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婚至今,她都是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起初还有些害怕,习惯之后,反而喜欢一个人窝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 但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 虽然早知她和晋王要断,也知晋王许诺裴宣什么,但她并未真正答应过裴宣跟他走。今日,她明确地答应他了。 裴宣对她很用心,她也想要一个用心对她的人。 段简璧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触摸着床头凭栏上雕绘的喜鹊成双、百子千孙图,细细算来,成婚至今已有七个月之久,这张床崭新如初。 洞·房·夜,她举着喜扇,独自在这里坐到天明,虽然辛苦,她却满怀希冀,毕竟,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曾期盼过一桩好姻缘呢? 天不遂人愿,这桩姻缘既不能圆满,早日了断也是好的。 或许,她也能早日像今夜一样,和姨母、哥哥,还有用心对她的人,团团圆圆。 段简璧睡的晚,第二日起得也有些晚,日头已经很高了,能听见隔壁濮王府热热闹闹的人声。 濮王婚期临近,府邸内正热火朝天地修缮布置,一切有礼部操持,不似寻常百姓一家成亲百家忙,五服之内的亲戚都要前去帮忙。 段简璧梳洗妥当,还是打算到濮王府去一趟,她现在毕竟还是晋王妃,濮王叫她一句嫂嫂,她应当去露个面。 行至府门,刚转过影壁,撞上了晋王,他一身玄色常服,似刚刚从外面回来。 段简璧施礼,礼毕,再没一句话,侧身低首站在一旁,等晋王过去。 贺长霆却站在她面前不动,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问:“可用过早食了?” 段简璧点头。 贺长霆道:“我还未用。” 段简璧不说话,这事好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他后来一直都是单独在书房用饭,两不相干。 “刚刚,我去见了段明函。” 这话终于引得段简璧抬头看他,“我哥哥找你做什么?” 贺长霆仰头看看高高挂着的日头,抬步往里走:“边吃边说。” 段简璧想了想,跟了过去。 贺长霆察觉身后跟过来的小碎步,目色动了动,微微放慢脚步,但他步子向来迈得大,再有意放慢,也还是能轻松撇开段简璧一大截。 贺长霆净手,在食案前坐定,段简璧才赶上来,本不欲在食案旁同坐,却见晋王抬手示意她坐对面位置,一副碗筷早已摆放好。 “我吃过了。”段简璧坐下,没动碗筷,她问出哥哥的事就走,没打算久留。 贺长霆不说话,专心吃饭。 段简璧记起,他一向食不语,何曾有“边吃边说”的习惯,“王爷用饭吧,我一会儿再来。” 说罢,便要起身。 贺长霆缓缓开口,“我昨日无意伤你哥哥,只是,久未相见,想试试他的身手。” 今日一早,他还没约见段辰,段辰已递来信,约他城西相见,坦白了冒认段辰身份一事,言他与段辰兄弟同时跌落荒谷,三人荒谷求生,也算患难之交,人生最后那段日子,可谓无话不谈,段辰兄弟临死前托他将他们衣冠归葬故乡,若有幸能寻得小妹,代为照护一二。 事情如贺长霆料想的那样,真正的段辰兄弟已不在人世。 林姨留下的血脉,已只有眼前这个惧他如猛虎的小妹了。 贺长霆看着她,定下主意,只要段辰安安分分做她哥哥,他愿意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你哥哥身手不错,不须你相护,以后,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 贺长霆满面肃色看着她,似在训导,也似在嘱咐,“你记住,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谁都不值得你以身相护。” 段简璧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之并不厌恶。 她能察觉晋王话里的十足真心,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大概无缘再见,便趁此机会与晋王和解吧,对哥哥,对裴宣,都好。 “多谢王爷,我记下了。”她看着晋王柔声说:“成婚以来,是我愚笨,没有给王爷长什么脸面,更不曾帮到王爷,王爷待我,已算仁至义尽,我很感激。我哥哥以前可能对您多有不敬,但您跟我说这些,一定是念着往日情分,没有计较,我会跟哥哥说,不要再与您作对,也希望您不要记恨他,还有裴,裴将军,他一直都很敬重您,昨夜的事是意外,他绝无心伤您。” 贺长霆定定看着她,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这话,像是在道别? 默了会儿,贺长霆若无其事地喝粥,稀松平常地闲话道:“元安说,想尽快安排你脱身。”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段简璧想了想,问:“何时说的?和王爷你商量了么,怎么没有告诉我?” 贺长霆望她眼神,似乎真的一无所知,淡淡道:“前几日,我们正在商量。” 段简璧认真问:“真的已经在商量了么,何时?” 贺长霆垂眼,专注盯着案上的饭食点点头,顿了会儿,抬眼看她:“你着急走?” 段简璧眨了眨眼,反问:“王爷不想让我走么?”
