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圣人想到这个问题也坐直了身子,搁了吃到一半的橘子,转头正色道:“天命之子,谁敢毁谤?” 现在说什么天命所归,还太早了。喜子才刚刚满月,徐沅心里,并没有那么大的期许。 “陛下,您太心急了。阿丑的天资,世所罕见,您就那么有把握喜子会比他二哥强?再说了,因为先帝与太后对陛下兄弟几个厚此薄彼,惹出多少兄弟反目的祸事来?” 旁人若说这话,圣人少不得就要动气。可徐娘娘这样说,圣人却只是盘腿而坐,低头不语。 阿丑是跟端慧太子一样得上天眷顾的人,才思敏捷、过目不忘,心胸又豁达,在学堂里跟着先生读书习字,从来也没听说他钻过牛角尖。下了学,无聊紧了,还能把崔先生在课上说的那些经世济民的大道理,一字不落地给郑贵妃讲出来。 喜子再聪明,难道还能越过阿丑去? 圣人心里再偏爱幼子,他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徐娘娘见自己把圣人说得兴致缺缺,先在心里叹一口气,而后起身从背后揽了圣人的腰,语气轻软地说:“惟愿吾⼉愚且鲁,⽆灾⽆难到公卿。喜子还小,您对他过分偏爱,当心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圣人的话里仍有些不情不愿:“我不过多在你宫里待了几天,值得你想方设法地赶我走吗?” 徐娘娘顺势把圣人搂得更紧,话说得更娓娓动听:“人生百年,陛下与我厮守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圣人总算被哄得高兴些,对徐贤妃说了句实话:“前朝大臣们聒噪得很,我的耳根子一刻也不曾清静,不想回干清宫看他们吹胡子瞪眼。” 约束君王的言行举止,是御史言官的职责所在。何况圣人近些日子以来,的确太过随性而为,前朝对他颇有微词,徐沅见怪不怪,只说:“您智勇双全,不过几个碎嘴的官员,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山人尚且还有几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妙计,孟旭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徐沅可不信他没有应付刁钻大臣的法子。 不过看他愿不愿意出面斡旋罢了。 捧完圣人的臭脚还不算,徐娘娘又把身子挪到圣人正对面,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陛下,您说是吗?” 徐娘娘的容貌还跟原来一样,娇俏动人。 圣人喜笑颜开,甚至轻吻了徐沅的唇,说:“爱妃苦心,朕定不相负。” 徐沅长舒一口气来,乖觉地攀上圣人的肩头,依偎在他怀里幽幽叹息:“这以色事人,可真难啊。” 圣人听了这话,先是若有所思地挑挑眉,而后哈哈大笑:“不难不难,小沅貌美,配我这个色中饿鬼,正正好。” 徐娘娘殷勤,圣人乐意给她几分薄面,翌日一早就搬回了干清宫。 自从徐沅封了妃,还没听大臣们说过她一句好话。这回因为劝谏圣人专心国事,还罕见得了杨继业几句夸奖,冠冕堂皇地说甚贤妃之贤,名副其实。 别枝把杨大人的话传回长春宫时,阿丑刚下学,顺道往长春宫来看刚满月的三弟。 阿丑长到四岁上,学了许多修身齐家的道理,跟他徐母妃说话,竟有了几分大人模样:“前朝的大人们不喜欢您,多半都要怪爹!” 这话有趣,徐沅笑得合不拢嘴:“你才多大,就敢指你老子的不对?” 阿丑学着郑贵妃的模样叹气:“徐母妃,你把弟弟生的真好,他咯咯笑的模样,真乖。” 喜子在摇篮里跟他二哥闹了一会儿,也不用人哄,自己就会乖乖睡觉。徐沅反倒把阿丑抱到怀里,温声问他:“你原来最是爽朗,今儿怎么看着弟弟,反倒不似往常高兴?” 圣人膝下子女并不多,内宫各位娘娘又是其乐融融,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由嫡母与生母仔细教养,小小年纪就教得知书达礼。 阿丑一向嬉皮笑脸,很少像这样当着母妃的面儿露出愁容。 徐沅问他,他更委屈地往徐沅怀里躲:“我喜欢三弟,可爹也好喜欢他……有了弟弟,母妃们都不疼我了……” 自从喜子出生,往日在阿丑跟前卖乖讨好的奴才就少了一半儿,他虽是长子,却不如往日风光。孩子始终是孩子,看了外人的眉高眼低,回到家,还是会对着大人真情流露。 徐贤妃也不知道郑贵妃那儿是个甚样的说法,于是轻轻握了阿丑攥紧的小拳头,问道:“这话,你也跟贵妃说了?” 一说到郑贵妃,阿丑直接就落了泪:“说了……娘还骂我,说我小心眼儿……她说大姐姐与我那样好,甚样东西都让着我,可我却不懂得爱护弟弟。” 阿丑是个豁达的孩子,又有骨气,被郑贵妃打打骂骂这些年,很讲究男儿有泪不轻弹。徐沅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就能猜到郑浔那个当娘的,肯定说了些过分的话。 于是徐娘娘就拿出袖口里寻常给喜子擦口水的绣帕,仔仔细细地给阿丑擦眼泪:“你是母妃看着长大的,跟你三弟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养在雍和宫,喜子养在长春宫,都是徐母妃的孩子,母妃一样疼爱,怎么会厚此薄彼呢?” 阿丑放声大哭:“徐母妃……师傅跟我讲过兄友弟恭,也讲过手足情深,三弟生得玉雪可爱,我也很喜欢的!我又不会欺负他,怎么嬷嬷和大伴儿都要我让着他……” 两个孩子年纪还这样小,且还没到争权夺位的时候,底下的奴才就存了你尊我卑的心思,把好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孩子教得多思多虑。 