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简璧点头,“明白了。”拿眼去试探晋王神色,方才是他叫她应的,他总不能把摊子丢给她,自己作壁上观吧? 贺长霆虽未转目,余光瞥见她忧色,轻声道:“坐过来些。” 段简璧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确实有些过分生疏了,不方便递话,轻轻抬身子挪近一些,仍保持着双拳之距。 将将调整好距离,那公主便递出了第一个字:“雨。” 段简璧余光瞥晋王,随着他话,对了个:“风。” 第一字是最好对的,公主增字:“花雨。” 这第二字便要想算一番了,若对不好,后面的很难接上。 段简璧正思忖,听晋王提示:“酒风。” 段简璧一愣,酒疯?竟要对得如此粗俗吗,但时间不容她犹豫,依言照说。 公主笑哼了声,想她果然要对偏了,继续道:“飞花雨。” 不消贺长霆提醒,段简璧也知“酒疯”之前该接何字,干脆道:“耍酒风。” 公主面色微变,但停顿即认输,她只能硬着头皮对:“点点飞花雨。” 段简璧想也未想:“回回耍酒风。” 坐上已有人掩面而笑,尤其一众武将侍卫,只觉王妃所言贴切生动,颇有意趣。 公主虽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那些人定是在笑晋王妃对的粗鄙,难免还是觉得段简璧故意指桑骂槐,说她耍酒疯。 但酒令未结束,公主只好接着增字:“檐前点点飞花雨。” 后面的对于段简璧来说实在轻松,根本无须晋王提醒,她道:“席上回回耍酒风。” 坐上终于哄然大笑,更有一些没甚顾忌的平头百姓拍腿大乐,高呼:“对得好!” 那公主更觉得自己被骂了,偏谁都知道这场游戏是她非要缠着人玩的,恼了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段简璧见那公主怒容,想了想,柔声说:“我没玩过这游戏,不知道该怎么对,只能对一些我自己知道的东西,大概俗了些,并无冒犯之意,你别放在心上。” 那公主不语,脸色并无好转,看向方才合谋的几人,示意他们继续对段简璧,也为她出出气。 其余几人见识了段简璧什么词都敢对,怕她又出言不逊指桑骂槐到自己头上,惹旁人哄笑,哪还敢再战,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再不提游戏之事。 段简璧见那席上安分下来,心口一松,道句:“多谢王爷。” 便又抬身挪远,与他之间又拉开了一人距离。 贺长霆:“……” 用之则来,不用则去,她多少有点卸磨杀驴之嫌。 ··· 其实重阳宴游,段简璧最期待的是狩猎大赛,兄长也来参加了,如果能一举夺魁,便能如他所愿,入朝为官。 因狩猎大赛很难独自为战,参赛儿郎各自邀着好友协同作战,陆续离席去做准备。 段简璧探头看着来往人群,搜寻自家兄长的身影,刚刚找到人,发现晋王也找了过去,正与兄长说话。 贺长霆换好衣裳,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段辰,见王妃也朝这里张望着,想是早就知道他也来参赛。 但是王妃对此人,一句也没有同他提过。 “阁下还是不愿告知尊名?”贺长霆有意结交,只是不明白这位深藏不露、与王妃关系匪浅的男人为何对他敌意颇重。 段辰并不理他的话,撑臂引弓试了试,有些不太满意地皱皱眉,看了眼晋王背着的长弓,“你这弓不错。” 晋王这张弓还是八岁那年舅舅送他的,兼用南北奇材,干、角、筋、胶、丝、漆无一不用最好,光锻制就用了三年,又藏置一年半,便说五年成一弓也不为过。段辰一度也很喜欢这张弓,练习骑射时总爱跟他一处,好蹭他的弓,那时候两人身板都小,拿不动,便一人举一人托,倔犟地非要用这张弓。 算时光,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 这张弓自然是普通弓不能相比的,而贺长霆也不可能随意割爱,没应眼前人的话,只说:“愿意交个朋友么?”愿意在此次大赛中与他协同作战么? 段辰廓然一笑,望了望大赛头筹的奖赏,一匹健壮的汗血龙马,道:“跟你做朋友,一会儿那匹马算谁的?” 这种赛上,一众皇子们自是图名,随从者图利,名号与奖赏表面上都是皇子们的,皇子们私下里再自掏腰包封赏胁从者。 但段辰既要实实在在的名,也要那匹马。 贺长霆对这些虚名并无执念,至于那马,不要也无妨,遂道:“你想要,便是你的。”这是承诺愿意助他夺得头筹。 段辰又是笑了下,并不受这好意,“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取来。” 段辰说罢这些话,呼了几个庶民健儿一道准备去了。 贺长霆也正要往林子去,见魏王身周簇拥了一群人,除去从来坚定拥护他的段家兄弟之外,多了一些之前不怎么亲近他的武将。 魏王如今势头正盛,武将们道声恭贺、混个眼熟也是应该。 赵七很不服气地看着,不明白王爷为何这么傻,身先士卒、出生入死却把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王爷虽总说他并非出自善心,而是别有所求,但赵七实在想不通,还能有什么样的东西比得过赫赫军功? 