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律笑了笑,“这倒也是正好,正好便宜了咱们。”他细细看了看屋内,有一小部分兵器有被人搬动的痕迹,但却不知何故并没有搬出这间耳室,武义律与赵匡胤相视一眼,悄声说道,“玄帅,瞧着这样,尚结赞下葬后,怕是当真是有人进来过。” 赵匡胤也在思索此事,也是沉默无言。便又去看漠离,她站在一旁,正耐着性子用小刀去刮那墙上的泥土。墓内光线昏暗,辨不清土质土色,只好先收进了随身的包囊里。赵匡胤等了一刻,说道:“这些东西随后收拾,我们去主墓室看看。见到他的棺椁再说。” 从耳室出来,三人又沿着方才的路继续往前,墓道越走越开阔。开始仅供一人通行,越往前走,三人并行亦有余量。武义律担心墓道中有置暗箭机关,一直走前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一路竟然平平安安,毫无阻碍。莫说是陷阱机关,就连一只挖土的耗子都未曾见到。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墓道两侧的颜色却越来越鲜亮,在晦暗的火光下隐隐耀出幽幽莹莹的闪光。 用火把照过去,方才发现从这里开始,墓道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一幅接一幅的壁画。漠离取出一个火折子,小心地吹亮,一面去看那两侧的壁画。地道的两侧和顶壁皆是五彩的壁画,细细看来,头顶的画中,云雾缭绕,仙山隐隐,画中人有男有女,踩云驾鹤,显然描绘的是仙界中的景色。而两旁的壁画,画中人物神态丰富,喜怒哀乐浓缩于画笔之间,是烟火人间事。漠离仔细地看了看,又思索片刻,对赵匡胤说道:“看来尚结赞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都画在这里了。” 墓主将生前所经历的事件绘制在墓室中,其实倒也算是常事。顺着漠离的声音,赵匡胤和武义律转过身去看右侧的第一幅,画中一个身着吐蕃贵族服饰的男子抱着一名刚出生的男婴,周围跪着满脸喜色的奴仆们,磕拜在地上,口中像是正在大声说着恭喜之词。那男婴裸着身子,圆圆乎乎的脸,肥胖而强壮的四肢,正被托于画面的正中,想必便是尚结赞本人了。漠离说道:“尚结赞出身于那囊氏家族,祖父尚结息便是吐蕃大相,母亲更是出身皇族,是德赞的亲妹,故而他一出生便受到万万人的瞩目。” 赵匡胤点点头,又去看第二幅。方才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一少年模样,一身吐蕃贵族的打扮,站在一群长安学子中侃侃而论。漠离介绍道:“尚结赞年少时曾求学于长安,以雄辩之力著称于世。曾在长安国子监,立论三日,无有敌手。也正是因此,带他回到吐蕃后,不到三年,便迅速被封为小相。” 漠离指着第三幅继续说,“这幅画是尚结赞狩猎图。据说他曾亲手捕获了九只毛色纯白的白虎,并将白虎颈部到背部最柔软的一块皮毛剥下来,缝成了一件衣袍,堪称旷世宝物,作为聘礼向赤松德赞求娶赞贤长公主。德赞问赞贤长公主的想法,公主说虎裘极美,杀虎的少年该是一名英雄。只是这般ʝʂɠ英雄的时刻,自己竟然没亲眼见到,难免可惜。德赞也不明白公主的想法,只讲原话转述。尚结赞听到后,立刻驱马跑到公主宫前,将她带到城外山林里。两人出城没多时,竟又遇到了一只白虎。尚结赞哈哈大笑,说,是天神要将公主赐予自己为妻。说罢,立刻杀了那只白虎,并将虎皮缀在了公主衣裙上。公主同意了婚事,两人婚后感情甚笃。民间也因此流传出了十虎求妻的典故。” 赵匡胤注视着这幅画,画面极为开阔,青蓝色的天、饱满翠绿的地,日光如金,画上的尚结赞立马背、左手持长弓,右手将一把又长又尖的长矛刺向一只猛虎。