憬仪也不推却,接过来一饮而尽。 明月楼外早已挤满了往来如织的宾客,将一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尚有余晖映照,那些花灯的光芒便不甚醒目。 饭毕,温沁与憬仪临窗对坐,一面喝着清甜果酿絮絮闲谈,一面指点着街上的各色花灯。 说话间,温沁立起身来,用手指着楼下,呼唤憬仪快看:“是不是那日在宫宴上与你交谈的那位姑娘?” 憬仪循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是宁莳。 只见她一袭白衣,于繁华丛中格外醒目,很有点遗世独立的清冷。 此时她正由侍女扶着,垫脚将自己手中的一盏梅花灯挂在明月楼所设的木杆之上。 “正是她。”憬仪点头,赞道:“好美的梅花灯,宁姐姐果然是蕙质兰心人物。” 那盏梅花灯极富巧思,通体由遒劲木枝攒成(1),古朴浑厚。居中大约有一盏风灯,从枝干缝隙中透出光芒来。每一根枝干上不知如何做到,零零落落点缀着白梅,清雅干净。 “你倒是与她才见一面就如此志趣相投,对她赞不绝口。”温沁在一旁默默开口。 憬仪掩唇笑道:“怎么有人说话带着一股醋味?宫宴上你分明不欲搭理我,怎么又知道我和谁交谈呢?” 温沁转过头去不接话,十足骄矜样。 “你叫她宁姐姐?她是宁国公的女儿?怎么以前从未见过?”想着此处,温沁忍不住开口问她。 温憬仪轻叹一声,道:“不错,是宁国公唯一的女儿。以前我也不识得她,那日与她交谈才得知,她从小身子不好,一直养在温泉别庄里,见不得外人。真是天妒英才,她这样出挑的姑娘,偏偏身体不好。我看她站立都需要人搀扶,显然是很孱弱。” 温沁亦是十分惋惜:“她穿这白衣当真醒目,风姿高洁,我方才一眼就看到她。不过,确如你所说,可惜了。” “也坐了许久,要不要去楼下走走,今日我买了好几份花神笺,你若有看中的,只管用我的投。”憬仪真是将姿态做足,连十两银子一份的花神笺都买了许多,只为哄温沁高兴。 温沁当然喜欢热闹,连忙答应。 下到楼下时,宁莳还并未走远,憬仪忙言笑晏晏招呼她:“宁姐姐,好巧,你也来花灯节。” 闻声,宁莳转头,只见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并肩而立,一个笑意盈然、一个面露好奇。她二人皆是容色出众、气质出尘之辈,站在一处,怎么看都觉赏心悦目。 “见过二位郡主。”宁莳笑着蹲礼,憬仪忙扶住她,道:“不需与我们客气,姐姐多保重身子。今日人多,可别被冲撞了。” 宁莳面露羞赧,道:“素日不常出门,以前在别庄里总听说城里的花灯节有意思,于是便求了母亲让我来今年的花灯节看看。喏,那花灯是我做的,令你们见笑了。” 她虽然年龄大了憬仪几岁,但是心性干净友善,很得她二人好感。 温沁已快步朝那盏灯走去,睁大了眼感叹:“哇,竟还是青蕊白梅。嗯,有梅花香气,这季节怎么会有梅花?”说着,她还嗅了嗅气味。 “是我以上等丝绢所制,又用旧年的梅花窨藏而成。梅花香气染进丝绢,因此便有些仿真。”宁莳笑着对温沁解释道。 三人交谈间言笑晏晏,十分投契的模样,殊不知不远处楼上,有二名男子正凭栏眺望着她们。
第18章 意难平 “堂堂天子少师,晏国第一权臣,竟也会纡尊降贵来这小茶坊里。啧啧啧,我还真是看不惯你这幅霁月清风的装模作样。” 宣晟面无表情啜饮着茶水,他对首坐着一个面戴鎏金面具、额边须发半垂的男子,正是温长策。 温长策见他不接话,恶意道:“花街灯如昼,少师大人不放眼欣赏满街美女,就光顾着喝茶。怎么,莫不是你清心寡欲久了,已经不行了?” 闻言,宣晟举杯的修长指骨轻敲杯壁,淡淡道:“温勉,今日是你说有事商谈,约我来此。如果你的‘有事’,就是说这些废话,那不必浪费我时间了。” 说罢,他放下茶杯,阖上碗盖,当真是欲走的姿态。 “啪”,温勉手中折扇不轻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撞击声,他道:“咦,那不是你的小郡主么,你确定不看看再走?万一她是与哪个野男人同游呢?” 宣晟抬眸看他,温勉耸耸肩,手上折扇轻轻一挥,指向窗外。 “喏,我看清了,不是野男人,是个女子。” 话音才落,他调笑无忌的姿态一收,骤然起身,手扶窗檐,凝眸看向楼下。 见状,宣晟才慢慢起身,走到他身后,一同往下看去。 只见是温憬仪、温沁,还有另一白衣女子,三人相对驻足,正在交谈。 此时夜幕降临,街上一派繁花似锦、灯炽如昼景象,那盏梅花灯散发出的灯光不偏不倚正正投射在三人面上,映照得她们娇颜如酡,笑靥比花还绚丽。 憬仪姿容艳绝,温沁娇憨可爱,宣晟不认识的那位女子则白衣胜雪,灵气飘逸。 见她们四周有人在窃窃偷看,宣晟不禁皱眉。 但最反常的还是温长策。 他可是恣肆随性惯了的人,调笑无忌、喜怒无常是常态,却很少会摆出此时那幅严肃深刻的模样。 宣晟见他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细细看去,是那位白衣女子。 “你认识她。”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温长策猛然回神,知道瞒不过宣晟一双利眼,唇角轻挑,笑道:“这天下美人,我温长策都认识。如何,你有意见吗?” 宣晟岂是这般容易糊弄之人:“我会派人去调查。” 