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姑道:“正是呢。当日先帝爷与盛德太子在世时,永嘉郡主何等风光,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称句当世明珠也不为过。太后您与先帝夫妻一体,自然是同心同德,一样宠爱郡主的。” 这话说得徐太后十分称心。 徐太后当年不过是显圣帝后宫中一不起眼的嫔妃,如今贵为太后,能以“夫妻”二字与先帝相提并论,将来还要与显圣帝同穴共寝,极大地满足了曾经深藏于她内心中的那些不甘。 她含笑吩咐秦姑姑:“罢了,景德有皇帝赏的合浦珠钗,哀家这做皇祖母的,自然要处事公允。红燕,将哀家库房里那枚芙蓉玉压襟赏给永嘉吧,着人即刻送去郡主府。” 正当秦姑姑满口称颂徐太后慈心之时,殿外忽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求太后娘娘救命!” 皇后宫中的姑姑竟然一点也不讲究仪态分寸,反而跌跌撞撞地闯进殿来,跪倒在徐太后脚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道。 “娘娘听说皇上打算带,带蕙妃去祭天,一时没接上气又晕过去了!眼下人事不知,求太后娘娘救救我们娘娘吧!” 徐太后和蔼的脸色骤然阴沉,颊边法令纹刻出更深的痕迹。 “胡闹!皇帝宠爱蕙妃真是没个分寸了,皇后还在,哪有妾妃随圣驾祭天的道理?这是要让天下臣民都耻笑皇室吗?!” 安姑姑哭道:“蕙妃那贱人,说我们娘娘身子不好,要是在祭坛上晕倒了,会触怒上天。皇上听了很不高兴,派人来吩咐娘娘安心养病,祭天的事就不用她管了。娘娘一听,当时就开始心口抽痛,后来更是痛得昏了过去。太后您帮帮我们娘娘吧……” 秦姑姑道:“这种事,满朝都知道不合规矩,可谁也不敢多说。蕙妃深得宠爱,二皇子又出息,大家都怕犯了他们的忌讳。太后您若是和皇上为此事闹了不愉快,蕙妃更要笑烂了嘴,还有谁来庇护皇后和太子呢。” 这话说到徐太后心坎里,她也不愿和皇帝母子离心,一时间犹豫不决。 “不过,皇上素来最听少师大人的劝,若是宣大人肯为皇后出言几句,倒是事半功倍。” 徐太后很是心动,但又有迟疑:“恐怕没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宣晟年纪轻轻位居三孤,心思深沉,又从来不涉党争。他肯定知道若是替皇后出言,难免被打上太子一党的烙印,哀家只怕吩咐不动他。” 秦姑姑忽然灵机一动,道:“奴婢曾听闻,昔日永嘉郡主曾在云浦山庄中受过业,与宣大人也算得上有同门之谊。若是请郡主从中说和,这件事就成了郡主心疼皇后的一片拳拳之心而向师兄求助,与党争无关,就算被拒也不至于伤了太后您的面子。” 徐太后一怔,想起确有此事。 她不禁赞赏地看了一眼秦姑姑,道:“很好,传旨去吧。告诉永嘉,事成之后,哀家另有赏赐。”
第3章 无情 事成之后有赏赐,若事不成呢? 温憬仪面上笑意盈然,看着壁青殷勤地送走了前来送赏报信的太监,这才淡了笑容。 太后可真是会给她出难题。 今日才在翰林院给宣晟甩了脸子,紧接着就要舔着脸凑上去求他。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饶是温憬仪这几年将忍功修炼到了极致,此刻也忍不住紧咬银牙。 自从父王母妃和皇祖父接连离世后,她才愈发懂何谓“人走茶凉”。 可从没有哪一刻,让她比此时更难受的。 太后摆明了是利用她,要她去亲近赵明甫,借以拉拢赵家这样的朝中清流;又要她像谄媚小人一样,舍弃自己的尊严去哀求宣晟,哪怕她与宣晟已经数年不曾联络,连见面三分情都无从谈起。 别看此时赏下什么芙蓉玉,若是宣晟拒绝了她,太后只怕转眼就会翻脸不认人。 可是她没有选择。 父王曾经再三叮嘱过她,她的身份有些特殊,今后难免有人借此生事。可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反击,便宁可忍一时之辱,也不作意气之争。 就算宣晟丝毫不念旧情,她也要试一试才肯罢休。 思及此,憬仪闭了闭眼,缓缓吩咐道:“将我的名帖送去少师府,就说我有事求见宣大人一面。” 既然递了名帖,那就是将此事过了明路,众人皆知。 无论如何,她也是晏国的郡主,宣晟贵为一国少师,明面上自然不会为难她一个女子。 何况温憬仪凭借着对宣晟的记忆,知道他表里如一,是个真正的君子。 宁欺君子不欺小人,憬仪心安理得。 所以接到少师府邀她明日过府一叙的回帖,她并不意外。 真正难的,是见到宣晟之后的处境。 当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憬仪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今日叹的气比从前加起来都要多。 “郡主,这芙蓉玉压襟,奴婢还是将它登册入库吧。” 入库的东西,轻易不会拿出来用。壁青说的委婉,其实就是在问憬仪,这物件是不是就不戴了。 毕竟,这样粗劣的品相,连郡主妆台的边角都登不上。 憬仪并未回答,反而从锦盒里取出那枚压襟,托在手心打量。 “蓝田盛产美玉,这芙蓉玉便是蓝田所特有的一种。因其色若芙蓉,淡粉流光,才因此命名,昔日杨贵妃最钟爱此玉。看这枚压襟,玉质温润,又精心雕制成芙蓉花样,也算得上是件好东西。” 袖丹嘴快:“可是郡主库房里,比这枚压襟品相好的美玉比比皆是,皆为当年先帝所赐,件件价值倾城。