王爷是圣上唯一嫡皇子,若再有这回的军功加持,这储君之位不给他,将士们谁能服气? 赵七真的想不出,王爷的别有所求,还能是何更重要的东西? “王爷,咱们这次一定要拿头筹!”杀杀魏王那窃夺来的威风! 贺长霆没有说话,握紧了手中长弓。 他确实得要这个头筹。 正欲离席,贺长霆忽瞥见王妃抱着一只雪白长毛的小狗在逗玩。 那狗乃是高昌贡犬,源自拂林国,又叫拂林犬,宫中多唤猧(wo)儿,尖嘴,短腿,体型矮小,但极聪慧通人性,是段贵妃幼女安平公主的宠物,大概贪玩跑了出来,恰叫王妃遇见。 “谁叫你抱我的狗!” 安平公主找了过来,瞧见段简璧抱着狗逗玩,毫不客气地尖声指责。她虽只有十二岁,脾气却很大,又经常听表姐和姐姐们说段简璧坏话,对她自然没有好感。 段简璧忙把狗放下,柔声解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狗,我看它跑过来,怕它打翻点心才抱住它的。” “我的猧儿才不会打翻点心呢,它又不像某些人那么笨,又笨又没见识,我的猧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稀罕一个点心?” 安平公主话里夹枪带棒,不屑地瞥了段简璧一眼,又吩咐身后宫人:“猧儿抱回去好生洗洗,再教它一遍规矩,别什么人都给抱,再抱给我咬!” 段简璧低垂着眼,一句话不说,待人走了,才在裙上抿去手心攥出来的汗,拿起一块儿点心来吃。 贺长霆立在原地看了会儿,见安平公主离去,又看王妃面色平淡地吃着点心,并无大碍,便也没再停留,准备狩猎大赛的事去了。 林中,赛事已近尾声,局面基本落定,贺长霆只要再猎下一头野猪,这头筹便非他莫属了。目标就在他眼前,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他的长弓射程足够。 段辰也在追逐那头野猪,他的弓早就断了,单剩下无用的箭囊,他高举长枪,距离野猪越来越近,寻找着刺入的最佳时机。 此时如果贺长霆一箭射过去,段辰之前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但他若不射,这个头筹大概就是段辰的。 段辰离那头野猪越来越近,贺长霆也拉起长弓,瞄准了那野猪致命咽喉。 头筹的奖赏是匹马,第二的奖赏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新贡来的一只拂林犬? 这头筹只要不是魏王的,他拿第二似乎也不是不可。 “哎呀,来晚一步!” 赵七几人也跟了过来,眼睁睁看着段辰将长□□入野猪咽喉,而后便听得一声锣响,时辰到了。 “他到底什么人,还真有些本事。”赵七看着段辰嘟囔道。 贺长霆没有说话,勒马回程,到帐里去换下汗湿的衣衫。 帐内守着两个丫鬟,早已备好温水、巾子和新衣,瞧见晋王过来,忙迎上前去,却没敢擅自近身去伺候他宽衣,只说:“王妃娘娘吩咐奴婢们在此侍候王爷擦洗更衣。” 贺长霆扫了眼帐内,没见王妃,想方才一路行来,在一众翘首等候的亲眷里面也没有见到她。 她今次没有来等着他,也无意留在这里替他擦身,她确实不适合再做这些。 “你们出去吧。”贺长霆自己也可以做这些事。 换好衣裳,折回宴席,贺长霆远远便看见她的王妃笑吟吟朝一处望着,喜色满面。 循着她目光望过去,是段辰在擦汗,他似乎察觉王妃的眼神,也冲她看过来,又是朗然一笑。 贺长霆眼神一暗,快步回至席上,在王妃身旁坐下,挡了她的视线。 段简璧看到晋王坐下,眼睛眨了眨,没料到他回来的这样快。 她收回目光,转过身子端端正正坐好,什么话也没说,甚至不曾问一句结果。 贺长霆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她的一个字,哪怕是客套礼貌地道声辛苦,她似乎也懒得逢场作戏。 贺长霆默了会儿,看段辰一眼,状作漫不经心地闲话:“那个男人你认识么?” 段简璧点头不语。 贺长霆见她没有欺瞒否认,心中的烦闷驱散几分,又说:“他得了头筹。” 这话刚说罢,见王妃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灿灿光华从眼角流泻而出。 她微微点头,唇角翘着,说:“我知道。”自豪又欣慰。 贺长霆眉心染上一层冷气,那人赢了,她就这么开心? 上回狩猎大赛他得头筹,也没见王妃如此高兴。 她心里到底装了几个人? “你和他什么关系?”贺长霆并不想问这些的,但不知为何,看着王妃因那人而生的笑容,这句话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了。 他想,裴宣在养伤,今日没来,他该替裴宣问问清楚,王妃究竟招惹过几个人。 段简璧被问得一愣,转头对上晋王审视质问的目光、阴沉如雪的面色,知他生了怎样猜疑,心里不快,不想回答他,但是又怕他为难兄长,暗自气了会儿,还是忍着性子回答:“他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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