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这是什么。” 坚硬的制品相敲,清脆的一声响。接着许停舟便看到了黑暗中,借一点点光都能看得到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个银色的令牌,小巧的方形。另一物瞧着是个玉镯。 “这是……将军府令牌,和夫人的镯子?”许停舟冷静下来,面露疑惑。 “你见过啊。”阿姀随便将它套在了手上,“很识货嘛,许大人。” 这只镯子,许停舟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李崇玄夫人的手腕上见过。 刘氏是极温柔的人,书房议事时她便常送些茶点来照管一众官员的饥饱。许停舟也吃过刘氏几次茶,稍微留心一下便知镯子的成色。 阿姀也是赌赢的。 李崇玄这个人真是死板得很,大婚那日她便知道李崇玄送了一个玉镯,势必会给自己夫人再买一个一样的。 虽然玉饰根本没有完全相同的,但玉镯向来做一对。要么就是找一成色形状相同的,要么就是回去将一对里的另一只买回去。 看许停舟熟悉的样子,果然是如此。 令牌便是另外一码事了。 这物件说起来,并不是给阿姀的。李崇玄当年在原州初立府,便令工匠打了几枚令牌充作信物,送给至交好友或相熟的人,以备不时之需。 见将军府令牌,如见李崇玄本人,与皇帝的金令也是一样的功效。 阿姀手中的这枚,便是当时送给她母后陈昭瑛的。是以看着磨损略重,有些年头了。 逃出都城时,崔夫人塞给她的包裹里东西很多。阿姀丢了些用不到的金银首饰,又沉又典当不得,却刻意留下了这枚沉甸甸的令牌。 就是为了能有今日。 许停舟见了这两物,也矛盾得很。 他又想起了李崇玄嘱咐的带好一事,难道主公跟召侯夫妇,真的有些交情吗? 可尤潼这事,也是李崇玄亲自吩咐的不可声张。 “你也可以不说。”衡沚静静听了半天,顺手替公主加了把柴火,“你一个执笔,自请来查案不就是为了立功么。” 许停舟身形一顿。 “即便是再离奇的死法,最终都会查清。届时本侯入原州,说起你不从上令,你也是竹篮打水。”一片寂静之中,小侯爷的话语声冰凉入骨,“掂量着看吧。” 这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将白脸儿演得一唱一和。 许停舟沉下心来一想。 衡沚说的话的确是他面临的现状。 神仙打架,小鬼儿遭殃。如今李崇玄并面前这一对“璧人”便是神仙,他自己便死这个上下不得的小鬼儿。 不说今夜之后恐都没有好日子过,可说了也不见得不行。万一这侯夫人就是想听点故事解个闷儿呢? 反正她又没有什么背景,听闻不过是浣衣女罢了。一切还不都是沾了召侯的光? “尤潼。”许停舟犹豫着,“不是个普通的司兵。” “他身上,似乎藏着崇安殿的秘密。” ---- 衡沚:她是我妻,嗯。(攥拳,自我肯定)
第22章 诘问 ===== “原州跟恪州,近来是怎么回事?” 新帝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吹草动,这两日来日日点几个大臣到崇安殿议事,像问膳食局点菜似的。 “两地向来无什么交集,李崇玄派一队兵去恪州是干什么?” 说好听点是议事,归根究底就是找几个人听他发牢骚。 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脑子一根筋,从来算计不了人心。 不是不想,是压根儿不会。 而且话头又密,絮絮叨叨地。连昨天夜里做了什么梦、午时吃了什么不如意的菜,都能拿出来念叨念叨。 比如眼下在殿中书房候着的,是中书侍郎吕中庭和台院侍御史孔究、殿院殿中侍御史曹均。 三人立在御案之后,皆是复杂一片的情绪。 叫御史台的人来,是想掰扯掰扯这李崇玄私自派人去恪州的事,到底能不能算是个事。 若是能,那明日一早弹劾李崇玄的折子,便能将御案压塌。届时管他有错无错,反正新帝心中不爽,找个由头扣他一年俸禄也挺好。 孔究跟曹均两人翻来想去,这岂有他二人说话的余地?君要论罪,谁敢说无罪。 现今的御史台,早就不是刚正不阿清水芙蓉般的御史台啦。新帝一个不高兴,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吕中庭更是相对无言。 今日送折子这是本不该他来。临近除夕,上至六部下至各司都在盘点算账,按道理是得由中书令来送折子,与皇帝商议这些事的。 也就是说他这个中书侍郎品级不够。 中书令这两日正巧抱病在家,告了假,于是这活儿便落在了吕中庭与另一位侍郎身上。 在都城,原本几家之间互相争权夺利已经把这片水搅浑了,再参与进原州和恪州的事,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吕中庭科举出身,家世清清白白。干了一辈子也才熬到如今四品侍郎的位置,说实在已经算是很了得了。 他不想趟这浑水,这会儿像火架子上的鱼似的煎熬。 “你说!”好巧不巧,新帝那手一指,正巧点中了吕中庭,“李崇玄岂非有与召侯勾结之心啊?” 吕中庭躬一躬腰,趁机长吸了一口气。