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熟稔亲切,全然不复方才在马车里提到赵明甫时的冷淡。 赵明甫“嗯”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方撩袍而坐。 这赤色点心入口即化,融合了蜜枣与山楂的酸甜味道,赵明甫却好像尝不出味道。 只因憬仪一直面含浅笑望着他,这目光令他如坐针毡,双耳渐渐红透,那还顾得上口中的滋味。 “妹妹前些日子一直抱病,身体可好些了么?我近来忙得厉害,便让母亲送了些药材过去,妹妹收到不曾?”赵明甫慌忙找了句闲话,试图打破无措。 憬仪眸光绕着他面上转了一圈,方才悠悠收回,盯着手中茶盏,道:“好些了,多谢兄长一片心意。” “至于药材么,我已经病愈,倒不必劳烦伯母了。” 她心中低嗤,面上依然笑靥不改。 赵明甫一愣,举着蜜枣山楂糕看向对面如花般盛放的人儿。 他明明记得母亲说已经派人送去了,怎么听她的意思,像是并未收到? “明甫兄长才点了翰林编修,公务繁忙,倒有些见瘦了。虽则忙碌,但也要注意保养。”憬仪点到即止,便一手托腮,眼含几分关切望他,不动声色绕开话题。 这戳到了赵明甫内心最抑郁出处,他不禁低低咳嗽一声,霎时间心中的不愉冲淡了疑惑和缠绵情思。 从前他自负聪颖绝伦,才思过人,以博闻强记傲视于同侪。人也生得不俗,宽衣大袖加身,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京城谁不知赵家玉郎的翩翩佳公子之名。 有这番声名在外,一朝点为探花,更是风光无限。那日着锦袍打马游街时倒衬得同科的状元郎都不如他耀目。 可待他进了翰林院,见识过天下英才的本事后,颇有些从云坠地的感觉。 若是一般同僚倒也罢了,即便再厉害,也不会胜过他多少。 唯独那位他仅见过几次的少师大人,实在令他生出了极深的挫败感。 今日少师大人来翰林院见徐大人,赵明甫奉命呈上近日撰写的几篇文稿,可少师大人略略扫视几眼便不甚在意撂在一旁,可见文章并不算十分入他的法眼。 而徐大人打量他时质疑的眼神更是令他难堪得抬不起头。 正逢憬仪侍女来请,他便逃也似的出了玉堂,一刻都待不下去。 此时他紧抿嘴唇,不言不语,只因那股屈辱感又如影随形袭来,实在憋屈。 憬仪看出他兴致不高,若有所思,也不多问。 而后她的目光却被赵明甫腰间一物件吸引。 “明甫兄长,何时新作了这枚荷包,怎么以前从未见你戴过?”她状似无意询问,眼神却默默移向他的面庞。 赵明甫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憬仪所说的是他腰间那枚靛蓝色的荷包。 他不甚自然地摆摆手,道:“这个是母亲前两日无事缝的,你生病了,自然不知。” 憬仪缓缓点了点头,点评道:“这翻针绣的布料到底不一般。” 赵明甫大约是真的忙碌,叮嘱过她添衣加餐后,便匆匆回了办公的庑房。 在茶房外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后,憬仪脸上浅笑顿时一收,正要转过身吩咐壁青几句,口中的话语却在下一秒噎在喉咙间。 一道颀长清峻的身影背光而立,身后日光大炽,令憬仪不得不抬手挡住些许光芒,以至于看不清来人脸上神色。 可是憬仪又莫名感受到面上被一股灼灼逼人的视线所袭,令她的脸颊微感刺痒。 “师……” 憬仪下意识开口唤道,而后她轻咬唇瓣,迟疑片刻,还是改了口:“宣大人,许久不见。”
第2章 难题 听她唤声,宣晟一手负在身后,缓缓朝温憬仪走来。 他身形高大,替她挡住了那恼人而刺目的阳光,叫憬仪得以看清他脸上神色。 纵然她身量纤长,可与眼前人相对,憬仪也不得不抬首仰视。 分明是从小到大见惯了的、最熟悉的面孔,可此时看来,竟然有些陌生。 幼时记忆中,宣晟似乎总是含笑凝视着她的纵情嬉戏,会在她即将跌倒时疾步而来,将她牢牢扶稳。 可记忆中和煦的神情终究被眼前这幅冰冷平静、喜怒莫辨的面容所取代。 他的眉眼深邃得令人惊心,眸若长夜寒星、目光下藏着汹涌旋涡。分明只是那样淡淡看你,却好似令你无从遁形,一点小心思也遮不住。 是以少师大人即便面目俊美,但却如炽阳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唯有臣服。 以二人品阶来论,温憬仪身为郡主,不过二品,可宣晟前些日子加封少师,已是从一品之尊。温憬仪在他面前这样直直回视,已经算是失礼了。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在此时低头。 她这几年把自己身上的傲气藏得很深,该做小伏低时从不硬撑,偏生在他面前,她一点也不想遮掩。 宣晟与她四目相对,凝滞片刻,竟然轻轻颔首,低下了他在人前从不曾稍稍低垂的头颅:“郡主安好。” 二人间犹有三步之距,说近不近。 即便他们从小有师兄妹的情谊在,即便四周无人,他也不肯逾越分毫,真是将那套君子不行瓜田李下之事的标准贯彻得极为彻底。 温憬仪淡淡问道:“宣大人怎会在此处?” 宣晟面平似水,不答她的问话,反而道:“翰林院属朝政重地,即便身处茶房,郡主言行皆会落入他人眼中。人言可畏,郡主慎行。” 温憬仪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是告诫自己不应来翰林院与赵明甫见面。 