温长策骤然变色,捏着折扇的手腕青筋迸发,他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你敢!” “我不与不坦率之人合作,你心性不正已成定局,如果还有重要的事瞒我,影响了大局,即便看在……面子上,我也不会容你。温勉,你知我宣晟历来言出必行,敢不敢,你尽可以试试。” 宣晟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足以代表了他的严肃。 温长策阴桀桀看他许久,胸膛起伏不定,捏住折扇的手腕不住颤抖。 终于,他似无法忍受般“哈哈”大笑两声,阴阳怪气道:“好好好,少师大人果然威严深重。” 语罢,笑容顿收,他冷冰冰道:“你放心吧,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数年前与我有些纠葛,因我不喜此人,所以此时看到才会失态。你要查只管去查好了,于你的大业不会有任何妨碍。毕竟,”他顿了顿,才道:“说不得她何时就死了。” 宣晟对他这番话并未表态,而是转身道:“此时此地不适合议事,注意掩护好你的身份,等我通知。” 温长策知道,宣晟是当真会去调查,他绝不容许任何纰漏出现。在查明白那女子身份之前,以宣晟的谨慎,不会与他见面。 但是,他无论如何调查,都不会有结果。 温长策复又转身看向楼下。 宁莳已经与温沁、憬仪辞别,正由侍女搀扶着登上马车。一袭白衣,在这满街的绫罗绸缎、庸脂俗粉中,独显不染尘的出脱。 辞别了宁莳,温沁和憬仪沿着大街走走停停,时而驻足看看别人的作品,时而商量是否投笺。 “我还是觉得这盏灯失之纤细了,非要论,还是……”憬仪话说到一半,忽觉温沁沉默下来,便转头看她。 却见她呆呆看着前方,脸上笑意全无,贝齿紧咬唇瓣,刻出深深白痕。 憬仪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 一面循温沁视线看去,只见前头不远处,顾焰正站在一女子身旁,二人一道仰头观灯。 憬仪心中暗叫糟糕,怎会如此不凑巧。今日本是为了修复温沁心中创伤而来,现下全毁了。她暗暗叹气。 “别看了,走,我们回明月楼去。”她坚定地拉起温沁的手,道。 温沁却呆若磐石,一动不动。方才还红润的面色,此时已经黯淡苍白,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温沁!”憬仪心中担忧,见她如失了魂魄一般,忙高声呼唤她的名字。 那头顾焰听见有人在唤温沁,不由自主收回视线,转头张望。 这一看,二人视线便对了个正着。 温沁见他看见自己,眼眶中泪水霎时滑落,她此时伤心欲绝,只觉自己如同丑角一般,又可笑又可怜,还要被他看见自己的难过模样,于是想也不想转身离去。 顾焰不由追随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却又硬生生止住步伐。 温憬仪匆忙间只顾看了他二人一眼,便转身追赶温沁。 “你怎么了?”顾焰身旁女子注意到他的异样,问他。 顾焰摇了摇头,道:“庄主命你进京办事,你却只顾观灯,还传信让我来寻你。” 许阙不满道:“横竖还没见到庄主,我玩一天怎么了。罢了罢了,反正注定要被庄主责罚,我还不如先看了灯再说。喂,我让你来是想让你借我点钱买花神笺,这京城的人忒会玩。你不借就算了,还噼里啪啦一通说教我,真烦死了。” 顾焰无心理会她的抱怨,总忍不住分神想方才温沁苍白含泪的模样。 也好,她今日见此情景,总该彻底死心了。 只是虽作此想,到底意难平。 *** 今日大街上人潮汹涌,温沁跑得飞快,憬仪不过才一顿足看了顾焰和那女子一眼的时间,就被人潮裹挟得再也追不上温沁了。 她又不敢高声呼喊,万一被有心人听见有女子落单,心生歹意,才是大事不妙。 想了想,憬仪吩咐侍卫先去寻找温沁,找到后即刻回明月楼禀报,她在那儿等消息。 虽然主意落定,可憬仪满心焦虑、担忧,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明月楼。 正在彷徨失措间,憬仪忽见宣晟正独自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师兄?” 温憬仪此时见到他,颇有些见到救命稻草的感觉,也来不及问他如何会来这里,忙道:“你可见过温沁回来?” 宣晟一手负在身后,摇了摇头。 温憬仪大失所望,不由向后踉跄一步。 连自己都回来了,温沁却没有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只求她千万不要出事,否则温憬仪会恨死自己。 宣晟见她摇摇欲坠,脸色微变,几步上前,以刚劲有力的手臂揽住她。 “长清郡主周围也有侍卫保护,你不必过于担忧。” 宣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在扶她坐下后,便松开手,淡淡道:“我方才在茶坊内看见你们,不欲打扰你们雅兴,便独自来了明月楼。” 憬仪失魂落魄点点头,见宣晟起身欲走,她忙拉住他的衣袖,颤着声音道:“师兄,别走!” 宣晟顿住,垂眸看她牵着自己衣袖时露出的一截莹白手腕,道:“我并非要走,而是吩咐益安持我名帖去找五城兵马司今日当值之人,有他们帮着找,会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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