第46章 贺长霆被她的话问住。 不想让她走么? 自从做下承诺,他一直清楚地知道她有一日要走。 很多事情一旦做下决定,就不该再思虑想与不想。 贺长霆不再说话,闷头喝粥。 段简璧本就无意纠缠此事,若非晋王存心试探,想套她的话,她不会这般反问回去,此刻见他不语,也没再多留,起身走了。 贺长霆抬眼,那芙蓉色的身影已经出了门外。 她为何要问那样的问题?她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若说不想,她会如何反应? 自从做下承诺,他从不曾问过自己想不想,也从不曾深切地思虑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若非她今日问起,他都不知道这是个问题。 他为何会不想让她走? 他亲口做下的承诺,裴宣又是那般良人,会为了她对他拔刀,而她也因之前冤屈对他心生怨恨,甚至不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想让她走? 没有理由,他也没有不想让她走。贺长霆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想让她走么?不知为何,一个问题又被他颠倒着来问。 贺长霆没有答案,多思无益,他也起身出去了。 濮王府这几日客多,他作为兄长,该去照应一下。 出门来,见几个小厮抬着一张卧榻从濮王府出来,要往牛车上搬。 那卧榻看上去完好无损,也没有陈旧到需要更换的地步,贺长霆不免多看了眼,濮王府的管家看出晋王疑惑,解释说:“不是咱家王爷奢侈,这是习俗,过几日新娘子那边要来铺百子帐,到时候新的婚床、妆台都要摆进来,这些旧家具都得搬出去,好腾地方。” 贺长霆本也不打算过问,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忽记起玉泽院卧房内那张红木拨步床,像个雕镂精美的漆方盒,原来也是婚床么?他和王妃的婚床? 这念头一闪而过,贺长霆步入濮王府,看见他的王妃站在影壁前,正仰头瞧着家仆们往影壁上挂大红花球。 “这边低了,往上抬一寸。”虽是指挥命令,段简璧的声音依旧清婉柔和,几个干活儿的仆从甚是欢欣,且她给的指令十分具体,仆从们依言调整了高度,又问:“王妃娘娘,现在呢?” “可以了。”段简璧笑道。 “三哥,嫂嫂,怎么在这里,快到里面坐。”濮王听家僮说晋王夫妇在影壁前帮忙盯着人干活儿,忙迎出来招呼。 段简璧这才知道晋王已到了自己身后,回头,见他也刚从花绣球上移开眼,温和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息,转去濮王身上。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贺长霆说道。 “里面坐。”濮王这厢刚把晋王夫妇请进堂里,又听家奴禀说勇武侯带着夫人前来拜访。 “快请。” 濮王说着便又起身往外走,贺长霆也起身,“我同你一道迎迎。” 勇武侯是夏王旧将,据说和夏王是结义兄弟,连圣上都对他敬重三分,还把一位公主赐婚勇武侯幼子,他来拜访,濮王自要亲迎。 段简璧听闻勇武侯夫人一道来了,她既然来帮忙,自也得去迎一下。 几人互相见礼,客套话说过一番,堂中坐定,勇武侯便直入主题:“王爷,我此番来,是为我那侄女。” 勇武侯口中的侄女自然就是怀义郡主。 濮王道:“可是还有不周到的地方,让郡主不甚满意?” 勇武侯没接这话,捋了捋胡子,看旁边的夫人一眼,才接着说:“我想交待王爷几句话。” “老侯爷请说。”濮王恭敬道。 勇武侯遂道:“俗话说,居家之道,唯忍与让,我那侄女有些傲骨在身,以后,还请王爷凡事多忍多让,莫与她动肝火。” 濮王笑说:“那是自然。” 勇武侯夫人朱氏听了这话,也不管濮王是否随口一说,接着他的话便道:“王爷真是好性情,也是昙娘的福气,她确实有个想法,多番犹豫,总觉得说不出口,有了王爷这话,我也就放心直说了。” 濮王言:“但说无妨。” 朱氏又看晋王夫妇一眼,并没避开他们的意思,先叹了口气,说:“老王爷新丧,昙娘本该守过三年孝期再论婚嫁,但她年岁已长,她的婚事又是老王爷一桩遗愿,这才破例夺情,有了这桩婚事。我们也知道,先是君君臣臣,后才父父子子,昙娘既做了天家儿妇,自当以君臣之礼为先,一切婚仪也该遵循礼部规制,但是,昙娘是个孝顺孩子,在父丧期内出嫁,心里总归觉得不孝,那婚服又是红红绿绿艳丽的很,她实在穿不来,王爷可否体谅她一片孝心,容她穿身素嫁衣出嫁?” 濮王这才反应过来,勇武侯那轻描淡写一句话只是头阵,朱夫人这番话才是主力。 穿何种嫁衣看上去是一件小事,但天家无小事。这不止关系濮王,还关系圣上,关系大梁颜面,濮王不能做决定,得进宫禀与父皇。 濮王为难,不敢冒然应承。 朱氏见濮王不应,又看向晋王,“听说年初晋王殿下娶妻,在外征伐不能亲迎,就是差礼官托着一套婚服行礼的,可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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