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憬仪才步出正堂,踏上满是山石藤蔓铺陈、鹅卵石遍地的庭院内,四脚小方桌稳稳当当地立在草丛上,阳光下那小吊炉内的鱼汤雪白,翻滚之间热气涌动,她不禁暗暗吞咽口水。 宣晟颔首道:“坐,再晚些鲫鱼便要煮老了。” 她故作姿态道:“这是做饭吃饭的地方吗?还君子远庖厨呢,师父若是知道你这般乱来,定然会后悔收了你这个逆徒,把他老人家当年练字的好地方活生生变成灶房了。” 宣晟虽未笑,温憬仪却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被她如此明嘲暗讽一番,他自岿然不动,厚颜无耻得很。 “师父知道我是为了照顾你,只会满意我身为师兄关照师妹,不会介意这等小事。”他淡声反驳,手上已经揭开了煲饭的砂锅盖子。 浓郁香味霎时间扑鼻而来,香得温憬仪都懵了一瞬,肚子内的馋虫简直抑制不住地作祟,令她口中唾液无限分泌。 宣晟拿起小碗先舀了一碗汤与她,又道:“先把汤喝了再吃。” 与美食作对,便是同自己过不去,温憬仪历来看得开,说坐便坐,拿起调羹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山笋的鲜味与鲫鱼的清甜交织,安抚了她躁动的肠胃,滋润着四肢百骸,但她只觉得饿得更厉害了。 接二连三几口喝完了汤,温憬仪毫不客气拿起堆得小山尖似的碗,开始大快朵颐。 山菇煲饭是师父当年自创,他领着温憬仪上山捡拾蘑菇,而后又吩咐厨房做了这么一碗饭出来,彻底治好了温憬仪不爱动弹的懒病。从那之后,她有事没事便跑上山去,琢磨着找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做成好吃的。 也为宣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因为这一碗饭,勾起了二人相同的记忆,温憬仪吃了几口,那种羞赧情愫又再度涌上心头。 “你……” 她开了口,勉强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问宣晟道:“究竟是怎么知道阿选的身世的?” 昨夜一过,连师兄都不唤了。 听她如此说,宣晟手上的筷子微微顿住,凝眸看向她,道:“那日你从甘泉宫出来后,突发晕厥,我便有所怀疑。加之你醒来后,那幅遮遮掩掩的模样,欲盖弥彰。青儿,若你日后想瞒住我什么,还是装作无事发生样比较有用。” 不知怎的,此时听他叫自己“青儿”,倒无端多了些缠绵情意,温憬仪又觉热意涌上面庞,抑制不住地开始羞赧起来。 等等,什么叫日后她想瞒住他……温憬仪总觉得他是意有所指。 来不及分神,只听宣晟继续道:“那日甘泉宫内发生的诸事,我都已查明。你和丁昭仪的一举一动,虽然竭力掩饰,但终究露出异样,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你们先前在殿内举止言谈如常,却在四皇子进了殿内之后,忽然大失常态,又莫名其妙将所有人打发出去,个中缘由我便可轻易联系到四皇子身上。” 宣晟竟有如此手眼通天的本事? 皇宫禁内,他甚至可以随心所欲打听宫嫔言行举动,温憬仪骇然,心头涌上冲动想回顾一圈自己做过的那些对不起他的亏心事,却又不得不强自压抑,继续听他说。 “探查之人传讯来,在你离去之后,丁昭仪将自己关在小佛堂里三个多时辰,到夜深才出来。在佛堂里尚未燃尽的纸张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往生咒》的字样。丁昭仪父母俱在,并无至亲离世,陛下又身体康健,那么她是在为谁祈祷往生?这往生之人,大概就与你们的密谈有极深的联系。丁昭仪的往事,瞒得过别人,但我在英王潜邸时便为他谋士,自然清楚内情。” 温憬仪悚然一惊,看向宣晟。 她本以为宣晟会继续揭露温选不可言说的身世,可谁知他却话锋一转,说起了连她都不知的丁昭仪往事。 丁昭仪,从前是东宫殿下的宫御,可莫名其妙就入了英王府。 这件事在当时由温憬仪的母妃一手操办,极为隐秘,太子妃不曾让温憬仪知晓半点内情。 那日在甘泉宫内,丁昭仪绝望而屈辱的神情再一次呈现在温憬仪眼前,她请求温憬仪不要再追问的卑微语气,言犹在耳。 “什么往事?!”她迫切追问道:“师兄,你究竟知道什么?” 宣晟淡淡看她,道:“食不言,若是还要吃,便吃完再说。碗中煲饭凉了,香味便散了大半。” 温憬仪一口气横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十分气结,只觉他这吊人的本事已然是炉火纯青。 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分明是他不满自己辜负了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佳肴,要她细细品尝。 奈何急于知道内里故事,有求于他,温憬仪也只得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往下送,生怕宣晟一反悔便不肯继续说。 “慢点,师父的教导都丢在脑后了?食饭过急,不宜养护脾胃。”那监工的声音如讨命般传来,温憬仪一面放缓了吞咽速度,一面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宣晟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意。 用过午膳,填满五脏庙,温憬仪只觉浑身都舒坦。午风吹拂过她的面庞,连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惬意,她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像极了被捋顺了毛的小猫。 