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不适,在家中休息便可。”他说。 段简璧摇头:“已经没事了。” “对了,我哥哥回来了么?” 贺长霆道:“代州路远,且与北境相接,情况复杂些,他们还得一段日子回朝。” 段简璧脸上立即生了忧色。 贺长霆忙说:“不用担心,乱事已经平定,他们在重新布防。” 段简璧收到了哥哥的捷报,知道战事已定,可他在外一日,她便一日免不了担心,“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再有一个月。”贺长霆握紧她手臂,引她抬眼看自己:“不用担心他。” 段简璧敷衍地笑笑,挣开他手,又说让他去沐浴的话,忽想到没见赵七随同他回来,忙问:“阿兄和赵翼卫呢,他们可有受伤?” 贺长霆心里像塌了一个黑黑暗暗的洞,无休无止地沉下去。 她的哥哥、裴宣,甚至还有赵七,她关心了一个遍,唯独没有一句话是问他,问他有没有受伤。 在她心里,他连赵七都比不过么? 他脸色灰暗地说:“他们都没事,回别院休息了。” 说罢,大步出门,往盥洗室去了。 段简璧心中想着别的事,并没太过在意男人的情绪,仔细回想着姨母有孕时恶心呕吐的模样,悄悄地练习了几遍。 自贺长霆正月出征,至今两个月,她装作有孕呕吐,是合情合理的。 她正练习怎样吐得逼真,见碧蕊站在门外,吃惊地望着她。 “娘娘,您莫不是……”碧蕊眼中冒光。 段简璧没有承认,却也不否认,故作四下看看的小心模样,嘱咐她:“还不确定,你不要乱说,我不想叫王爷空欢喜一场。” 碧蕊连连点头,“那您要千万小心了。” 段简璧笑着颔首,一脸做了母亲的欣喜神色。 去参加宫宴,当着众内外命妇的面,段简璧又吐了几次,在段贵妃为她传御医前,仍以告假时的缘由,说身子不适,及时告辞。 命妇们面上虽无议论,心里都清楚,晋王妃定是有了身孕。 今上子嗣虽多,却还没有一个孙儿,晋王妃肚子里这个,无疑会是第一个皇孙,且还是,嫡长孙,非同一般的金贵。 女眷这边的宴席,贺长霆自是一无所知,甚至第二日,父皇特意命人来府上传旨,要他不必着急忙公务,给他七日休沐,他仍是不明所以,照旧去了官衙安排军务。 “晋王殿下,大胜还朝,喜当爹,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有官员对他恭贺。 贺长霆愣愣看那官员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官员就是在贺他喜当爹。 过了好大一会儿,贺长霆才对那官员拱手还了一礼,面色从容地走了。 他向来是个荣辱不惊的性子,那官员也不稀奇他这反应,并没当回事,兀自办差去了。 贺长霆并没回府,独自找了个僻静地方喝酒,此刻才明白,王妃为何突然对他献殷勤,为何问他,她若犯了错,会不会罚她了。 那孩子是谁的? 他不信王妃和裴宣会做出这种事来,可他更不希望那孩子是其他人的。 他忽想起临行前,王妃给裴宣的那个袋子,那袋子上绣着裴宣的名字,和给他们的都不一样,应是为避免混淆特意绣制的,那袋子里除了酪粥和鸡蛋,还有什么? 贺长霆想不出答案,他和裴宣也不似之前无话不谈,他们中间好似隔了两堵墙,他心里一堵,裴宣心里也有一堵,他们各自守着那堵墙,很多话都不宜再说再问,甚至玩笑也不能。 宵禁将至,贺长霆才回了府中,带了一个大夫。 “让张大夫为你号脉,若有不妥,须及时调养。”贺长霆看着段简璧说。 段简璧不肯,坚持说无碍。 贺长霆自认明白她的担忧,屏退张大夫和所有仆从,这才对她说:“张大夫是我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会乱说。” 段简璧仍不说话,试探地看着他。 贺长霆看她片刻,转过头去黯淡无神地目视前方,“不管那孩子是谁的,我会护你们母子平安。” 段简璧确定了心中猜想,他果然也和外头人一样,以为她有了身孕,只是,她没料到他竟会是这个反应。 怀孕一事上,她故意表现地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就是想看看晋王反应,晋王若态度强硬,不肯配合她,她也不会冒险坚称自己怀孕,这不是一项小罪名,她得留足退路,到时候只要她让大夫号脉,误会自然消散,只不过这条路走不通了,须得再想别的法子。 可没想到,晋王竟然在信以为真的情况下,还愿意帮她,还说要护他们母子平安。 “你不生气么?”段简璧问:“为何还愿意帮我?” 她只顾着观察男人面色,没有看到他按在桌上的拳头,已经像一座沟壑起伏的小山了。 良久之后,那只拳头慢慢松懈下来,不似之前威猛逼人,贺长霆转头看着她:“谁的孩子?” 他顿了顿,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问:“是元安的?” “不是!”段简璧断然否认:“我和阿兄从没有做过苟且之事,你不要冤枉他!” 男人心中又有两道雷霆击下。 第一,她很维护裴宣,第二,这个孩子不是裴宣的。 坐在对面的男人猛然逼近,抓着她手腕将人扯在怀中,“那是谁的!你心里还有谁!” 他许诺的是裴宣,可没许诺别的男人! 段简璧身子一颤,呆呆望着他。 