何况蓝田最出名的乃是翠玉,芙蓉玉到底只能算次品。太后娘娘这赏赐,真是……” 真是上不得台面。 往深了想,便是随意打发郡主,还要郡主感恩戴德。 壁青狠狠瞪了她一眼,逼得袖丹咽下去后头的话。 谁看不出来这压襟十分普通,就她有嘴,偏偏要说出来刺郡主的心。 憬仪若无其事,将压襟掷回锦盒里,道:“放在妆台上吧,改日进宫再替我搭配了佩起来。” 人情冷暖,这几年她已经渐渐习惯。 徐太后出身寒门,眼界不高,自然看什么都是珍品。若说她有意折辱自己,肯定不可能。她还用得着自己替她笼络人心,不会这么愚蠢。 只不过敷衍潦草是真,以为这么粗浅的好处就能把她拉拢过去,让她替他们冲锋陷阵。 实在太看低她温憬仪了。 蕙妃和景德摆明了看她不顺眼,她为情势所逼,有时不得不奉承徐太后与皇后,求得立足之地。可这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为人棋子,彻底失去自我。 憬仪想到白日里吩咐孙谦去查的事,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 虽然明知道会在少师府受到冷遇,但是心中知道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了。 坐在慎独堂里,喝下第三杯茶水,憬仪蹙眉朝壁青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叫住院内侍奉的人:“少师大人既然邀了我们郡主来,却叫郡主枯等,这怎么回事?” 可那人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壁青好生无奈。 “郡主,看来宣大人今日有事,没空见客,要不先回去吧?”她试探着问道。 憬仪实在没想到她头次登少师府的门,就会受如此冷遇。 一鼓作气,再而衰。若是放弃,之后她恐怕再也不会来第二次。 思及此处,她霍然起身朝屋外走去,却并不是走出院门,而是沿着抄手游廊,绕进了第二进院子。 来都来了,焉有放弃的道理。 少师府的第二进院子较之仅用来待客的前院,更显得阔大纵深。 草木葱茏却并不会旁逸斜出,山石奇绝嶙峋有致,偶尔有鸟鸣婉转却不见飞鸟身影,十步九曲、移步换景,处处透露出主人造景的心思之独特。 说来也奇,这一路走来竟没有人拦她,憬仪便自顾自朝前走去。 绕过绵延太湖石和成片修竹,眼前豁然开朗。 竟然是好大一片浅碧色湖水荡漾开,看样子,足有几顷。 隔着一池春水,憬仪遥遥看见宣晟和另一人站在横跨水面、弯如弦月的廊桥之上,正在谈论着什么。 她的出现很突然,宣晟五感敏锐,才一察觉湖对面有人出现,即刻打断谈话,朝她看来。 憬仪着一身明红与月白色相映的衣裙,在碧枝翠石映衬下,娇艳得如同一朵芍药花似的,十分夺人眼球。 顾焰见宣晟眉头微皱盯着那忽然出现的红衣白裙女子,心中有些惊讶。 隔着浩渺烟波,他已经不太能清晰分辨对岸那人的面目,但看少师大人的表情,像是瞬间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更有甚者,少师府规矩森严,比之皇宫都不差分毫。这女子究竟是何人,能够忽然出现在此处,更奇怪的是少师大人虽眉头紧皱,但却没有驱赶她的意思。 顾焰于是很有眼色地说道:“忙着议事却忘记了时辰,受业(1)还有客人等待,学生这就先告退了。” 宣晟面不改色,吩咐他:“将今日所说拟个条陈出来,军马采购一事干系重大,待我看过再议。” 顾焰沉稳应是,而后转身离去。 只剩憬仪与宣晟二人,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遥相对望。 她知道他看见她了。 若是如此,还避而不见,也未免太过分了。 正这样想着,憬仪就见宣晟似乎抬手捏了捏眉心,而后转身朝廊桥下走去,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桥下林间。 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见她? 憬仪咬了咬唇,愤愤跺脚。 也罢!行百里者半九十,她却不是这样的人。 何况,太后对此事十分关切,而她,也还有自己的打算,务必要将此事办成。 就算眼前的是阎罗殿,也只好闯到底试试了。 憬仪左右顾盼,欲寻新路往前,却见一个衣饰上得档次的仆从快步而来,口齿清晰对她道:“我家大人请郡主移步峻德堂相见。” 峻德堂掩映在层层修竹间,清幽静谧,悬山顶上落了浅浅一层青竹叶,随风而起,飒飒飞扬。 堂内大约是宣晟日常看书办公的地方,书案长桌、花樽榻床等陈设器具透出几分古朴和陈旧,桌上笔洗、砚台、镇纸等物归置得极为整齐。 厅内不乏松柏兰草的盆景,窗下养了几尾金鲫鱼,壁上挂了一张古琴,几幅画卷以作装饰,但也仅此而已。 初一入眼,会感到过于清淡,甚至寒酸。 唯有憬仪这样见识过许多好东西的利眼,才能一眼看出这里头的清贵与庄重。 一物一件,皆有来历。 她持着茶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屋内陈设,总觉得似曾相识。 正出神间,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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