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面色一窘。 好在嬴政年轻人爱玩的脾性没有发作,而是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顺手帮忙整理了她的散乱的发髻。微风浮动,宽大的衣袍忽然贴在了肩臂,挡住了徐徐吹来的春风,檀木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勾起了脸红心跳的回忆。 江宁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又热起来了。真是的,这么体贴,万一我心动了怎么办?她用自己冰凉的手给自己的脸颊降温。 嬴政后退一步,看到她的动作:“你还真容易脸红。” “是王上你靠得太近了,男女授受不亲。”江宁一边揉脸一边嘟囔,“小心惹得谁家女子心动,央求太后们赐婚,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寡人事务繁忙,哪有时间见那些妙龄女子。中谒者令怕是要白操心了。”嬴政催促,“快走了,祖母该等急了。” “王上,臣没说要陪你夏太后去吧。” “我带的仆从都回去了,只能中谒者令陪着了。” “王上你这叫压榨。”江宁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跟了上去。 因为久不见好,夏太后的宫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宫室中静悄悄的,每个人都放轻了脚步,嬴政甚至取下了腰间的组玉。 支离破碎的咳嗽声打破了安静的气氛,江宁跟在嬴政身后跨进室内,便看到夏太后拿着帕子堵着嘴咳嗽,好像再用力一些便能咳断脊骨。 就好像羊脂玉瓶里的绣球花,因为生命的人流失,而渐渐枯萎。 见到他们来后,夏太后招了招手让嬴政上前。 “祖母的病情不见好,还是换一副药吧。”嬴政眸中浮动着担忧的神色。 夏太后靠在凭几上摆了摆手:“不必了。只是年岁大了,身子骨不中用了,不必责怪汤药。” 见夏太后坚持,嬴政便不再提换药之事了,只是与夏太后说若有需要尽管向他说。 “王上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夏太后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让左右退下。 嬴政:“孙儿也即将亲政,母亲与吕不韦生出间隙,故而孙儿想在亲政后快速处理掉吕不韦的势力。” 江宁一怔,她本以为嬴政是来探病却不想竟然是商量怎么处理掉吕不韦。嘶,自己算不算间接性的见证了始皇帝拔除权臣的重要时刻? “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夏太后有些担忧,“拔出吕不韦一人倒不难,可是他的势力范围下的官员空缺——” 确实,想除掉一群人并不难,难的是在除掉他们的后国家还能正常运作。而且还有一点,如果楚外戚趁机作大成为第二个吕不韦要怎么办?江宁想这也是夏太后迟疑的缘故。 不过江宁想相比于掣肘的“仲父”,外戚对于嬴政来说并不算什么。因为他还有李斯这把刀,这把刀会替他处理好一切的。当年昭襄王就是用范雎这把刀砍掉了楚外戚繁茂的枝叶。 “六国犹如风中残烛,正是秦国东出的机会。若六国之中出现如燕昭王者,秦国东出便难了。机会稍纵即逝,已经容不得相邦慢慢蚕食了。且孙儿有自信压住各方。” 明明听起来是十分狂妄的话,偏偏从嬴政嘴里说出来后,只能让人感到自信,令人信服。江宁感叹,这大概天生的气魄吧。 夏太后像是被嬴政说服了,她握着嬴政道:“也罢,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放心去做,祖母会替你打理好一切的。” 嬴政动容。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想像这样握住你父亲的手。可我只来得及握住他托孤的手——”夏太后眸中隐隐有泪光,仿佛通过嬴政弥补了未能同嬴异人站在一起的遗憾。 “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完成父王遗志的。” 夏太后擦了擦眼泪,又如普通人家的祖母同嬴政说了很多话。江宁立在嬴政的身后注视着这天下难得的温情一幕。她想,天子级别的墓葬规格,大概就是嬴政对祖母的追思和感激吧。 回到章台宫后,江宁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她要去找宦者令问寺人来着。她一边快步走向宦者令做事的地方,一边在心里碎碎念,真是一遇到嬴政就容易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中谒者令不必愧疚,王上的事情更重要。”宦者令是个和蔼的老人家,据说在昭襄王的时候就是宦者令了,可以说得上是宫里的资深老人了。 江宁:“大人真是善解人意。我前些日子得了一件瓷器,做工精巧。可惜我是个俗人,不懂它,想着宦者令是个善收集巧物的行家,它在你这比在我哪合适,赶明儿我叫人给你送来。” “中谒者令客气了。”宦者令对其笑容,随后缓缓地说起了正事,“你托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些眉目。” 江宁扶着宦者令坐下后,自己坐到书案对面。 “我按照女子的描述核对了甘泉宫的寺人,找到了附和中谒者令所描述之人。翻了他的文书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因为在外面犯了事才被送进来当寺人的。不过也是奇怪,这人净身后便被甘泉宫的人提走了。眼下此人已经是太后身边的亲信了。” “大人可知他叫什么?” “嫪毐,我记得他好像是相邦的……门客?” 夕阳下,老宦官的容貌变得模糊起来。深红色的霞光令人惴惴不安,其实在听到这段经历的时候,江宁便隐隐有坐立不安之感。现下听到了这个名字,江宁的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就差蹦出来了。 嫪毐,赵姬的情夫,那个撺掇赵姬发动蕲年宫之乱的嫪毐! 该死,他什么时候进宫!她怎么不知道? “中谒者令怎么了?”宦者令察觉到了江宁的异样。 江宁强迫自己露出得体的笑容,妥善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没事。这件事情还望大人保密。” 宦者令处于深宫多年,对现下的情形一清二楚。他笑了起来;“中谒者令说笑了,今日我与中谒者令不过是在讨论瓷器而已。” 好在宦者令识趣,江宁也不必多费心思去跟他纠缠。现下他要想个法子,把赵姬和嫪毐的事情透露给嬴政,让他有个准备。 但问题是要怎么透露呢?她总不能说自己能掐会算算出来的吧。
