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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呵呵两声，旋即进了内室。过了很久，方才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块玉佩出来。那玉佩上盖着一块红布，她蹙蹙眉，冲着李知意道：“贵人若是说准了买下，我可就掀了啊。” “说准了。”李知意点点头。小竹的腰间从没有什么值钱的佩玉，今日难得喜欢，自然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这块玉佩，可价值三千两银子！”女掌柜看着二人，眼神里有些不屑。 李知意听得不耐，随意从怀中摸出三张银票搁在桌案上，堵住了女掌柜的嘴。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谄媚了。 “贵人您看您，我不过玩笑罢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将眼前的红布揭开。 入眼的那块玉，实在让李知意惊讶。那是她曾失去的一块玉，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一只飞天凤凰，玉色如香妃，腻腻如滑脂，温温如泉水。 这块玉，是当初她的凰玉啊。分毫不差。 李知意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小竹，你记得吗？父亲说，那块凰玉是母亲孕中亲手为我打磨出来的。” “我记得。姑娘，你说会不会是老夫人在天有灵，知道姑娘的玉碎了，所以特意为姑娘又准备了一块。”小竹将那块玉放进李知意的手心里，轻轻合上。“我说我怎么今日这般想要一块玉佩呢，原来是因为有这样的事等着咱们。姑娘，咱们买下它吧，我们不在意什么凰命不凰命的，只冲着老夫人的心意。你说，可好？” 李知意轻轻埋头，泪花在眼圈里晃悠着，却忍不住问道：“可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呢？”她抬眸看向那女掌柜，女掌柜顿时摆手道：“这块玉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可不是你家什么夫人打磨的那一块。” “那许是老夫人看过同样的图纸吧。”小竹猜测道。 “或许吧。”李知意将腰间香囊拆开，轻轻地将这枚凰玉放入其中。在去扬州之前遇到这块玉，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我要这块！”这会，小竹选了方才女掌柜带来的托盘上面的一块竹报平安墨色翡翠。“姑娘看看，和我这一身翠竹的衣裳，是不是极搭？” “好，就买这块。”李知意随手又摸了张银票出来，毫不犹豫地替小竹买了下来。 而这一日，小竹似乎格外有逛街的兴致。捏着墨色翡翠出了门，她便牵着李知意的手钻进了对面的一家成衣铺。这家铺子此刻十分热闹，似乎掌柜正在演示一种别出心裁的绣法。用她的话说，这种绣法织出来的衣裳颜色更加华丽多变。 “瞧这面料倒是看不出什么来。”有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随后，更多的声音附和起来。“就是啊，这绣法瞧着跟正常的也没什么区别啊。”“怎么就颜色多变了？” 那年轻女掌柜面皮薄，很快便被众人怼得双耳赤红。李知意见她下不来台，便凑在小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小竹闻言一笑，很快朗声道：“掌柜，您把面料挂在没有光的地方，自然大伙看不见颜色多变。不如这样，您找个人试一试这面料制出来的衣裳，众人自然便能瞧出来有何不同了。” “对对，这是个好主意。我这刚刚开店，倒是糊涂了。”女掌柜感激地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店内众人。可惜，她的店里雇的大多是一些年迈的妇人，很明显穿不出这衣裳的美丽。她的眼神转了几圈，最后只好把目光投向小竹。 “姑娘，您好人做到底，不如就请姑娘帮我试一试吧。若是姑娘穿好了，我便送一件衣裳给您。”女掌柜说得十分诚恳。 小竹连连摇头。“我可不成。我最近吃得太多，脸都要圆成月饼了。这样这样，我家姑娘可以。我家姑娘生得极好看。” 说着话，她将带着帷帽的李知意推到了人前。李知意双手骤然攥紧，显然没想到小竹今日会这般莽撞。 “小竹！”她埋怨地看向小竹，可小竹却连连冲她比划着，示意她帮个忙。李知意颇是无奈，又见那女掌柜满面谢意，也就只能答应了。 一听李知意说好吧，女掌柜立刻拉着她进了后面的一间暗室。暗室里堆着乱七八糟的衣裳和首饰，又因衣裳怕晒，所以门窗几乎都只留一条缝隙，显得昏暗极了。李知意进了门便开始后悔，可女掌柜的话说得极卑微。 “姑娘委屈些吧，咱们这没有再干净亮堂的房间了。您若不帮我这一次，我今日又怎么下的来台呢。” “好吧。”李知意只能妥协了。“那请选干净的衣裳吧。” “您放心，衣裳定然是全新的。”女掌柜动作利落地从一个角落抽出一件成衣，不等李知意看清上面的花纹，便很快替她穿上了身。就着若有若无的光亮，李知意发觉这件衣裳的确华丽，上面的绣纹繁复华美不说，似乎还用了翠绿泛光的孔雀羽。偶有一瞬裙裾抖落，她竟被晃得眼睛一痛，有此可见这衣裳有多艳美。 “为配衣裳，有劳姑娘把首饰也换了吧。”女掌柜再次恳求。 帮人帮到底。李知意自然点了点头。不想那女掌柜的动作极其迅速，竟三下五除二连发髻都替她拆了重新梳好。