再怎么不愿承认,宣晟确是只凭厨艺便能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歇过一阵,她不曾忘记方才的话题,便邀请宣晟一道散步。 午后太阳正盛,二人慢悠悠地顺着林荫下石阶信步而行,倒不知所去何方。 林中溪水潺潺和蝉鸣声间或传来,更显得幽林寂寂,天地之大,独他二人。 “此处只有我们,你还不能说吗?” 温憬仪看宣晟毫无继续讲述的意图,咬咬牙,开了口。 这般沉默着不说话,无非便是想逼迫她先开口。 明明昨夜还说什么,想参与她的人生,转头却又这般欺负她,温憬仪愤愤咬唇。 宣晟瞥一眼她的情状,便知道她所思所想,轻笑出声:“我还以为,郡主吃过便不肯认账,宣某的便宜岂非被郡主白占了?” 温憬仪想起昨夜自己那副情难自已的模样,想起唇齿交融的缠绵,小巧的耳朵渐渐染得红透,她磕磕巴巴道:“吃什么?我何曾占过你的便宜?” 宣晟一本正经道:“方才郡主才吃过臣所制的汤饭,怎么一转眼便不肯认了?郡主怎么耳朵红了?”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游移到温憬仪的耳垂之上,不禁又笑:“除此之外,莫非还有别的?不知郡主想起什么了?” 一派光风霁月的坦荡模样发问,倒是显得他无私极了。 “你不想说就别说,最好一个字都别说!”温憬仪脸皮薄,禁不住他这般调笑,羞得不能自已,丢下这句硬梆梆的话语,便大步往前而去,将宣晟撇在身后。 宣晟含笑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认错:“是师兄不好,不气了,嗯?” 若是被他几句话就能哄好,未免伤了永嘉郡主的尊严。 她狠狠挣扎几下,手却依旧被他牢牢抓握住,温憬仪嘟着嘴别过头去,就是不肯看他,显然余怒未消。 宣晟轻声叹息,哄她:“小没良心的,昨夜是谁倚在我怀中点的头?又是谁今日一早便吩咐侍女将我打出去、见我如见陌生人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还敢说自己未曾赖账,你这般始乱终弃折磨于我,当真是上天派来的讨债鬼。” 不料他会在此时此地忽然提及昨晚之事,温憬仪一时慌乱起来,她固执地不肯回头看宣晟,实则已经心如乱麻,不知如何应对。
第50章 太子妃 “青青, 我非是为了逼迫你。”宣晟见她不动,便攥着她的手,一步步靠近, 道:“只是你答应我的事, 不可不作数。我已经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了希望,我不怕再等, 只怕你又反悔,让我空欢喜一场。与其如此慢刀子诛心, 倒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些。” 温憬仪慢慢垂下了头, 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若是逼迫她, 她大可装糊涂不认,可偏偏师兄是最懂如何拿捏她性子之人,如此温言软语地哄她,温憬仪只觉心中的坚硬防线片片塌落,溃不成军。 宣晟眼含笑意, 看她低着头假作无事拨弄着裙摆上的绦带,也不点破她的心思。 他伸出手,慢慢将她揽入怀中, 察觉到她的温顺依从, 不似从前总带着几分顽抗,宣晟抬起抚摸她青丝的左手有些微微颤抖。 “一切都交给我,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不需有任何顾虑。” 宣晟低首吻住她的额发, 唇瓣轻柔地摩挲着她光滑的额头, 珍之重之道。 温憬仪眼眶微热,她不喜欢失态, 正欲一如既往掩饰自己的脆弱,却忽然改了主意。 她真的可以做她想做的事吗? 怀中人忽然挣脱出来,瞪着眼睛看向他,眼眶中还含着清莹莹的一汪泪水,看起来又娇又倔,引人生怜。 宣晟垂眸与她相对,心有不解,忽见她恶狠狠地拉起他的衣袖,用力拭去泪水,嘴里还嘟囔着:“大骗子,一天嘴上说得好听,欺负人的事却一件也没少做!” 他哑然失笑,逗她:“我做了什么欺负你的事了?” 温憬仪一顿,丢下他的胳膊,抬头看他,神情中有几分狡黠:“又想耍我,我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中你的奸计。” “孺子可教也,郡主如此冰雪聪明,臣真是担心今后,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宣晟似叹似笑。 温憬仪撇撇嘴,不屑道:“好大的脸,你是我师父吗?明明不过是师兄而已。” 宣晟点头应是:“郡主言之有理。” “宣晟。”温憬仪忽然一本正经唤他的姓名,道:“你说的话,当真作数吗?我明明记得小时候,你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背地里一定暗暗嫌弃我是个麻烦精吧?每次拉着你出门,虽然你已经极力掩饰,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中的抗拒。” 这又是未曾预料过的话题,宣晟竟一时语塞。 本以为他从前已经掩饰得够好了,谁知眼前人聪颖至极,小小年纪就看得明白事情,要想瞒过她,当真不易。 “怎么,心虚啦?”温憬仪穷追猛打,难得将他军的时候,自然步步紧逼。 宣晟无奈道:“从前是从前,那时……现如今,我们都已长成,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何况,那时臣并未倾慕郡主,此时不可与旧事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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