第60章 (一更) 夜色深深, 群星闪烁。江宁裹着被子坐在软榻上扒拉着手指,默默估算时间确定现在处于哪个节点。 关于嫪毐的事情,江宁也只是当时八卦的时候扫了一眼。她以为赵姬和嫪毐好上后不久便有身孕, 因此估算错了嫪毐进宫的时间。现在一看, 嫪毐进宫的时间明显比她想得早。 头疼,错过了一次阻拦蕲年宫之乱的机会, 江宁按着太阳穴。她伸出手指扒拉着时间捋顺事情, 现在是秦王政六年, 距离蕲年宫之乱还有三年。这三年咸阳城中会发生什么呢? 啊!江宁激动地捶着床板,等等,成蟜之乱好像是在这三年中发生的!这几年看着嬴政和成蟜关系融洽, 她也渐渐地忽视了成蟜之乱的事实。若不是嫪毐的事情提醒她,只怕是事情落到眼前她才能想起来。 但这又牵扯出了另一个疑点, 据她所知成蟜和嬴政兄弟关系融洽, 而且成蟜身后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发动叛乱, 从感情和理性出发, 成蟜都不应该叛乱。那到底是什么让他起了谋反之心? 这下一个问题没解决反倒牵起了另一个问题, 江宁看了一眼床顶心道,完了这下该我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江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请人帮忙把一件瓷器送给宦者令。而她自己则奉命去挑选送给荀子邹衍的践行礼物。虽然她希望这两位留在秦国, 奈何两人都想落叶归根, 所以她也只能尊重他们的愿望, 好好地选礼物以表敬意了。 她听说嬴政让李斯将一套茶具送给韩非作为送别礼物, 这让江宁疑惑,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有交流的,她竟不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 韩非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韩非子,思想也还是那个思想,也一定会吸引到嬴政。今年的书法鉴赏大会只不过是让两人提前见面而已。唯一不同的是,此时时局压迫并不紧张,两人能够毫无保留的交流一番。 聊得高兴,送个礼物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江宁耸肩,我还是琢磨琢磨成蟜之乱的原因吧。 绕过一片池塘,穿过花丛,江宁看到了坐在台阶的成蟜,他手里拿着几根绳子,好像在编什么东西。江宁眼角抽动,这叫什么?说成蟜成蟜到吗? 不过既然是成蟜之乱,主角是成蟜,何不妨探一下成蟜呢?虽然这么做不好,但她总要去逐一排查,不只是为了嬴政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这么想着,江宁迈步上前。 “王弟你在做什么呢?” 成蟜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立刻把双手背在身后,然而红玛瑙珠子又从身后滚了出来。成蟜慌慌张张地捡,结果更多的珠子滚出来了。左支右绌的样子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江宁蹲下身子帮忙捡起滚到她脚边的珠子,交到了红着脸的成蟜:“怎么想着串珠子了?” 成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是闲着没事,是随便玩玩的。 骗谁呢,肯定是送给百里茹的。江宁如此想着。 但看着连谎都不会撒的成蟜,她不免怀疑起叛乱的真假。她也算是看着成蟜长大的,小时候因为仁弱被父母嫌弃,长大后自由散漫无拘无束,她实在看不出来他对王位感兴趣。 难道是被形势推动不得不造反?好像说得通,当时秦国处于统一天下的前夕,实力远超六国,成蟜只要老老实实的,他绝对能安稳一生。可是他偏偏起兵谋反,不少学者提出了类似的疑问却没有答案。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江宁看着抱着珠子羞涩不已的成蟜,在阳光下勾勒下,他的轮廓变得模糊,渐渐地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 “宁姊?”成蟜注意到了江宁的眼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江宁闻言就着原本的表情调侃:“东西倒是没落在你的脸上,不过你撒谎的技术可不到家。编手链送给茹女子的?” 成蟜啊了一声,问道:“阿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不知道。前两天不还闹脾气吗?现下和好了?”江宁调笑,“没法找茹女子发脾气就找赵魏的公子发脾气,我要不去的话你是要跟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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