山风将他脑后的长辫吹起,说不出的少年风流、说不尽的意气风发。而不远处,一个妙龄少女正紧张地看向他,少女抿着唇,面上装得很淡定,实则心里分外紧张的情绪都被画师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接着第四幅便是尚结赞与赞普长公主的婚仪,场面浩大,满目的赤红与黄金,极尽奢华。第五幅是尚结赞以使臣身份出使长安,受到礼遇。紧接着几幅均是他作为臣子力推的几个事情,清水会盟、兴兵役、变耕田、改教制等常见于史料的记载,画中尚结赞的形象越来越高大,赵匡胤看来倒有些无趣。 转折出现在主墓室门前的几幅画,这几幅画的色调不似之前那般明媚,灰蒙蒙的有几分阴郁,更有几分残忍。这几幅画连起来完整地讲了一件事,赤松德赞晚年,尚结赞小妹那囊氏被封为王妃,与另一权势家族的王妃蔡邦氏争夺厉害。尚结赞的独子伍仁被蔡邦氏所生的二王子牟如当着尚结赞的面斩杀于宫廷之中。尚结赞心痛无比,事后,赤松德赞将王子牟如流放荒原九年作为补充。但尚结赞仍不满意,二年后,在一次宫廷祭祀中,尚结赞用弓弦勒住了蔡邦妃,而那囊妃则用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刺向了蔡邦妃的胸膛。 蔡邦妃被刺杀后,吐蕃贵族震惊。在蔡邦氏的带领下,逼迫赤松德赞下令杀了尚结赞。为救丈夫,赞贤公主以身伺天,自焚于银宫,换得一纸他的赦令。画面上,橙红色的火苗吞噬着一座豪华的宫殿,火焰的上方被佛光笼罩着,两列排列整齐仙人来接赞贤的灵魂上天,画面顶端蔓延至墓道顶部,自然而然地接入了仙界的画面里。而在火焰的下方,黑暗似乎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尚结赞的身影化成了一片薄薄的黑影。 史书上记载,赞贤公主死后,尚结赞离开拉萨,开始了长达三十余年的战场征伐生活。 这幅画结束,三人已经走到了主墓室的门口。两扇木门,左边画的是尚结赞,右边画的是赞贤公主,两人都是年少时的模样,尚结赞相貌俊秀,举止俊雅。赞贤公主看上去要比他小几岁,一袭纯白色虎皮裘迤逦于身,清雅而贵气。两人的画像分立于门上,犹如朗月与星空耀于山间的一对璧人。 漠离盯着画像,唏嘘道:“没想到,尚结赞竟是如此重情义之人。若无妻死子丧这场变故,兴许他也不会成为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尚阎王。” 赵匡胤沉默了一刻,接着她的话,笑道:“漠离即便看惯了人心,却对人还怀着最好的期待。我们谁也不知道若无变故之下,他会是怎样的人。” 两人也再无多言,伸手去推那木门,推了两下,发现竟被人从内用门栓扣上。漠离疑道:“顶住大门的活舌是自动滚落的,工匠完工出去后,便不能再进来。可这墓内的两扇木门,里头扣锁上又是什么意思呢?” 赵匡胤也试着推了推,那门随着他的动作咯吱作响。他也不敢用全力,只想了想,说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从里面锁上了,另一种可能是这里头藏有机关。” 武义律一听有机关,便立刻挡在了前面,上下摸索了一番,用腰间取出一柄薄刃小刀,沿着门缝插了进去。刀刃不一会儿便抵到了门后的木栓,武义律试了试,小心地用力,借助刀刃的力量,一点一点将那木栓缓缓朝旁边移动。一刻之后,只听见砰的一声,木栓掉落在了地上,在空阔的墓室内发出嗡的响声。武义律稍一用力,那门便吱呀一声,朝两侧缓缓打开。 又一阵呛鼻的气味迎面扑来,百余年来,被尘封的往事再次被惊起。 