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么一句赤裸直白的话烫得解忧身上一激,一张雪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烛火映在侧脸上,只将她波光流转的两湾星眸更映得妩媚多情。赵匡胤等着她说话,解忧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大块肉迅速塞进了嘴里,两侧脸颊瞬间被撑满,想要再说什么也是困难。 赵匡胤忍不住心头一动,隐隐似乎觉察到了异样。当下也不说话,只端坐在那里,继续静静地等着她。 一室之内,似乎连烛火也一动不动。可一大块肉也总有咀嚼完的时候,解忧用力咽下,目光却依旧朝下徘徊,并不抬眼看他。“我心里有个念头,想与官人讲讲。”思索再三,她还是迟迟开了口。 赵匡胤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解忧觉得有些口渴,端起了桌上那杯茶,喝了半口。也就是这饮口茶的片息。赵匡胤方才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里面竟然隐隐有种让他害怕的预感。他忽地抬起手,按在解忧的手腕上,“来日方长,你当真想好了再说。”赵匡胤反悔道。 解忧在心里一直揪着的那股劲腾然一泄,也好,过些日子再谈吧。
第105章 一百零四故剑(二) 三日后便是赵王两家成婚的正日子。若在汴梁,有那么多高门贵族、尊长耆老、更有大堆的礼仪规则压制着,让喜事也得办得威仪周正,迎合周儒之道。可如今在渭州成亲,宾客往来多行伍之士,规矩讲究本就不多。赵匡胤更有心借机拉拢,愈发不用章仪去约着大伙。早早便备足了酒菜,在府里摆开了流水席。烤羊炙豚,男子载酒歌舞、妇女竞试新装,从早间起,吆喝声、欢笑声便不绝于耳,好一派的欢腾热闹。招呼了一日,临近黄昏时分,才是迎新妇入门礼成的正时刻。 王巧身着一件大红金丝翟鸟的嫁衣、辉煌灿烂,盈盈巧步,带动着百褶裙间垂下的碧玉佩环,由七色丝线系着泠泠铛铛,小巧玲珑。既有世家贵女的贵重,又不免藏了少女的巧心思在里头,更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兵将们罕有见过的。观礼的宾客们一个个循着音瞧了过去,心里不免暗道这赵匡胤姻缘运当真不错,前脚走了个飒爽泼辣的前王妃,后脚就迎了个如玉般的小娇娘。在场宾客中,又有不少是彰德军旧部,今日见到昔主帅幼女出嫁,愈发有万千感慨,心中一股回护之情陡生,便自然与赵匡胤多了一份愿亲近之意。 唯有翟清渠,此时虽亦在席上,却是一副淡漠的神色,目光偶尔落在眼前这对新人身上,嘴角则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他今天心情应当是不错的,着意摆了一番阔气,给赵匡胤送上了长长的礼单。如今逢迎上座,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坐之人寒暄客套,眼睛则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灯笼的光照在他身上,却有一份与此时喜悦气氛不相融合的孤寂。 拜了天地,笙箫之乐奏起、丝竹齐鸣,正是喜宴最令人激动兴奋之时。陪喜的童子、闹房的宾客簇拥着新人正要往后院去。就在此时,遥遥地竟凭空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由极远处划空而至,毫不间断。骤然之间,在场宾主都被这声音吸引住了。这异响很快又停了下来,在众人惊叹之中,一位身着葛布短打的老者提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箱子,缓步走了进来。他的身材硕大,走动起来,衣袖飘然,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的庄凝。 在场有不少人认识他,正是燕云盟的老盟主穆君。 “都督今日大喜,老朽前来送贺,实在年迈,脚步慢了,还望都督见谅。”他这话说得客气,但从来没这道理。晚来的客自然亦有人接待,送的礼也有奴仆接应,何必要弄出这番声响,摆出这样的阵仗。再想到燕云盟的出身,想必来者不善。这么一想,便有不少人私下寻觅趁手的器物,以免一会当真动手起来,自己太过吃亏。 赵匡胤心中一个咯噔又有三分心虚。只为当初自己拍着胸脯承诺,一是要招安了燕云盟,让盟中兄弟各个能落个好出身。二是要保意哥儿,讨要一份丹书劵书,保得一世安宁。如今这两件事,却没一件有着落。赵匡胤自然该惭愧,但此时也不能避。便迎了上去,客气寒暄:“太过客气,老盟主能来,赵某已十分感激。今日备有好酒,待会我亲自陪几杯。”这便是在提醒他,意哥儿的事需私议,莫要当众闹了开来。 “不急,我先把贺礼奉上。”穆君也不理会他,径自弯腰去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箱笼。 众人只怕里头有什么阴邪的暗器,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箱子打开,里头是一座白玉雕塑的南海观音,怀里抱着一个圆润可爱的孩童,脚下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位童子。正是送子观音之相,用来当作新婚贺礼,那是再合适不过,亦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赵匡胤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都松了开来,急忙将这座白玉观音接了过来,略略把玩,赞了一句好料材、好手艺,便又转交给身后侍从收好,谢过了穆君,又要引他往上座。 