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才十六的少年应该是明若灿阳,但他却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又温润如沁人心脾的薄荷。 沈映鱼无事做,看着窗牖边沿的人渐渐有些失神,直到对方神情无奈地放下书。 他眼尾微微上扬,面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情,道:“看我近半盏茶的时间了,我现在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看得他都快忍不住了。 沈映鱼本不觉得看他有什么不对的,但听见这样的话,奇妙般的有种偷看被抓包的羞耻袭来。 想开口偏偏口不能言,沈映鱼心中一阵郁闷。 窗牖边坐着的少年放下书,从上面下来,行至沈映鱼的面前。 那目光在她的脸上环视着,看得沈映鱼心中莫名紧张,下意识抓着被衾。 倏地,他倾下腰,伸出手似乎要碰她的脸。 沈映鱼心跳骤然一停,猛地将脸别过去,与他的指尖擦过。 “怎么了?”她干哑着不成调的嗓子出声。 苏忱霁低眸见她脸上的表情,瞳孔定住,片刻涣散掉凝聚,从袖中掏出绢帕递过去。 “刚刚的药,干在了嘴角。”他说道。 沈映鱼闻言心跳恢复正常起伏,接过他手中的帕子。 先是注意到是以前她绣的,然后一边觑着眼前楚楚谡谡的人,一边擦着嘴角。 她的心中直称奇怪,刚刚她竟然觉得忱哥儿的眼神不对劲,吓她一激灵。 可现在仔细看来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怎么下了趟狱,反而将她脑子住坏了?竟然会产生那般奇怪的感觉。 等沈映鱼擦完,还没有看帕子上的痕迹,就被修长的手将帕子抽了过去。 苏忱霁面不改色的将帕子叠起藏进袖中,如常地语调道:“先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沈映鱼点头。 他瞥看一眼她的唇,转身朝外面行去,身形颀长,已是玉树兰芝之姿。 沈映鱼看着他的背影又有些失神。 真的越来越像了。 …… 趁取春光,还留一半,庭斜日倚阑干①,病中最初那几日,金氏携带若干礼品登门拜访过一次。 金氏是知府的夫人,于她算是有知遇之恩,虽然她此次是被知府判定关进去的,但金氏暗自对她照拂了不止一两次。 沈映鱼得知是金氏亲自前来,当即有些诧异又有些莫名。 虽与金夫人相识数年,但她一向倨傲,一般都是由身边的丫鬟来接见她,这样亲自上门来还是第一次。 虽如是地想着,沈映鱼还是忙不迭地去迎接。 金氏身边带着个老嬷嬷和模样乖巧的小丫头,挑开珠帘走进来,一副温和好相处的模样,往日的高高在上好似从未出现在脸上。 “映娘身子可好些了?”金氏笑着语气亲昵地问道。 她一进来便被采露引至梨花木椅上坐着,富贵夫人坐在此地格外违和,尤其是她眼底闪烁所有若无的轻蔑。 沈映鱼身有不便,斜斜地倚在床架边,白皙的脸带着几分被支透生机的羸弱。 “谢过夫人关切,已是好多了。”沈映鱼轻咳嗽一声,表情淡淡娴雅地垂首回应。 金氏如常是满头的珠宝金钗,身着金织对襟夹袄,一副贵妇人装扮,坐在简装的房内刹那使其多了几分贵气。 她是专门挑了个苏忱霁不在家才来的。 夫君要拉拢这位即将要成为瑞王眼前宠臣的人,奈何之前又将人得罪了。 所以夫君知晓她与沈映鱼有几分交情,就让她抽个空闲过来探探口风。 当小丫鬟将煮得温热的茶端上来时,金氏端起案上的热茶,假借着饮茶的动作,暗自用余光注意着床上的女人。 见她脸上并无任何的怨怼和生硬,心中已有了几分思忖。 想必是之前多次的照拂起了作用。 “本不该映娘受此磨难的,那可恶的师爷与春娘狼狈为奸,背信弃义当了回而奸诈小人,将这样的恶事推在了你的身上,若不是大人和苏会元有好交情,重新彻查了一番。” 她前面蹙眉忿忿地说着,后面又婉转暗诉:“哎,恐怕映娘此刻还在牢狱中受苦。” 沈映鱼都垂着眼睫,一派羸弱地倚在架子上听着,时不时得伴随着几声轻咳。 金氏听见后又心思百转柔肠,执起绢帕拭着嘴角的湿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愧疚。 “此事着实对不住映娘,都怨大人听信那师爷的一面之词,这才冤枉的好人,还害得映娘平白受这般多的苦楚。” 她引咎自责地说着,一届官府富贵大夫人这般的知晓情理,主动揽责,任谁听了都得要连连作揖称道使不得。 沈映鱼淡笑着扯开话题,已经发生的事,她不想再提。 更何况现在她所经营的铺子和作坊,都被打上官印当众被充公,如今也要不回来了。 虽然在牢狱中受过金氏的照拂,但到底还是因为知府大人失责。 当时若是听她之言仔细查证,她也何至于此入那趟磨人的诏狱。 也多亏了忱哥儿回来得及时,倘若再晚些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牢中被烧成个傻子。 况且,谁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还是假的。 当时青天大老爷可就坐在公堂之上,二话不言地定了她的罪。 