他从来都是冰雪一般冷静沉稳,何曾如今日失态,惊涛骇浪一般,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段简璧眼睫扑闪着,去掰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下意识想躲开他。 他的确放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却牢牢将她拥在怀中,紧紧按着她贴在自己胸膛。 他的胸膛如涨潮一般起伏汹涌,心跳如电闪雷鸣。 段简璧很害怕,差点儿就想说实话,告诉他一切只是个误会,她没有怀任何人的孩子,她咬唇忍着,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 贺长霆也察觉她在自己怀里颤抖。 她在害怕,她一定以为他在怪她。 他长长吸了口气,迫自己平静下来,提着她腰抱起人来,却注意着力道和她的小腹,下巴落下来,蹭着她柔软的发丝。 “别怕,我不会害你。”他说。 怀中的女郎并没有回应。 贺长霆空出一只手,托着她一侧脸颊,抬起,看着她问:“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不,不看大夫。”她定定心神,才借机提出这个条件。 贺长霆没有答允:“若有差错,毁的是你的身子,须小心些。” “我不信他,我有自己的大夫。”段简璧坚持。 两人对峙许久,贺长霆拗不过,只好妥协,不再说看大夫一事,只问:“那人是谁?” 他的语气虽温和,目光却暴露了凶戾。 段简璧咬唇不说话。 “你……难道不喜元安?”贺长霆心绪复杂,不知道在盼着她给什么答案。 她若不喜裴宣,事情似乎反倒有了转机,他才不管另一个男人是谁,谁也别想带走她。 段简璧仍是沉默,等她了结这件事,会彻底消失在他和裴宣面前,至于能否和裴阿兄厮守,随缘吧。 “告诉我,你不喜元安?”比起孩子的生父,贺长霆更执着于这个答案。 “重要么?”段简璧捂着自己小腹:“我已经做母亲了。” 贺长霆愣了一瞬后,目中的凶戾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驱散了。 他转回那个问题:“孩子是谁的?别逼我去查。” 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不想再去调查,再去揣测,有时候,人的眼睛和理性也会骗人。 那次冤枉她,不就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理性么?他不想再凭窥探而来的、七零八碎的消息,去拼凑、揣测、推理什么事情,这个法子,不能再用在她身上,他要做的便是听她所言,信她所言。 段简璧却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多说。 僵持了会儿,大概还是慑于晋王的威势,段简璧道:“你又要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么?” “我告诉你,府里下人都忠心的很,没有人知道这事,连我姨母也不知道,你把人打死都没用,左右你答应放我走了,等寻到合适的机会,你就说我,早产,什么的,总之一尸两命,把我送出去,不就了事了,何必追问孩子生父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贺长霆像抱婴孩一样托抱着她,她坐在他臂弯,肩膀正好与他齐高,离他那火炬一般的目光非常近。 彷佛对上那目光,就会被他看穿心思。 她低着头,咬着唇,小心脏噗通噗通跳。 她能察觉男人的目光像一道放肆的雷霆,自她面门落下,无孔不入刺进她每一个汗毛孔里。 他的气息越来越靠近,有股淡淡的酒香扑在脸上。 他亦低头,朝她咬着的唇瓣追来。 她偏头躲开,“王爷,我是一位母亲了。” 他大概又忘了:她终将是别人的妻子。
第52章 贺长霆僵了下。 他怎么忘了,他们之间没有裴宣,还有别的男人。 他虽不把那男人当回事,可他的王妃是在意的,他不能罔顾她的意愿,何况她现在有身子,不能伤心,不能动怒,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他不能将她置于这般险境。 他微微抬头,不再压迫着亲近她,说:“你好生养胎,不必忧虑,也不必惊怕,一切有我。” 段简璧因这话抬头看了看他,又很快低下头去,不敢直面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烈,乖巧柔顺地点头:“谢王爷。” 幸好,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她已谋准时机,不会再犹豫,不会再拖累晋王。 贺长霆放下她,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生怕她跌了碰了,如她说的那般,一尸两命。 段简璧便知,他真的信了,深信不疑,信她趁着他出征在外,和别的男子有染。这样也好,只有晋王信她有孕,对外才更加逼真。 安顿段简璧睡下,贺长霆枯坐在外间的坐榻上,心里空空的,拳头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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