气氛至此轻松了下来。偏在此刻,站在主位上一身喜服的王巧忽然开口:“方才伴老盟主同来时,那阵阵声响,是何乐器?”这句话早就想问,只是方才气氛紧张,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贸然开口。王巧不明其中关系,但凭着一颗不嫌事大的好奇心,便也不顾什么娇羞庄严的教诲,将一张粉脸从遮挡的绣扇后头露了一截出来。 “是剑鸣。”穆君等的就是这一问,朗声回道。目光却并不在这盛装打扮的新嫁娘身上,而是如灼日艳阳一般牢牢地盯在赵匡胤的脸上。 在场都是自幼习武之人,谁会不识得剑鸣之音。当下便有摇头不信的。王巧亦觉奇怪,笑着又问,“老盟主莫要欺我,剑鸣之声呜咽而嗡鸣,哪有尖锐破空之响?” 穆君冷笑道:“寻常之剑自然只会呜咽闷响,只是我这柄剑,独有不凡。鸣音高昂尖锐,可破天地。” 他这样说,王巧更加好奇,当即提出想要一看。赵匡胤担心不妥,急忙给了赵普一个眼色。赵普自然领会得,笑嘻嘻地阻拦道:“这大喜的日子,岂有舞刀弄剑的道理。夫人要是想看,过几日,我亲自去向老盟主借了过来。” 赵普是这桩婚事的媒人,照理他开了口,王巧也该消停了。只是这小姑娘偏偏是个不怕事的。如今又是她入主陇西府的第一日,若是这样半路而返,未来岂不是更没有面子。她这般想,嘴上则笑道:“父亲一生与刀剑为伍,身经百战,未有忌讳。我今日成婚,兵甲之物只得助兴,又能犯得了什么忌讳?” 王巧的声音不大,咬字也清晰利落,字字落在来宾心头,皆为她喝了一声好。就连孟君也不免赞道:“好个新妇。我这柄剑平时是不见生人的,但今日何妨与众人一见。” 他的话音刚落,目光中便有冰凌般的杀气溢出。赵匡胤只觉得不妙,抓住王巧的胳膊往后一拉,将她护在身后。 穆君并没ʝʂɠ有攻击的意图。他的动作极快,刹那之间便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剑。这剑身上套着乌木制成的剑套,尺寸相较一般的长剑要短去三分之一。 剑未出鞘,赵匡胤已然明白究竟何处不妥,脸色大变,只是这时再想阻止已然晚了。 王巧却在旁看得兴起,丝毫没有害怕。穆君动作利落流畅,用力在剑套上一拍,力道十足,剑身还在鞘中便有沉闷的呜响,接着又是一下,这柄剑抖动得愈发猛烈,声响愈厉。他抓住时机猛地一抽,雪亮的剑身出鞘,竟是一柄残剑,豁口陈旧,但剑身极薄、剑锋极锐,被穆君手里催动,发出一阵接一阵尖锐破空的锐响,亦带着森森一股杀伐之气。 此剑相当有名,场上有许多人识得,此时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惶惶不能开口。这是先帝郭威之剑,单名一个朗字。剑身极薄,可助出招之势。在一次与征战中,郭威孤身入敌营,弓弩皆遗失,仅凭此剑护身,遭遇敌军将领,朗剑被折断了剑头。但先帝其志未失,仍以残剑刺毙对手,又生生杀了出来,最终赢下战争。之后,剑虽残,但先帝视其为英勇之志,不忍舍弃,日日悬配腰间。直至那年城变,先帝二子遗失,朗剑亦丢了,从此之后再未现世。 如今赫然在此时此处见到,众人惊愕之余,尚不及细想其中含义。却见穆君已将手里的剑猛地朝赵匡胤一抛,剑身震动,声响欲裂。赵匡胤反应极快,眼见那柄残剑已飞至眼前,他伸手将王巧手里用来遮面的珠翠玉扇抽出,往剑身上一挡,随即改变了力道,朗剑向旁边飞去,噔地一声,剑身斜斜刺入那尊白玉观音的塑像上。好好的一尊大慈悲菩萨,被兵刃一激,自面部往下硬生生开裂了一道缝,将那慈怜世间的眉目弄得残破不堪。 院中侍卫见他出剑,皆以为有行刺之事,瞬间手持刀枪围了上来。 穆君却不以为然,他抚掌大笑:“都督好身手。既然毁了菩萨,那这柄残剑便当作贺礼相赠吧。”语气平平,但言语之意极深。 赵匡胤如何不懂他的话。穆君今日携此剑而来,当众亮相,便是与他的最后通牒。若再不践诺,燕云盟便当真要以先帝之名反了。赵匡胤想到此事原本自己已有奏报,讨了封赏。可真要那丹书铁券时,柴荣却又迟迟不应,似有反悔之意,一再拖沓,竟将这原本力挺自己的老盟主都激出了几分戾气。自己本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的,但这口气除了自己闷着,又能如何。再往深一层想,他为何偏偏挑今日来发作。想来亦是自己辜负漠离,转头赢取王巧之事在他们眼中着实为背信弃义,不足信赖。这样一想,心里这说不出的闷气便又多了几分。 只是这些苦楚,皆是半字不可言的。不仅不可言,眼下这桩麻烦还得速速解决。若不然,这满院子的人,将自己大婚收到先帝残剑做贺礼的事传了出去,再有些添油加醋,到汴梁那帮人耳朵里时,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祸端来。 赵匡胤思绪杂乱,目光却瞥见立于廊下的翟清渠。此时天色渐昏,西方有大半的天空里斜斜地布着暗蓝色的条云,云层之间有一抹淡白色的残阳落下,翟清渠脸上神色竟不再是平日里常见的那般满不在意。他显然有些紧张,这让他本就洁白的脸庞更如白瓷一般透亮,一双细长的眸子格外幽深,里面隐隐激荡着灼热的情绪,正牢牢地盯在那柄剑上。赵匡胤看不出这里面到底是忿恨,还是喜悦,只是久而有之的那个猜想再次萦上心头。 这么一思量,他的动作自然迟了几分。身边王巧却已快他一步,在赵匡胤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将跌落在地上的那柄残剑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一端详,竟清清朗朗地笑出了声:“这把剑真好。”
第106章 一百零五故剑(三) 按照王巧的年龄,她应当不该清楚这剑的出处与来历。在场众人心里无一不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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