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大官来了,今日收拾了江州和潞州这些恶棍呢。” “再大的官又能怎样。你们不知道吧,咱们潞州和江州如今不是当今陛下管着,而是归陛下的兄弟管着。” “兄弟?是哪一位?” “那咱们就不知道了,听说是机密,叫什么五王议政。所以啊,再大的官也没用,吓不住人家做王爷的人。” “我也听说了。不仅咱们江州和潞州日子难过,还有的州府如今跟没头苍蝇似的,上面一条旨意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呀,当然是因为本该管事的王爷是个偷懒的性子,人家不管事呗。” “唉,好好地,折腾什么呀。这些当官的,当王的,一个个的,就是不知道百姓的疾苦。说句实在的,之前新帝上位的时候,咱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比先皇在的时候好多了。” “如今蜀州就是这样。为什么咱们都到蜀州来呢,还不是因为如今蜀州是陛下说的算。你们瞧见没有,陛下是有本事的。整个大祁,如今就数蜀州的日子最好过……” 李知意以为,听见这些话的时候,祁渊会很得意。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眼底似乎掩着十分复杂的情绪。 二人听见的最后几句话,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年领着她妹妹对着佛像祈祷。 “哥哥,我想要一处蜀州的房子,这样咱们就不用担心回潞州之后,再被那些人欺负了。” 少年的声音无奈而惆怅:“诗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光有千万广厦又有何用。若得昏君,再逢苛政,广厦亦无用啊……” “哥哥说的话真难懂。”小姑娘忽而咯咯笑了,指着眼前的大佛道:“哥哥,他能听懂你说的话吗?他能听懂就行了。人家都说,只要把心愿跟大佛说了,大佛就会答应的!” “是,他能听懂的。”少年宠溺应着小姑娘的话。 …… “祁渊。”眼前,艳美如画的少女轻启朱唇,打断了祁渊的思绪。他扭头看向她,但见她秀美的细眉轻掩哀伤,水盈盈的目光里盛满了悲悯。 祁渊忽然觉得,眼前的她,恰似一位落世观音。 “蜀州很好。”她轻声说着。“景色宜人……最要紧的是,政通人和。所以,你的蜀州,很好很好。” 他的眼眶莫名变得温热了。 果然,只有在她这里,他才能得到鼓励,得到永恒的支持。 身为帝王,他兢业良久。可从没有一个人真诚地告诉他,他的付出又多值得肯定。文官铮铮谏言,武官磨刀霍霍,似乎所有人都在挑剔他,都在帮他做得更好。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他其实做得已经很好了。 似乎也有。但那些话总是夹杂在皇帝圣明的人云亦云里,让他看不见半点真诚。唯有她,唯有她会用这双湿漉漉的眼眸热忱地望着他,给他无尽的底气。 似乎过去数月的夙兴夜寐都值得了。似乎一路颠簸来到蜀州也值得了。似乎一夜一日的厮杀也值得了。 他深情地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吗?”她轻轻扭头避开他的视线,眼底是不悲不喜的淡然。 “我的皇位,得来不堪。”祁渊垂眸苦笑,眼底却并无否认之意。 “我不觉得当初我这句话说的有什么不对。”她清浅的声音滑过他的心间。 她面向他,义正言辞,双眸湿漉。 光是她艳美的脸庞就足以击中他的心,更别提此刻她这般柔美的目光,更别提她句句落在他心上的轻语。 “所有百姓都在称赞蜀州,不仅在这寒山寺,而在我到达蜀州,到达江州后的每一日里。” “所有蜀州之外的百姓都在怨恨那些人,那些视江山如玩物,视百姓性命为自己垫脚石的人。” 她是在每一处佛寺听见的。为求父亲身体康健,她走了无数佛寺。每一处,都能听见像今日这般的话。只是今日百姓的话,怨怼之意更浓了。 “所以,祁渊,我想,你重新赢得了你的江山。”李知意一字一句说道:“这一次,你得到了百姓的支持。这江山之主,你当之无愧。” 说罢,李知意冲着祁渊长长地鞠了一躬,声音清澈如山涧灵泉。 “愿你是明君,愿你布良政。愿你大庇天下。愿你珍惜江山。” 她脉脉目光投向她的君主,而非她的良人。 祁渊深邃的眼底绽出星辰般的绚烂,狂喜席卷心头。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得到了帝位。从前费尽心思登基时的欢喜,在此刻的欢愉面前,卑微得简直不值一提。 此刻的欢喜,带着光明正大的意味,也带着她沉甸甸的期许。 难以自持地,祁渊忽然逼近她的唇,嗓音低沉醇厚:“所以,李知意,你的话是可以收回的,对吗?” 他稍稍抬头,几乎要咬住她微红的耳垂,几乎能听见她惴惴的心跳。“那么,当着佛祖的面,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别撒谎,李知意,佛会听见。” 他轻语着,视线灼热,如几近失控的岩浆。 在即将溺于他迷离的墨色双眸之前,李知意纤细的腰身从他的手中挣脱而出。 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她望着天边的启明星,淡淡开了口。 “既然佛能听见,我又何必回答。佛,自会听心声。” 说话间,她耳边的碎发随风轻动。 祁渊伸出手指,心疼地拂过她略带湿意的眼角。 他不舍得为难她,所以慢慢退却一步,琥珀一般的深沉眼眸掩去所有失落。
