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离心里咯噔一下,继而反驳道:“我没有。” 长孙英也不再与她争论,冷笑道:“这也难怪,这大半年里,你与赵匡胤的屡次交手,何尝占过上风?说是双方联姻结盟,但他何尝将你视作妻子,我看倒不如说是下属罢了。卫穆漠离,帮他养灰马,帮他开商路,帮他一同遏制契丹,一再的付出。他又给了你什么?我只说顶顶简单的,一个赵夫人的名分,直到现在都还没给你。他嘴上说的是要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其实不过是托辞而已。锦柔连孩子都生下来了,可你呢?时至今日,你的身份说破了天,也还只是李重建的遗孀。” 长孙英的话句句戳心,漠离一愣,方才的底气便泄了三分,半晌才道,“婚娶礼仪繁复,我们又身在外地,多有耽搁也不足为怪。我信他,必不会负我。” 长孙英觉得更好笑了,“信他?凭什么信他,凭你跟玄郎这大半年来的情好?”长孙英脸上嘲讽的味道冰冷而残忍,“你别忘了,这大半年,渭州是没有解忧的。如今她回来了,你觉得你的玄郎会跟谁比较情好?” 漠离一怒,又要发作,却被长孙英按住了肩头,继续一刀一刀地刺破漠离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他若是爱你,不,哪怕是敬你,当初你拿着食盒就找他的时候,就不会看也不看,直接掼了个粉碎。他让解忧暂避风头回汴梁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保护她,也给自己腾出时间来与你纠缠,曲以虚情,偏你就信了,如同一个没有见过男人的少女一般,信了他的鬼话。你问我,为什么要杀锦柔?我告诉你,因为锦柔一死,你与他便也再无可能。” 漠离陡然怒气又起,抬手一推,两人本就离得近,长孙英又毫无防备,直直被她推出去数尺远,咣当几声,摔进了屋角成堆的箱笼之中,一片狼藉。长孙英惊诧无比,直愣愣地盯着她。而漠离,则是没有想到长孙英会毫无防备,一下摔得这般毫无仪态,也愣在了原地。 两人沉默对峙许久,漠离注视着长孙英,后者眼底如深水般幽静,映着房中灿灿的阳光,是耀眼刺目的光点。盛夏的风从天边刮过来,将她散落身侧的长发与一地狼藉卷在一起,平素颇在意仪容的漠离却看也不看,“阿英,”她的眼眶又红又胀,声音带着抽搐颤动的间隙,“那年我被李重建当作玩物送给你父亲,是你救下了我。整日陪我同吃同住同行,与我义结金兰,护我周全。你知道我在西进府日子不好过,便央求你父亲出兵助我,夺下南格里的大片牧场,这才让我在西进府站住了脚。你对我的这些情谊,每一分每一毫我都记得,我以为我们会是世上最好的姐妹,遇到任何事都能替对方多想一步。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问也不问我,就做下了这等祸事。你让我如何交代?” “你需要向谁交代?卫穆漠离,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长孙英的双眼也逐渐开始充血,恨恨地盯着漠离,“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你屈就来渭州,不仅仅是我觉得赵匡胤此人不可信,更重要的是我看不上你非要给孤儿寡母找个依靠的想法。你究竟需要什么样依靠才能安心?西进府的兵马、粮草、土地不是你的依靠么?你究竟凭什么会觉得自己的依靠会在这个异族男人身上,而不是你自己?” 漠离惊疑不已,道:“我是个女人啊。” 长孙英冷笑道:“我也是个女人,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真的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女人,去做了那个贵妃,信了那个男人,最后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如果重新让我选一次,我一定要挥剑策马,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陇西女王。沙场之上,力量便是天ʝʂɠ,打得过敌手,便没有人再敢提女子一事。”她看着漠离,眼睛里是更深更浓烈的悔恨,像一张不留半点空隙的网,朝着漠离扑面盖下,“大乱之世,每个人都有一争的机会。为什么你我要自断羽翼,去深宫后宅里做个只会拈风吃醋的附庸女子,而不是努力挣出自己的天地来。我悔,可我再悔也没有机会了,长孙家已经败了。但你还有,漠离,你还有。西进府的兵马、西进府的牛羊,西进府的土地,你根本不需要赵匡胤。回凉州去,李重建已经死了,那里的所有都是属于你的。党项王不足惧,契丹不足惧,你需要战胜的唯有自己的勇气和决心。卫穆漠离,赵匡胤若当真爱你,他便该去凉州找你。” 长孙英逼视着她,她的言语、她之前的作为,都是为了将她逼到如今这一地步的吧。漠离心里万分为难,左右给的选择都不是她想要面对的,心里一阵绞痛,鼻根也随之一酸,豆大的泪珠便咕噜一下,滚出了眼眶,“我是没有见过男人,”漠离哽咽着说,“我从前见过的只有禽兽,他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跟他在一起,我没觉得有什么委屈,我是真的想嫁给他,我也愿意相信他,不会辜负我。” 长孙英一愣,被这句话惊得瞠目结舌,这话哪里还有西进王妃的半点风度、哪里还有半点在凉州夺权时的果决。顷刻间,她似乎当真变成了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长孙英半边身子软了下去,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位与她相识多年的好友,“你疯了。”半晌之后,长孙英才怔怔地说出这句话。 “是你疯了。”漠离抹了一把眼泪,终于又恢复了常日所见的淡定神色,道,“借我的手杀了锦柔,将凉州与渭州的关系置于险地,却还能说是为了我好。长孙英,你我之间,究竟是谁是非不明?” 