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想,若是她母亲知道,她生下的女儿每日都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熬制羹汤,可他却一口都不肯动,该有多难过。 爱是觉得怜悯。祁渊想,他终于学会爱了。 虽然晚了一些。 不过,望着眼前的一桌子早膳。他想,大约来得及吧。 斋房没有任何布置,祁渊不顾伤口,特意寻了几朵野花插在白瓷瓶里。暖黄色的小花开得绚烂,她大约会喜欢。 摆好了桌上的早膳,又将两双筷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筷枕里,祁渊反复瞧了几遍,自觉无可挑剔,才抽出一把椅子,慢慢坐下来。 然后,任由期待渐渐填满了他的内心。 他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对爱人的期待是什么滋味。期待,像热气下的糕点,一点点膨大,鼓足。然后,他的心就好像,被暖洋洋的热水填满,好像吃了一块从头甜到尾的蜜糖。 红艳艳的朝阳渐渐跃出了地平面,将一片霞光洒满大地。眼前的白瓷瓶变得有些微红,连暖黄色的小花也染了几抹红晕。 但就在这会,赵喜紧紧拧着眉头走进来,眼神里带着挥不去的阴霾。“陛下……” “知意呢?”祁渊欢喜地问。 “陛下……”赵喜的语气无奈而又沉重。“李娘子走了。” “什么?什么叫走了?”祁渊站起身,所有的期待在一瞬间炸开,变成了一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一边尝着这失望的滋味,一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会走的,她怎么可能走呢。她答应得好好地,要与自己一道用早膳。她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她从不会欺骗自己。 不,不可能的。 “陛下,李娘子……是真的走了。”赵喜显然也知道这事对皇帝的打击有多大,此刻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不会的。”祁渊莫名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格外僵硬扭曲。“她为什么走呢,总要有个理由吧。” “奴才不知道。”赵喜如实作答。 桌上的素斋还在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祁渊忽然就明白了,期待之后的失望有多可怕。而他,曾无数次地把这种失望强加在她的身上。 令人惊奇的是,她竟然从来没有抱怨过。她每次都乖乖巧巧的,似乎一个人等待,一个人用膳都是应该的事。 祁渊咬紧牙关。他终于知道,他对她的亏欠,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所以,哪怕此刻她是故意报复,也是应该的。 但他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追。”祁渊不再犹豫,大步如飞地走出了斋堂。身上的伤口被牵动着,顺着白玉色锦衣渗出鲜血,但他毫不在意。 他只知道,他再也不能失去李知意了。甚至,他都不能接受那种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了。没人知道,他多渴望能在下朝之后有人与他说说真心话,他多渴望彻夜难眠的时候能有她平和的气息在身边…… 这种渴望都与她有关,这种渴望几乎无时无刻不萦绕着他,让他明白原来思念从来都不是一种美妙的感觉,而是一种痛苦,一种难以忍耐的痛苦。 “备马,备马。”祁渊慌慌张张地,再加上身上伤口未愈,一时竟险些站不稳。 赵喜赶紧上前搀扶着,不想祁渊的力气竟然极大,很快便挣脱了他的手,抓起外袍便朝庙外奔去。 “陛下,陛下,来不及了!”赵喜细着嗓子喊着,几步跑到了祁渊面前。“陛下,李娘子是天亮之前走的。奴才派人去问过,说李娘子之前来蜀州的那艘船还在。可见李娘子是乘了别的船走的。如今江上来来往往,不知多少船只,不知在多少处停靠,根本找不到” 祁渊怔然地站着,站了好半晌。然后,他才觉察到全身的伤口都在微微颤动,带着一种钻心的痛。 “她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她去哪了呢……她会去哪里呢。”他呐呐低语,眼圈通红,所有的气力化作手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赵喜很快给出了答案。“陛下,奴才方才打听过,听说李娘子昨夜见了一个人。她是见到那个人之后,才吩咐小竹她们安排马车的。” “见过一个人?什么人?” 赵喜抬眸觑着祁渊的神色,轻声道:“陛下,逆党祁钰关在佛堂后面的柴房里。李娘子见过祁钰了。” 不错,这一次江州和潞州之乱,祁钰正是主谋。而祁渊也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江州。幸好,在一切变得更糟糕之前,所有事情都得以扼制。 “她为什么要去见祁钰呢?”祁渊纳闷地看着赵喜,见他久久并未作答,便眉头一扬,摆手道:“朕要去见祁钰,马上!” 对于祁渊的到来,祁钰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对祁渊那姿容焕发的气质感到厌恶。纵然受伤了,可他依然英姿神伟,如日照东君。 “不得不承认,如今你的确很像一位帝王。”祁钰的嘴里仿佛在咀嚼什么,但其实又什么都没有。 “你对知意说什么了?”祁渊抬眸,深邃的眼眸愈发黑沉,如乌云密布的阴天。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的。”祁钰哈哈大笑着,嘲讽道:“这样,你把皇位让给我,我就告诉你,如何啊?” “把皇位让给你这种阴险小人,休想。”祁渊冷冷发笑。 许是一夜未睡,祁钰的眼圈有些发青,让他原本清隽的脸庞此刻看上去多了一丝阴狠。“知道你舍不得。