而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套华丽的头饰便被一一簪在了髻间。 “有镜子吗？我想看一看。”李知意忍不住道。从这个头饰的重量上看，她十分怀疑这位女掌柜是将整个暗室的首饰全都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来不及了，姑娘别瞧了。您抚着我的手，咱们从后门走吧。这会人都到后门了呢。” “后门？”李知意被说得恍恍惚惚，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小竹在哪，便被女掌柜握住了手，而后带着她开了另一个方向的门，穿过细长无人的巷子，直到步入一条长街。 那是一条十分开阔的长街。视野所及，终点正是皇宫的正门。正门之前，直到脚下，都是干净通透的大理石路面。显然每一块大理石都被精心打磨过，此刻泛着灰白的光。而长街的两侧，则种满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那梧桐树每一片树叶都有巴掌大小，翠绿如云，冠冠如盖。 在那翠绿的树冠下，又站着无数百姓。此刻他们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那个人，自然便是此刻一袭烟霞色鸾衣的李知意。无需开口，她只站在那，便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 少女扼腕，老人拈须，垂髫羡羡，男女瞠目。 可李知意的心却是没有着落的。“小竹，小竹……”没等她慌张地呼唤两声，身边便有人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 “姑娘别怕，我在呢。姑娘，这不是从前了。您听一听，看一看，百姓们都很感激您呢。祈雨，施粥，广济堂，孤独院，义学，修路……您的一桩桩事迹，如今无人不晓。” 在小竹温和的声音里，李知意的心渐渐安定。她认真地看去，果然见百姓们手里捧着的都是时令鲜花或礼物。而站在人群中最显眼位置的，正是那些被自己帮助过的人们。 “别怕，姑娘，您该往前走了。”小竹轻轻地向前一送，却并没有远去，而是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替她牵起长长的裙尾。 在众人感激而喜爱的视线里，李知意才渐渐感受到脚下土地的踏实。可是，她要到哪里去呢？该走到哪里呢？ 前面是辉煌富丽的皇宫，宫里有片片琉璃瓦，踩上去便会粉身碎骨吧。宫里有深深宫墙柳，连春日也照不绿吧。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位身穿明黄服制的男人。他站在那千级白玉石阶的最下方，以龙纹石壁为衬，逸色如画，气宇轩昂。 此刻他的脊背笔直挺秀，蕴藏着强烈的坚毅之气。而那层坚毅之气下，又难掩眉眼间化不去的深情。 是的，宫里不仅有翠绿剪边的琉璃瓦和深红哀怨的红砖墙，更有一个从前伤害过她却又深深懊悔的男人。 祁渊。 “别怕。”他的声音卑微而温暖。“李知意，这是一道圣旨，你先看一看，可好？” 明黄的圣旨卷轴躺在他的手心里。 立后的诏书吗？李知意觉得有几分可笑。他以为他用这种方法就能胁迫自己答应他？ 带着这样的心思，她满脸不在意地摊开卷轴。 在视线一行行扫过去的瞬间，原本的不屑渐渐变成了诧异。因为圣旨里并不是什么立后的诏书，而是一份和离书。与当初的和离书不同，这份和离书用的是皇帝的御印。 而且，在最后的日期和时辰都是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想到身后还有无数百姓看着，她轻轻地问。 祁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鼓足所有勇气跪在了石阶前。李知意心头一慌，正要扶起他，可低头撞入眼帘的却是自己身上绣着的五色雉鸟。而那鸟尾上坠着的，正是她那块失而复得的凰玉。 李知意怔住了。在她怔住的一瞬间，祁渊跪地立身。 皇帝一跪，万民齐拜。在这样举世未闻的场面里，她彻底呆住了。 “李知意，我欠你的，大约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可我，还是想求一个机会，求一个与你从头再来的机会。万民在此，我为当初的所作所为向你认罪。大哥的腹痛之药，祈雨台上你受的苦，住在潜邸里你每日的付出，你用血刻下的长命经……李知意，这一件件事，都让我无比后悔。” “你从来都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是我不配，是朕不配，我没有珍惜你。今日，我实在不能再让你去扬州了。我做不到，我实在做不到。” “李知意，朕求你，别再离开了，好不好？你不需要原谅朕，你只需要看着我一点点努力，别放弃我，就好。” “李知意，你手里握着的是一张盖了御印的和离书。也就是说，只要你对我的所做所言有半句不满意，随时便可与朕提出和离。知意，万民为证，这是你的退路。朕，保你自由，也会保你一生欢喜。所以，后路在此，前路，能不能再陪朕，陪我，试着走一走呢？哪怕一试，只是一试而已。” 她皓白如玉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缀满他的泪水。而此刻长街上，那些百姓们的心也早已提起来。 接过他手中写着和离书的圣旨，她一点点将它卷起，终于不再犹豫。“我们试试吧。”她看着祁渊破碎而卑微的脸庞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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