她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长孙英也明白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了自己渴望多年的爱情,选择了赵匡胤。一刻的沉默之后,长孙英也冷静下来,唇边掠过一丝苍白的冷笑,“好,既然你不要接受我的好意,那你可以将我送去给赵匡胤,洗清你的冤屈,证明你对他的忠诚。” 话音落下,又是须臾的安静,漠离看着长孙英,屋外灿烂至发白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将她的一张脸映得忽明忽暗。眼前这个人她认识十载了。十年的时光对于少女时期便相识的两人而言,几乎就是一辈子。漠离前半生过得曲折凶险,直至幼子承袭爵位后,方才扬眉吐气。长孙英则一直顺遂灿烂,直至忽有一天,大难如晴空霹雳一般突至眼前。 “不,毒是我的毒,锦柔也是在我手上去世的。我身上的冤情已经洗不干净了。”漠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却还是有两行不住落下的清泪暴露了她内心的仓皇,“你我之前的情义,这辈子我宁可去死也不会辜负。只是我也不能再留你了,你走吧。无论你去哪里,我仍然认你是我妹妹。” 长孙英愣了半晌,她明白了漠离是甘愿替她担下罪名。她有些稳不住了,挣扎着便要站起身来,脱口而出的却又是一句,“你疯了么?李锦柔的安危是赵匡胤对张令铎的承诺,牵扯着渭州与雁门的关系。如今李锦柔死了,为了给张令铎一个交代,赵匡胤一定会严办凶手的。即便他不能真的拿你去抵命,你留在这里也只剩下了尴尬无比的立场。卫穆漠离,你不要糊涂,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放我走,而是跟我一起走。回到凉州,你还是富贵无双的西进府太妃。你若是担心至此与渭州结了仇,大可以将李锦柔的死当作礼物送给契丹,与他们结盟。契丹在北你在西,正对陇西形成夹击之势,是远比渭州更好的盟友啊。”长孙英说得极快,这些谋略计划她早已想好,原本是打算慢慢劝说漠离的,但如今事情暴露得太快,漠离的决定做得也太快,留给她的时间竟仅剩下了这么一点。 漠离伸手又推了她一把,这次几乎没有力度,更像是催促她快点走的意思,“两个时辰,足够你离开渭州了。”漠离说道,她看了一眼长孙英,又道,“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一定会与我站在一起去处理这件事。在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很快,你就会听到我与他成婚的好消息。” 长孙英的双眼霍然睁圆,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是真的疯了。”这是她第三次说这句话,但这次,她的语气里是无可奈何的痛苦。
第72章 七十一选择 酉时,赵匡胤坐在内室中,半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色笼成深深的暮色,年轻都督的目光此时看上去有种将所有情绪都吞噬干净的空洞。“你放她走了?”赵匡胤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周围的空气很快便凝成了浓重胶着的压抑气氛。长孙英,她果然在陇西,且在不遗余力地搅乱着局势。 “她本来就是一个死了的人,不放她走,难道将她交出来抵罪,顺便昭告天下,长孙皇贵妃没有死。”漠离说话的语调被强力压抑得很平静,仿佛若是少了半分力气,心里的惊涛骇浪就要翻腾到面上了。漠离微微抬了抬眉毛,沉声道,“长孙家在陇西的势力从来就不能被忽视,她从未在这里出现过,才是对陇西局面最好的帮助。” 漠离的意思,赵匡胤当然明白。所以,在漠离回到别院处理整件事的时候,他没有派人立刻封锁都护府,怕的就是动作太大。但他更希望的是漠离能把长孙英交出来,而不是私自将她放走。“我现在派人去追,应当还能追上吧。”赵匡胤阴沉沉地问。 “阿英于我,情谊总是不同。玄郎你若是要罚,定要拿个真相给张都护交代,便拿我出去顶罪吧。反正毒也是我的毒,人也是在我手上没的。我是再怎样也摘不干净的。”漠离的目光有微微迷糊,又像是暗暗含着些许期待。她嘴上这般说着,心底却尤为渴望,希望赵匡胤能张开双臂全然护住她。 “漠离,这件事不是你说要担就能担得起的。何况实情如何,一无供词,二无证人,如今只有你一面之词这般说道,我该如何帮你?”赵匡胤心中很是不耐,垂着眼眸盯着她,语气与目光里告诫的意味异常清晰。 “就凭你我约定的婚事,共进共退,不够么?”漠离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坚定,嘴唇却在微微发颤。 赵匡胤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漠离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他曾经以为自己很熟悉这个女人了,了解她的爽朗、她的担忧、她的算计,她对爱情的贪婪,她对权力的割舍不下。但就在几个时辰前,当他知道“假死”的长孙英可能在漠离身边,随之很快又证明了这点之后,赵匡胤又开始怀疑自己此前对这个女人的认识了。自己当真了解她么?赵匡胤不确定,但比起这种不能确定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也不再有兴趣去了解她了。 当然不可能将漠离真的当作凶手交出去的。这样的话,不正是中了长孙英和燕云盟的下怀,不仅一招之间便瓦解了渭州与西进府的结盟,还要逼得双方互为仇敌了。可是无论怎样,自己也需搞清楚实情如何。光听她一人之词,情况太过被动了。“我让人去追长孙英,该怎么办,等人抓回来了再说。”赵匡胤潦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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