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自然没资格跟你争的。只不过,祁渊,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要知道,李知意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了。” 虽然明知道祁钰是在吓自己,但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祁渊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那是他如今最害怕的事。 瞧着祁渊的脸色微微发白,祁钰大觉得意,双手抱肘,笑得诡异而灿烂。“她是不是不告而别了?她是不是连她去哪都没告诉你?我就知道嘛,她太单纯了。更何况,我说的是实话,她肯定伤透了心啊。” “你说了什么?”祁渊猛然起身,以高酿都觉得十分敏捷的身姿,狠狠捏住了祁钰的脖颈。祁钰被勒得脸色涨红,连眼里都有血丝爆出。可他还是在笑,笑得越发诡异,笑得越发狂妄。 “杀了我啊,杀了……我啊!”祁钰从喉咙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句话。“反正,我也当不上皇帝,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在问你,你对她说了什么。”祁渊脖颈上青筋微微凸起,眼神中杀意腾腾。祁钰的脸,此刻已然发紫了。
第63章 “杀……了……我, 你就……永远……也不会知……”祁钰的眼睛微微凸出来。 “陛下!”高酿见势不好,赶紧上前阻拦。 祁渊却不肯松手,直到祁钰几乎像一只绵软的死狗一般松开双手, 他才终于将虎口从他的脖颈上移开。“朕,有一百种手段折磨你。” “那你就试试吧。”祁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半晌才缓过来,踉跄地站起来, 身子无力地贴住墙面。“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祁渊。你是不是忘了, 我是你的兄长!我母后,也是你的母后!你连封她做太后都不肯。祁渊,你好狠的心!你让我母后成为了整个大祁的笑柄!她原本是可以做太后的人,我原本是可以当皇帝的人!你, 是你,是你鸠占鹊巢!你, 名不正, 言不顺!” 眉梢锋锐的祁渊此刻目光下敛,以锦帕慢慢擦拭着虎口。“朕之前开恩,将陆燕宁从冷宫释放, 准她在慈宁宫养老。如今……传旨回祁京, 将她重新送回冷宫去, 不必人伺候,一日一餐便是了。” “你, 你敢!”祁钰脸色惊变, 高声喊叫道:“这是我一人做的事, 与母后无干!” “是么?”祁渊的嗓音清冷而阴森。“那么,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要是没有她和陆家帮你, 你怎么出得了皇子府?” 祁钰被说得无言以对,半晌才无力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对李知意说了什么吗?” “你是不会告诉我的。”祁渊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 “不错。”祁钰恶狠狠地看着祁渊,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最要紧的是,李知意也不会告诉你的。她答应过我,这件事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祁渊,你知道吧,她一向是说话算话的人。所以,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一辈子,看着你一辈子也得不到李知意的心!祁渊,你罪有应得!你不得好死!李知意多好的姑娘,生生被你糟践!祁渊,她这辈子都不会做你的皇后了。你得到了皇位又如何,永远也不会有人真正在乎你!” 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了祁渊的心上。但他面容冷淡,卓然而立间,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没得到皇位,不也一样没人在乎你么?”祁渊唇角抽动,讥诮一语。 祁钰顿时面呈土色。 “你,你要对我母后怎样?”他忽然觉察出祁渊的打算,心中猛然一惊。 祁渊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一个小小的陆燕宁而已,从前于他或许是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山,但如今,却如蝼蚁一般。若不是因为对她放松了警惕,或许她连名字出现在自己耳中的资格都不配有。 留下祁钰的喊声在身后,祁渊的星眸剑眉显得愈发深峻。 “叫萧儒林。”他掷下一语,惜字如金。 “他就在堂外候着。”高酿很快出门,将萧儒林叫了进来。除去方才在江州杀敌过程中,这算是萧儒林第二次见祁渊。第一次见祁渊的时候,他是与各州刺史一道面见的,并未敢抬头,只记得皇帝虽然年少,但却还算得上稳重。 可今日嘛,他想起皇帝孤身犯险的来由,竟是为了一个女人。这,就实在是很鲁莽了。可见,这位新帝到底是年轻啊,或许还不如先帝年轻时英明呢。想到这里,萧儒林虽然面上依然敬畏,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懈怠了。 高酿站在一旁,觑着萧儒林看似恭敬实则疏于防范的模样,不由得暗暗摇头。多少老臣都是这幅模样,结果败在了皇帝手中。 自诩老姜,是无用的。 “萧大人……”祁渊按捺住心头的钝痛,竭力将所有心神都放在眼前。于是,旁人看到的祁渊极尽尊贵雍容,一双眼眸又锐利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2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