续推进。今天我能杀了何廊中,明日再有贺廊中跳出来,我一样杀得!” 她看向冯庐,目光沉着而郑重:“无论如何,这件事要推行下去。” 冯庐不禁正襟危坐,应道:“是。” 昭昧又转向李流景:“这件事上,吏部配合礼部。” 李流景点头:“是。” 吏部、户部和礼部的事项交代完毕,昭昧转向最后一个人。 不等她开口,江流水已主动道:“伎子从军之事,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操作?”
第129章 遣散伎子, 不必然需要她们从军,只是从军这条路,是她们在邢州时就走过的, 拥有最成熟的机制,而对战士的需求也能够完全覆盖伎子的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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