后面关进了狱中,知府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其夫人对自己照拂,本就奇怪。 若是忱哥儿此次未拔得头筹中会元,亦或者是落第了,接下来她后面几年恐怕就只会在狱中度过了。 “夫人多虑了。”沈映鱼眉眼柔和地道,又转言让采露端些,苏忱霁从衢州带回来的黄果。 “这是衢州的名产鹰眼黄果,夫人可尝尝。” 金氏身旁的老嬷嬷剥着黄果,金氏边吃边道:“衢州的鹰眼黄果真真儿味儿。” 此事就此揭过去,两人说了些旁的话。 忽地,金氏开口道:“咦,我记得映娘好像是陈家村的人,我府上刚好有位夫子也是陈家村的人,不知映娘与他可识得?” 她说的是顾少卿。 沈映鱼点了点道:“识得,是忱哥儿的夫子。” “嗳对!对对对,是有这回事儿,瞧我都糊涂了。”金氏指尖卷着娟帕遮住唇角,似是方才想起一样,“我家的哥儿就是仰慕你家忱哥儿学识,这才寻了顾夫子来承教。” 沈映鱼闻言露出笑意。 金氏见状,紧接着又道了好几句顾少卿的事,沈映鱼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金氏的一句话,她才品出来其中的意味。 “原来两人是旧相识啊,怪不得我就道那日的那幅画那般的眼熟。”金氏说罢,还侧首对着一旁的老嬷嬷笑道:“如此说来,倒还真的不是我乱想,顾夫子当真画的是映娘。” 言语中带着揶揄,而金氏并非是什么喜好嚼舌根子的人,那此次来也不全是为前面的赔礼道歉来的。 顾夫子本就是知府看中忱哥儿连中榜首,而特地去请的顾夫子,顾夫子作为忱哥儿的师傅,又怎会不与她相识。 方才金氏说画像之事,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讯息,她是来做媒的。 此事是金氏从中搭桥牵线,若她和顾夫子成了,那么之前隔阂也就没有了。 沈映鱼里外都想了一通,最后不得不感叹,果然是交涉官家脂粉的夫人,刃不见血就能悄然化解恩怨,甚至后面自己还得要感谢她。 金氏睨她不言语,一时间也拿不准,她究竟对那顾少卿有没有意思。 “顾夫子是难得的清隽人儿,模样生得好,如今都还未娶过妻,将此生都奉给了莘莘学子,又无旁的怪癖,一身的正气凛然。”金氏脑中搜了一箩筐的夸人话。 官家太太手伸长了,竟是连府中夫子的婚事都要管一管。 沈映鱼着实是无奈,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附和着说了几句。 最后拿出忱哥儿还未秋闱,不想让旁的事左右他的心神为借口,委婉地推拒了金氏做媒的心。 金氏也是第一次帮府中的夫子做媒,本就自降身份,现在被拒了,面子上也挂不住。 她免不了在心中对沈映鱼多几分怨怼,怪她不识好人心。 心里有隔阂,后面两人也没有再聊多久,因前头沈映鱼驳了她,金氏心中不如开始利索,遂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等人走后,沈映鱼背脊才松懈下来,抬手虚虚地抹额间,表情恹恹地靠在一旁闭目养神。 累,真的太累了。 她此番还没有当官夫人,就难以应付这些官太太了。 日后忱哥儿做大官了,府上的那些交涉宴她去一趟,还不得将脑子给丢在那里? 沈映鱼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失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日后忱哥儿家中自是有妻打点,哪需她瞎操心,她就在家中含饴弄孙就成了。 …… 趁取春好时,最后一场春雪下尽了,饶是黄昏也带着料梢的寒意。 如松如竹的清隽少年人携着浑身的春寒归府,小丫头早就得了吩咐,抱着暖和的大褂袍候着。 苏忱霁接过大氅,兀自进屋换了一身的寒。 待到再出来时,见大厅的桌案上摆着吃一半的鹰眼黄果,两杯未呷完的茶。 “今日家中可是来了什么人?”他解开微润的发,随口问道小丫头。 采露道是知府夫人来过,聊了两盏茶的时间。 乌黑的发接下后微卷地披散在后肩,眉眼的秾丽,显得几分雄雌模辩的媚态。 他从喉咙溢出轻‘嗯’声,随意用毛帕擦了干发,然后用绸带束上转身去寻人。 懒倚在床上的女人似是长时间躺在榻上有些厌烦了,神情懒懒恹恹地捧着新时的话本,一目十行地瞧。 听见门被轻敲,她忙不迭地抬起明亮的眼。 “忱哥儿回来了啊。”语气都不自觉地带上了雀跃。 沈映鱼一人在家实在无趣,采露才十岁,年纪小,与她也搭不上什么话。 金氏今日倒是来过,但应付得心力交瘁。 几番对比下,唯有和苏忱霁东拉西扯,讲闲话才最舒服。 幸而,他每日都会抽出空闲来给她解闷,不然她还真的得要闷死在床上。 苏忱霁看见榻上的女人,嘴角不自觉地噙笑嘴,跨步行进去,撩袍坐在软垫椅上。 他单手支着下颌,眸光柔柔,问道今日金氏来与她说了些什么。 想起金氏今日的所言的事,沈映鱼表情略略落下,如实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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