三人捂住口鼻往后躲了躲,武义律拿着火把朝里头一照,说道:“还当真是有人在里头扣上了门栓,呀,不对啊,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 他话音未落,只见赵匡胤一个闪身,便跳了进去。他不敢迟疑,也跟进去。漠离在最后,托着盏油灯,在昏黄色的火光下,三个人的神情有种扑朔迷离的疑惑,待视线适应了里面的光,漠离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9章 十八仇恨 尚结赞的主墓室呈四方形,较之前面的耳室更加华丽而宏伟,高拱的墓顶上面绘满了日月星辰,其间嵌着隐隐发光的珠宝玉石,看起来华丽无比。中央放置着一具巨大的棺椁,黝黑的木材隐约有暗香。四面墙角凌乱地堆放着数百个大箱子,其中有几个箱子已经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置的尽是玄纁束帛、宝石香料以及一些金银玉器等殉葬之物,粗略一看,便知此行收获不菲。然而,赵匡胤三人此刻的注意并不在这些财物上头,而是被室内那三十多具横七竖八的骸骨吸引了过去。 这三十多具骸骨身着明光甲,头戴着狻猊兜,显而易见是唐时将士的装扮。他们身上的佩剑都已经拔了出来,细细查看之下,不少人的骨头上有明显砍伤的痕迹,想必他们生前相互之间有一场异常惨烈的厮杀。从盔甲的等级来看,是身份最高的那个人锁上了木门,他的位置离门口最近,小腿骨被砍断,肋骨上亦有伤痕,但从深度来看,应该不至于致命。他右手反握佩剑,倒在地上,灰白的头发,旁边凝了一大片黑色的血渍,应是自刎而亡。武义律跪在他身旁,细细翻查一番,寻到一方小印信,上面篆刻着“检校司徒印”五个字,正是当时唐将浑羡最后的官职。 “看来浑羡是真的进来了,再找找看,有没有将帅大印。”赵匡胤盯着眼前这具尸体,他希望能有更明确的证据来证明他的身份。 可寻了半天,再也没有。武义律在大门旁边找到了一个小药瓶,捡起来小心地嗅了嗅,又递给漠离查看了一番。漠离用手指挑了一点粉末出来,不太确定地说:“我听说许多将军在上阵前都会随身带一瓶毒药,以免兵败后被俘之耻。瓶身上有死义两个字,怎么会在这里。” 赵匡胤也想不明白,他心里还有很多的疑惑。既然浑羡都已经到了主墓室,为什么没有拿上财宝出去,反而与自己的亲信一同毙命于此?莫非发生了内讧?赵匡胤看了看那数十具七零八落的骸骨,又缓缓摇了摇头,心想,不可能。下地入墓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情,能被挑选出来的亲兵必定是极信得过的。内讧而相互厮杀,不大可能,至少不会在此时发生。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正思索着,一旁的漠离忽然开口说道:“这里也有壁画。”赵、武二人凑过去看,只见墓室的四面墙壁被人画满,战场上的人群、车马以及大片大片的杀戮与鲜血被画笔浓缩在了这里,惨烈凄凉到了极致。漠离找到起始的那幅,描绘的正是尚结赞成名战役——长安之战。战场上的尚结赞展现出了自己极度狡猾且凶残的一面,他比事先约定的出兵时间晚了整整一个月才到长安,不仅未尽盟友之义,反而假扮成叛军,一同血洗了他少年求学的长安城。长安的富贵极大地补充了吐蕃军需,也给他带来了极高的威望。 “这是平凉之战。”漠离指着接下来的画面说道,“尚结赞带着两万吐蕃军在平凉谷地屠杀了一万唐朝降兵,随后又将死尸抛在他能找到的每一处水源,血水顺着溪水、河流延绵而下,给周边的百姓们带去了极大的恐慌,以及为期数年的大瘟疫,平凉附近十室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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