徐沅轻轻拍打阿丑的后背,安慰道:“这事儿跟咱们阿丑没关系,是爹娘做得不对,赶明儿我碰见你母亲,跟她好好说一说,好不好?” 徐娘娘今儿穿着一件绛紫色褙子,阿丑觉着很漂亮,他舍不得弄脏母妃的衣裳,就自己拿袖子揩了鼻涕。 等回过气来,又认真与徐沅诉说起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憋闷:“自从您生了三弟,爹就搬到您宫里了,娘还不许我过来找您。我奶嬷嬷总是说,说您有了弟弟,再也不会疼我了。“ 说完这几句,阿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抽噎不止:“我现在往您宫里来,一路上好多人拦在我前头……好不容易到了长春宫门口,别枝姐姐又说您在休养,不能见我。我觉得好难受啊,徐母妃,我好难受……” 喜子出生以来,让阿丑难受的事应该也不只这些。不仅周围服侍的人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就连长辈们的关注度也被新生儿吸引。圣人在长春宫久住且先不说,就连皇后、贵妃的嘴里也不停地夸喜子乖巧懂事。 阿丑再怎么天纵奇才,也只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童,周围人突如其来的冷落,使得他心生惊惧和不解。 圣人这个当爹的,成日在长春宫当喜子一个人的慈父,从来不曾管过二儿子的感受。贵妃又历来都不是个慈母,说话更是专拣难听的说,阿丑走投无路,就只能来长春宫跟徐沅诉苦。 今儿一下学,阿丑连雍和宫的门都不肯进,徐沅就能猜到郑贵妃母子俩应该又拌了嘴。 徐娘娘将心比心,对怀里的男孩说话更加低柔:“好孩子,不哭了。” 阿丑年纪小,却早慧得有些惊人。只要徐沅肯给他一个倾诉心事的臂弯,压根儿不用谁哄,阿丑自己就能破涕为笑:“徐母妃,我也想当你的儿子。” 郑浔教孩子,总少一些耐心和温柔,阿丑性子跳脱,受不了拘束,跟他母亲两个人怎么融洽得起来。 但要说郑浔心里不疼爱阿丑,徐沅业已为人父母,易地而处,反倒开口辩解:“你母亲只你一个独苗,怎么会不疼你?爱之深,责之切,她望子成龙,对你就更严厉些。” 阿丑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缩在徐沅怀里不肯露面。还是徐沅抱着他说了许久的好话,这孩子才露出个真心笑容来。 直到后来喜子睡醒了,在摇篮里哇哇大哭,阿丑听到弟弟哭得可怜,才带了小中人回雍和宫。 等二皇子走了,惊雀就凑到徐沅的耳边说:“二爷今儿这场哭,倒像是贵妃自个儿惹出来的……” 喜子好养活,一般都是饿了才会哭,徐沅把孩子交给乳母,抬头问惊雀:“可知道为着甚事?” “还不是宫里那起子小人!哪个说话不是存了腌臜心思?二爷是天之骄子,怎么受得了旁人的闲言碎语。他在奴才们身上受了气,回宫贵妃又是一顿打骂,能不哭吗?” 要依着徐沅,阿丑身边服侍的人就很该打,管他乳母嬷嬷,先拖到宫正司打三十大板,自然就没人敢嚼舌根子。 但徐沅也就是心里这样想想,嘴上依旧作罢:“以后阿丑再过来,谁敢拦他,一律杖毙。” 阿丑心志倒坚定,在徐沅身上找到了安慰,回了学堂,读书进业越发认真,很得了圣人的夸奖。 圣人经过徐沅的一番规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南书房受教,又开始时常抽查阿丑的功课。阿丑课业缠身,还要应付老爹的查问,虽然有些苦,也不曾抱怨,很有越挫越勇的潜质。 郑贵妃养孩子太过务实,等某日她往长春宫来闲话,徐贤妃亦狠揪了她的思想问题。 郑浔对着自己儿子嘴毒脾气臭,可在徐沅面前却有些弱势,骂不还口,只是苦笑:“你生了喜子,难道不想他建功立业?” 再想孩子建功立业,也不能把孩子往死里逼吧。 徐沅把喜子塞到郑浔怀里,自己却吃起糕来:“陛下只逼着阿丑上进,你呢,又只教他务实。阿丑再是神童转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心有不平却无处宣泄,难保不会误入歧途。阿浔,你到底怎么当娘的?” 喜子抓了郑浔袖口上的一粒珍珠玩儿,咿咿呀呀地,逗得郑浔心头一软,甚至想起阿丑小时候的模样来:“还别说,喜子与他二哥,生得可真像。” 能不像吗,都是圣人的种。 徐沅还欲再劝郑浔两句,话还没说出口,雍和宫的青烟反倒急急忙忙进来,说:“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闹了起来 ,这会儿冯昭仪正催人过来请二位娘娘过去一趟。” 坤宁宫一向太平,吴字微这个皇后又大方得体,与圣人互敬互爱,夫妻俩有甚值得吵闹的? 徐贤妃心里疑云密布,与贵妃对视一眼之后才问:“冯昭仪可说了前因后果?” 二位娘娘既要出门,别枝就使唤乳娘先把三皇子抱下去,谁知喜子抓郑娘娘的衣裳抓得紧,众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让他丢开手。 郑贵妃的袖口被抓弄得有些褶皱,别枝细细替她捋平,而后回话:“冯昭仪如履薄冰,问她个中情由,她也是躲躲闪闪,三缄其口。奴婢只好往别处打听,二位娘娘猜怎么着?原来昨儿夜里,首辅缙大人突然过了身,不知怎地,陛下与皇后娘娘为这事儿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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