第62章 “去包扎吧。”李知意再次催促道。 “你若答应与我一道用早膳, 我就去。”祁渊贪恋地看着李知意的脸庞,视线不肯移开半分。见李知意不答应,他又试探着恳求。“一顿早膳而已。” 眼前的场景似乎变得非常熟悉。李知意想起来, 当初在潜邸的时候,她似乎时常这样央求他。他的早膳每每都是与陈先生一道用的, 所以李知意往往一觉醒来就已看不见他。大婚过后,她常拽着他的袖子, 央他一道用早膳。 他每次都给出了不同的借口,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借口。李知意虽然一次又一次地失落, 但也从来没有埋怨过。 而此刻,一切都转过来了。是他在恳求,以她从未听过的低怜语气。 人啊,实在有趣。李知意淡然地想着, 随口便答应下来。她料想,寺庙的斋饭定然是众人合用的。在这里, 并不会分什么高低贵贱。 “真的?”祁渊比李知意想象得更加欢喜。“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 明早我们在斋堂见。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嗯。”李知意轻点头,眼光滑过他胸前的伤口, 默然而返。 身后, 祁渊恋恋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这才肯回到另一间客堂,随意唤了一位懂医术的僧侣为他包扎伤口。 “陛下。”一直守在刺史府的赵喜终于闻讯赶来, 然后他惊讶地看见了祁渊身上的伤口, 血淋淋的一条, 几乎横贯整个胸膛。 “行了,别废话。”看着赵喜张大了嘴巴, 祁渊的唇畔压不住笑意。“快去,去斋堂里瞧瞧有什么吃的,朕睡一会,然后帮忙准备早膳。” “陛,陛下……”赵喜咽了咽因惊讶而未来得及咽下的口水。“您,您饿成这样啊。” 若非心情太好,祁渊定然一脚踹在赵喜的身上了。可此刻,他非但不生气,相反竟笑了笑。“行了,多什么嘴,朕要和知意用早膳。” “啊?”赵喜的脸上也渐渐高兴起来。他自然知道意味着陛下能与李娘子一道用早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二人的关系已然缓和了。“这,这真是大好事,那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安排。” 看着赵喜美滋滋去了,祁渊的心也渐渐落定。果然在她身边,一切才拥有了意义。 蜀山寺的烧火僧是在事后才知道,站在他灶台前候着那锅热汤面的颀俊男子,是当朝陛下。此刻,他还以为是刺史府上的什么家眷在这里指指点点,一时还有些不耐烦。 好在祁渊身受重伤,跃跃欲试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而已。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想了很多。 烹制饭食,是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的事。此刻,看着那细瘦的小僧人略带笨拙地将萝卜切成细丝,他眼前忽然就浮现出李知意的纤纤素手。 他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端来羹汤的时候,她的手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燎泡,轻轻一碰,足以疼得眼泪直流的那种。 不像旁的女子,假装把手藏起来,然后故意让他发现。或者,干脆不言不语。她就那样平摊开她白嫩的手掌,然后将那燎泡给他看。她的眼里没有邀功的意思,只写着水灵灵的哀求。 “你给我吹吹好不好。”这句话,是他从她的眼中读出来的。 但,他假装视而不见了。他觉得那不过是她博取同情的手段罢了。 “一会找人给你上些药膏,下次可不要再进厨房了。否则,我会心疼的,知道吗?”彼时,他温柔地敷衍着。可李知意真的很容易满足,她满足在他的三言两语里,再也没提过一个痛字。 再后来,她数月如一日地送来一碗亲手做的汤羹。想到这里,祁渊又开始后悔起来。她一开始给他的,就是一颗完整而真诚的心。可他从来没在意。 直到现在,她的心被完完整整地收了回去,他才知道,能勇敢地把这颗心献出来,是件多么可贵的事。 他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她,后悔当初对她那样决绝,后悔当初没有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烧火僧骂起了旁边一直打下手的小僧人。“怎么这么磨蹭啊,你瞧你,切个萝卜就用了这么久。” “我以前没做过呀。”小僧人满脸无辜,摊开双手。他的双手细嫩光滑,显然从前并不是做粗活的人。 祁渊心里一沉,想想从前的李知意何尝不是如此。她从前在丞相府,也是养尊处优的人。但到了潜邸,她却没有一件事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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