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霆看着裴宣,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说了一句话:“元安,你还记挂着她。” 这样的生死关头,裴宣还记挂着她,怕日后事泄她会受责难,特意为她求情,裴宣很清楚,只要他嘱托,他没有不应之事。 但事情真如裴宣所说,是他一厢情愿么? 王妃若果真对裴宣无意,怎会亲手为他裁制四季衣裳,怎会送他平安无事牌? 裴宣失去联系的那段日子,是和王妃待在一起吧?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一无所知,却也似乎并不难猜。 救命英雄和落难美人,除了两情相悦,还能有什么故事? 王妃为裴宣侍药、庖厨、裁衣,裴宣守她,护她,甚至藏着她,不舍得叫兄弟们看去她相貌。 她那般姿容,表面看那般乖巧柔软的性情,凭哪个男子会不心动? “元安,你就没有怪过她么?” 贺长霆目光沉沉的,看着裴宣说:“那日绣楼下,你明明也在。” 贺长霆曾疑惑,裴宣中意的那个姑娘,究竟因何抛弃裴宣如此良人,另择新婿?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父母之命不可违,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单单忘了是那姑娘贪图富贵,另谋高就。 他以为那姑娘和裴宣两情相悦,不会轻易更改心思,不曾想,是他低估了她追逐繁华的虚荣心。 裴宣沉默,他起初是有些怪阿璧的,怪她选了王爷,可他更怪自己,是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叫她死心塌地。 “王爷,绣球择婿,不是她能掌控的。” 贺长霆不辨情绪地笑哼了声,裴宣到现在还在维护她,甚至不肯以恶劣的想法揣度她。 “元安,那日我们为何会到绣楼下,你也该清楚,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过去的。” “至于那绣球要抛给谁,王妃能否掌控,你和她也曾相伴一段日子,该心知肚明,她有这个能耐。” 她若没这个指哪儿打哪儿的能耐,又怎敢公然绣球择婿,将余生交与一场未知? “元安,她值得你如此么?” 一个见异思迁、贪慕虚荣的女子,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生死一线之际还要托付给他好生相待么? 裴宣不说话,目光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清朗如霜的月色。有许多个夜晚,在这样的月色里,她依偎在他身旁的杂草堆里熟睡,还对他说不要丢开她。那时他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王爷,如果你曾拥有我失踪时的那段日子,你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贺长霆不再说话,大概裴宣失踪时的那段日子,果真很美好吧。 寂静在房内蔓延,突然的生疏像一条裂缝越撑越大,几乎要变成不能逾越的沟壑。 贺长霆不喜这种感觉,他突然明白了之前裴宣另投新主时的生分。 原来是因为他的王妃,因为她,裴宣竟然连他这个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都要抛开。 裴宣显然也察知了这异样的气氛,心中一动,没忍住咳嗽起来。 “郑医官!”贺长霆急声喊人进来。 “不必!”裴宣拼力朗声朝外喊一句,阻了医官进门的脚步,才又低下声音对贺长霆道:“王爷,事情都已过去,我别无他求,只望你日后,好生对待王妃娘娘,别再计较这些前尘往事。” 裴宣说着话,又想咳嗽,却极力忍着,胸口闷闷地,脸都憋红了。 “我答应你!”贺长霆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又唤医官进来看顾。 郑医官又在几处穴位针灸一番,裴宣才舒坦了些。 郑医官嘱咐道:“将军别那么激动,要静心休养才行,凡事宽心。” 这边刚刚安抚下心绪激动的裴宣,听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王爷,粥好了。”段简璧站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扉,柔声说。 贺长霆和裴宣同时望过去,目光都落在扶门而立的女郎身上。 裴宣很快察觉不妥,收回目光,空空地盯着房梁。 “进来。”贺长霆淡声吩咐,听不出任何异样。 段简璧领着丫鬟进门,丫鬟手中托着一张食案,案上放着两碗酪粥,段简璧端下一碗,示意丫鬟端着另一碗去喂裴宣。 “王爷,您也吃些东西吧。”段简璧亲自端了粥递向晋王。 贺长霆抬了抬手,却又放下,没接王妃递来的粥碗,淡淡道:“放着吧。” 段简璧便也没再劝,依言放下。 另一侧丫鬟端了粥要喂裴宣,裴宣不曾让女子这般伺候过,也只有借住农家时,段简璧给他喂过药,如今还是当着她的面,他无论如何受不了让别的女子喂他吃东西。 “你放着,我自己来。”裴宣要撑着起身。 郑医官忙把人按下,“裴将军,这可不行,再牵动伤口,我也救不回你。” 段简璧也朝裴宣望去,记起他之前头回被她喂药时也是这般推三阻四,很难为情。 “阿……”段简璧立即改口:“裴将军,你好生躺着,我叫旁人来。” 她差人唤来一个做事稳当的家僮替下丫鬟的差事。 裴宣这才没再折腾,肯乖乖吃粥了。 贺长霆瞧了眼安稳下来的裴宣,又看了段简璧一眼,背过身不再看二人,站了会儿,抬步要走。 晋王若不在这里,段简璧自然也要避嫌,随着晋王步子也往外走,将至门口处,却见晋王突然停步。 贺长霆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向后侧转脸,摇曳的烛光打在他面庞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映着门外溢进来的沉沉夜色,更显冷清淡漠,连他的语声都浸了一层如水凉意。 “你且在这里看顾着些,我去看看将士们。” 非常充分合适的理由,听不出其他刻意回避的情绪。 段简璧怔忪,愣愣地看着晋王,他这意思,竟是要她留下看顾裴宣? 裴宣自也清楚王爷留下王妃看顾是何心思。 “王爷。”裴宣叫停晋王脚步。 贺长霆这才完全转过身来,目光却刻意避开正后方的段简璧,直接朝裴宣递过去,温和地安抚:“你安心养伤,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 语毕,收回目光时,依旧不曾看段简璧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段简璧呆呆站了片刻,折回案旁坐下。 房内只有四人,郑医官守在裴宣病榻前,一个家僮尽心侍药,几人都不说话,偶尔有一阵细细的叮当声,概是食具相碰所发。 段简璧虽也担心裴宣伤势,但她毕竟已为人妇,不便过分嘘寒问暖,且当着郑医官的面,她更当谨言慎行,遂并没往裴宣眼前去,远远坐在桌案旁,也未敢朝那里看上几眼。 裴宣明白段简璧的为难,吃完粥,对她道:“有劳王妃娘娘,我无碍,且回去歇息吧。” 段简璧摇摇头,“无妨的。”晋王没有发话,她怎能擅自离去,万一在此期间裴宣有个好歹,晋王概会生气,而她也会愧疚的。 “王妃娘娘,有郑医官在,您守在这里,并无意义。”裴宣劝道。 “裴将军快休息吧,等王爷过来,我便回去。”段简璧温温笑说。 当着郑医官和家僮的面,两人谁都没有露出旧识故友的迹象。 贺长霆却许久没有折回,后来还是赵七来了,见王妃娘娘坐在高几旁支着脑袋打盹儿,一阵暗自心惊,忙请王妃回去休息,这才将人送走。 郑医官也在新置的榻上睡下,房门外还有几个家僮守夜,随时听候使唤。 赵七轻着步子走去看裴宣,见人已睡得深沉,面色平和,病气似乎也去了不少,不知是神医妙药的缘故,还是其他缘故。 赵七哼了声:“你小子。”胆儿真大,敢让王妃守着。 ··· 书房内,贺长霆负手站在舆图前,盯着浓墨标记出的西疆。他之所以如此着急平定河北,甚至甘愿躲在七弟身后,天大的功劳都不要,只是想父皇别再横生枝节,安安定定收了河北,好腾出手来,往西疆去接故友。 他现在也算如愿了,该好好筹谋前往西疆的事了。 可他有些烦乱,眼睛盯着舆图,心思却不知在何处。 是担心裴宣的伤吧?怕他也像吕大一样,像以往许多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一样,以后不能再与他并肩作战。 裴宣是孤儿,父母兄弟皆在云州遇难,死于突厥铁蹄之下,他独来独往这么多年,终于又有了一丝记挂。 可是这份记挂抛弃了他,他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裴宣就那么中意王妃么? 贺长霆不欲再想这事,出了书房,漫步庭中,披着月光朝假山上走去。 整座府邸几乎都在眼下,他的目光却只落进了玉泽院里。 自成婚后,他没再去那里宿过一晚,不喜那房内层层叠叠、闷的人透不过气来的拨步床。 玉泽院里已经暗了,只有通往正门的小道两旁,石雕的莲花灯里燃着微弱的蜡烛,静谧柔和。 和院子里主人的性情一样。 临行前因为她姨母的事,两人闹得并不愉快,数月未见,今夜回来她竟也没有置气,还善解人意安排了将士们食宿。 她是真心想做好这个晋王妃,真心想与他夫妇和美,相知相敬,白头到老。 为了这个目的,她甚至抛弃了两情相悦的救命英雄。 而他,虽是无心,却实实在在,抢了兄弟的心上人。 ··· 贺长霆几乎一宿没睡,翌日一早去看裴宣伤势,听医官说昨夜还算平稳,再能熬过两夜,便无生命危险了。 “郑医官,裴将军今日还是只能吃流食么?”段简璧也起得很早,来院中问问裴宣饮食需要注意哪些事情,好吩咐厨房去做。 郑医官道:“忌生冷硬腻,倒也不必全是流食。” 段简璧只在院中,并没往房内去,听罢郑医官言便要转身出去,见贺长霆出得门来,遂又近前见礼,福身唤了句“王爷”。 贺长霆步下廊阶,离开裴宣所在偏房一段距离,才淡声对段简璧道:“我记得,你庖厨手艺很好。” 他吃过她亲手做的饭,味道确实鲜美异常,叫人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赵七便总是念叨什么时候能再尝尝王妃娘娘的手艺。 段简璧微微点头,“王爷有何吩咐?” 贺长霆沉默少顷,虽觉有些难以启齿,还是说道:“这几日,元安的饭食,劳你亲自动手。” 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做什么事,今次却为了裴宣亲口提了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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