可是这茶房周围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何况又不是她自己想来,太后懿旨,岂容她违抗? 真是岂有此理。 一句话如小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打破了她刻意摆出来的矜持面孔。 温憬仪愕然抬眸看向宣晟,见他一脸端肃,深邃的眼孔中透出冷冰冰的情绪,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心中顿时漫出一股既委屈又生气的情绪来,想也不想地顶回去:“宣大人可真有闲情雅致,不去衙署内处理公事,却来茶房看一对未婚夫妻相见。再者,我与明甫兄长是皇祖父钦定的婚约,谁人能说三道四?” 她身后壁青和袖丹对视一眼,满是慌张。 郡主简直就差指着少师大人的鼻子,指责他行为不端暗中窥视和多管闲事了。 这话说出来后,温憬仪顿感宣晟周身的气质变得极为冷凝,寒星一样的双眸迫视着她,薄唇紧抿。 这是他不愉时的细小表情,憬仪再熟悉不过。 她心知自己这话有些过分。宣晟固然言辞犀利,但也是为了她好。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唇相讥。 可要她低头认错,实在是为难素来高傲的永嘉郡主。 于是温憬仪咬了咬唇,眉目间闪过懊恼一缕,兀自转身离去。 她身后,宣晟负手而立良久,眉目冷凝淡漠。他遽然转身离去,衣摆带起的微风扫过不知从哪里落下的杏花花瓣,花瓣旋飞而起又再度落地。 有了这番插曲,憬仪这一路上回郡主府的心情可谓是糟糕透了。 好在回府后,郡主府的长史官冯子阶总算为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回禀郡主,永嘉一郡上季度的汤沐邑已清算完毕,请郡主旨意,是否依然循旧例返还封地,惠泽百姓?” 憬仪更衣过后,懒懒靠在美人榻上,隔一扇屏风,听冯子阶呈奏。 “嗯,永嘉素来风调雨顺,但我前些日子看奏报,说是腊月之前都不曾降雪,想来今年天象有异,会有灾情。除了返还这部分税银外,你从我私库中再拨些银两出去,以备赈灾。” 她父王和皇祖父都是勤政爱民之人,憬仪作出如此决定,也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 冯子阶只闻一道略含慵懒的清甜嗓音自屏风后传来,个中情致令他不由屏息片刻,才低声道:“郡主……您的婚期展眼将至,返还税银便罢了,若从私库拨出银两,于郡主筹办嫁妆无益。” 婚期? 温憬仪皱了皱眉,忽然忆起当日皇祖父说过,待她年满二九之期,便要赵明甫来风光迎娶。 眼下,她十八岁的生辰年底将至,可是,皇祖父并未等得到这一日,便已离她而去。 留她一人,孤零零地。 她忽然间意兴阑珊,叹了口气,道:“嫁妆的事再说吧,你按我吩咐行事即可。” 听出郡主似乎没什么兴致议论此事,冯子阶也不再追问。 临出门时,他又被叫住:“传孙谦来见我。” 孙谦与他,一人在暗,一人在明,是永嘉郡主的左膀右臂。他为长史官,操持郡主府一应明面上的事务,孙谦身为郡主侍卫统领,身负护卫郡主之责,但日常行事十分隐秘。 许多事,连他都不甚清楚。 冯子阶低低应是,这才离去。 “郡主,冯大人所言不错。”袖丹性格直爽利落,见冯子阶出了庭院,便心直口快嘟囔道:“郡主素来宽厚,赏赐奴婢们从不手软,更是从未要过封邑一分一毫的金银。可如今郡主眼看要出嫁了,还要倒贴银子给封地,到时候若是短了嫁妆,岂不是会被赵家人说三道四?” 壁青忙嗔道:“袖丹,不可胡言。皇室宗女的封地中,唯有永嘉近年来愈发兴盛,百姓安居,这全靠郡主菩萨心肠护佑,是积福积德的好事。何况当年先帝说过,嫁妆归郡主支配,任何人不得擅动,哪里轮得到他们姓赵的开口议论。” 憬仪“噗嗤”一笑,粉面含晕,情态极美,她指点着壁青:“好么,素日倒是没看出来你也有这般犀利的口齿。” 说罢,她慵懒道:“赵家人若是看不上我这点东西,那我不嫁又何妨?” *** 秦姑姑伺候着徐太后喂过廊下吊笼上那只紫蓝金刚鹦鹉,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窗边暖炕。 “蕙妃有几日不曾向皇后请安了?”徐太后悠悠饮了一口茶水,问道。 秦姑姑忙道:“已有五日了。自皇后娘娘病愈后,蕙妃便称身子不适或侍寝劳累,晨昏定省都推了。” “哼。”徐太后冷笑一声:“皇帝宠爱这种糊涂东西,自己也是个糊涂的!” 这话秦姑姑不敢接,转而道:“蕙妃娘娘爱拿乔也不是一两日了,只苦了皇后与太子。奴婢听闻,庆王近日可给了太子几次没脸,连带着二公主也与太子大呼小叫,有失规矩。” 二公主洳贞与三皇子温煜,皆为蕙妃所出。 徐太后眯着眼睛,淡淡道:“景德的确是过于猖狂了。先帝宠爱永嘉,连皇帝和哀家都从不折损她的体面,免得满朝大臣觉得哀家母子欺凌孤女,坏了名声。她倒好,自己轻浮,只想一味骑在永嘉头上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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