“回陛下,臣愚钝,不如陛下眼目明朗。” 朝中的情况,也与武安帝在位时大不相同了。 六品以下的官员,除了家中急需用钱的,已经拖了半年的俸禄没发了。户部和吏部的人如今连门都不敢出,碰上的同僚都生怕是来讨钱的。 不过新帝浑然不在意。 这皇宫住得厌倦了,新帝叫工部做了草图,已经在西郊的眷池边修了许久行宫了。工部全权接手行宫营造,也不敢擅自停工,只要一缺钱就往户部去支。 反正是拿了皇帝敕令的,谁敢对此有异议。 新帝渐渐不得人心,全靠皇权压迫才令这些官员们臣服。 “你确实愚钝呐!”新帝耐不住性子,指着吕中庭鼻子骂起来,“你一个当臣子的,不能为朕分忧,要你有何用!” 殿中三人双膝一弯,纷纷跪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 新帝正欲爆发,薛平忽然从殿外进来,不怕死地要通传。 “陛下,中书令大人在殿外,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手一叉腰,新帝索性连着一起骂,“糊涂东西!没瞧见朕在忙吗!” 薛平对这种状况,都是见怪不怪了。他这主子向来脾气古怪,登基之后尤其脾气更差,打骂宫人都是时有的事。 于是薛平也迅速跪下装恭敬,才继续回话,“是奴才不长眼。但中书令大人说是原州的折子要呈递,奴才见陛下这几日正烦忧此事,不敢不上心。” 一听是原州,新帝头顶的火忽然又被浇灭了。 原州,那不早说。 “叫进来。”手臂一挥,新帝皱着眉头转身坐回龙椅。 吕中庭跪着,听见殿外脚步声渐渐逼近,也耐不住好奇,垂头偷看了一眼。 果然是中书令大人。 吕中庭心中忧虑更甚。 他殿试放榜后,烧尾宴上中书令严同均便称赞他文章俊逸。此后外放十年,终于回调中书省时,更是对他关怀有加。 可以说,严同均的殷切希冀,吕中庭在战战兢兢中看得一清二楚。 他自认不是个刚直果敢的忠臣,此生志向便在于合家安宁食粮不缺,对于做官并没有什么兴致。也是从幼时为拜托贫困死读书,人人考功名他便也考功名。 等真的考中了,也是在任上点卯,靠着谨慎不出错升官也算顺利。 严同均年已耳顺,在朝中留不了几天了,却始终想给这个一直当做自己学生看待的后生铺一条稳妥的去路。 所以今日他撑着病躯,也得救吕中庭一命。 “陛下,这是原州快马送来的陈表,请您过目。” 折子递到新帝手中,他才扫了一眼跪着的几个人,轻飘飘吩咐一句,“都起来吧。” 吕中庭赶忙上前,搀扶了严同均一把。 李崇玄虽是武将,对官场与君臣之事并不算敏锐,可也比新帝清醒多了。在决定派人去恪州时,许停舟就帮他草写了这封陈表,与许停舟一起出发。 一个往恪州,一个往都城,哪儿的事都不耽误。 薛平见新帝几眼扫了大半篇幅,掂量着问,“陛下,可算顺心啊?” 文中写道,李崇玄的一个手下办官差到了恪州骛岭道,便顺便在宕山偷了几天闲。谁知这一偷,却离奇死了。 因为身上带着官印与刺史手令,便不好直接算了。再说人也算是自己手下,便派了人去协同调查,顺便带回来归葬。 都城离原州更远,所以信恐有到的不及时,望陛下恕罪。 言辞倒是恳切。 新帝这么一看,疑心算是消了一半。原州、恪州与蜀中是大崇眼下最多人盯着的地方。若是私下勾连,便不须专程递一封陈表来了。 思忖这这一层,怒火也消减了些。 “李崇玄,死了个手下人派人去查。即是如此,薛平!” 应着新帝的吩咐,薛平赶快上前几步,“奴才在。” “传朕口谕,命李崇玄查清之后上表详述这桩命案,朕便不予追究了。” 这下好,皆大欢喜。中书省和御史台,哪儿都不用为新帝的发疯劳心劳神了。 吕中庭擦了擦额汗,手中还搀扶着严同均出了殿门。 “严大人,身体怎么样?这几日省中多事,还未去探病侍疾,您还先来救了下官,实在是……”吕中庭说到一半,便觉羞愧难当。 一阵风吹过,受了凉,严同均轻咳几声。 吕中庭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年了都未激出吕中庭的忠勇。虽然已然知道他千里马未逢伯乐,但他们二人都已不算青春了。 若待自己死去,留给这江山的便不知道还剩下什么了。 严同均长叹一口气,“我还行,不说这个啦。”拍了拍这个当徒弟对待的小子,权作一年到头的慰藉。 雪还未降临都城,新的一年是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可千里之外的宕山,已是雪白苍茫的一片了。 “这天也太冷了。” 许停舟自被识破计谋,收了那番神通,三人相处的氛围便轻松了不少。 这是许停舟自己发觉的,那夜审讯一般压抑,比这大雪更闷。 还是眼前的羊肉暖锅,更让人觉得身处人间。 锅子咕嘟咕嘟在火上煮着,热气朦胧中,阿姀捧着个小碗开始捋思路。 “从这几天对尤潼验尸的成果,现在我们大致可推论出些事来。”阿姀说一句,往锅中加一块萝卜,“其一,尤潼脐处有一不明刀伤,但屋中并未发现刀刃,所以一定是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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