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拾好, 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洛宁心底猛地一惊,手中的胭脂瓷罐险些滑落。 “韩姑娘,公子有事唤你过去。” 是砚池的声音,洛宁眼中闪着泪光,最后叹了一口气,轻声答应。 再次开门时, 夜幕愈发深沉,晚风从山上吹来, 冻得人瑟瑟发抖。她穿着交领襦裙,脖颈和锁骨的大片区域都暴露在冷风下。凉风触及脖颈上的掐痕时,更像是刀割一般。 洛宁抱着双臂匆匆而过,一路上隐约可以闻得见清冷悠长的菊香。她缩了缩身子,一时竟想不起来独墨菊是何香味了?从湖州来京城,老宅里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来。那棵独墨菊是她冒死为知韫哥哥采的,留在她身边也算是个念想吧。只是不知,若是今日她出了事,又有谁能替那朵菊花遮风挡雨呢? 她不禁暗暗后悔,一时间更为恼怒杨晟真了。洛宁抬眸,看向远处漫无天际的夜空,苍然冷笑。眼底的光芒却愈发暗淡,最后变得空洞无神。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逃不掉了。不是杨晟真杀了她,就是她杀了杨晟真最后再自尽。那个疯子,约莫此刻最好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脑海中精神紧绷着,此刻她又不由得想起了宋海珠,空洞的目光顿时由变得泪眼涟涟。 这件事,她怕是最对不住的,就是海珠姐姐了。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洛宁垂眸,心中暗暗发誓,若有来生她便甘愿为宋海珠做牛做马,有求必应。 “韩姑娘,里面请。”砚池将她领到抱厦前,而后径自离去。 透过隔窗,依稀可见昏黄的烛火欢呼跳动着。洛宁吸了吸气,调整好情绪,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今日二表兄的身子可好些了?”洛宁眉眼含笑,努力控制着心中的畏惧和慌乱,慢慢向着他靠近。 方才进门时洛宁心下一横,旋即做出了最后决定。若真的要死,那也得先为自己报仇,拉他一同走黄泉路。至于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那便都不重要了。 杨晟真听见动静,执着狼毫玉笔的长指轻顿,旋即抬眸看见了来人一身水绿色交领襦裙,遍布狰狞红痕的脖颈就那般大喇喇的露在外面。再往上,便是樱桃红唇和晕染地如明霞般的芙蓉面。 “已无大碍。”他沉声道,接着又垂下眼眸。 感受到毫尖的墨汁正欲滴落,杨晟真将其按下向后撤去,拉成了刚劲有力的一捺。 他放下笔,起身净了净手,发现她还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杨晟真余光一扫,意外的捕捉到了一丝她眼眸中闪着微亮。 “方才可是哭过了?为何?” 听他这般问,洛宁暗暗丢给了他一记眼刀,而后迅速垂下眼眸。他越是这般平静,她却越是害怕。 “表哥误会了,方才来的路上一时不慎被风沙迷了眼睛。”洛宁抬眸浅笑着。下一瞬对上他的古井无波的眼眸,隐约觉得自己手心儿似乎又出了汗。 心下一慌,漆黑的鸦睫向下轻然,余光慌不迭地于房中四散。最后视线停留在了角落里的一盆幽蓝光晕上。 那是独墨菊?洛宁心中诧异,抬眸又望向杨晟真。 感受到她疑惑的视线,杨晟真的目光也落在那盆独墨菊上,“重阳日当赏菊插茱萸,恰好还少了菊花,砚池见此处正好有独墨菊,便也未去其他地方采。” “二表兄喜欢便好。若是二表兄欢喜了,洛宁也就欢喜了。”洛宁垂眸娇声道。 “表妹慎言。昨日的事我便权当没有发生,今日叫你来也不过是与你药膏。”他说罢,从窗格里拿出一瓶白玉瓷瓶走向她面前,“昨日的事,我仔细思量良久,归根结底你我二人皆有过错。” “这玉颜胶化瘀止血最为有效,你用上后脖颈症状便可缓解一二。”他看向她,敛眉微愠,而后移开视线,“这几日表妹还当注重容止。” “容止?”原是嫌弃她仪容举止不端,露出了脖颈上的红痕。洛宁心中早已恨得是咬牙切齿,可是面上依旧装得一幅懵懂无知的神情,“二表兄可否说得明白些?洛宁不知,不知容止是何……”她垂下眼帘,略作委屈之态。 杨晟真顿了片刻,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和锁骨处,“……表妹这般出去,实在不雅。” “不雅?”洛宁垂眸看向自己的微敞的领口,刻意轻扯了扯衣领,露出大片未着指痕的雪肤,思量片刻后恍然大悟,“原来二表兄说的是我脖颈上的指痕啊?我原以为,二表兄夜里唤我来此与我药膏,是方便抹药……” 抹药当然不可能自己抹,他手掌宽大有力,弄得她的整个脖颈前后侧都有鲜红的指痕。盛装来此,半夜抹药,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甚至连洛宁都不由得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想在杀了自己前再放荡一回? 气氛一时陷入宁静,不过洛宁心下却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感受到了,自己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了。 他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自己? “现下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杨晟真眸色深沉地朝她走过来,“慢着,近几日你便莫要贪玩,褚体的《雁塔圣教序》的摹本我早已交于你,等回去我便要检验你的字练的如何。” 洛宁霎时回想起来那日梁王妃交给她和宋海珠练字的摹本,心下一惊,怪不得那日她总是觉得很巧,怎么杨晟真刚走宋海珠就收到了常年行踪不定的江师父的摹本。 “二表兄可是记差了?那日从扶光院出来后二表兄给我写的字,我放在流云院了,并未带到海珠姐姐那里的。” “如今和海珠姐姐一同来了苍台山,梁王妃娘娘见我二人空闲,就托了江师父临摹字帖。”洛宁唇角轻扬,眉眼弯弯,“也是托海珠姐姐的福,我才能一览名家之迹,听说海珠姐姐的那位江师父常年于四海云游,能得到他老人家的一幅摹本,也算我三生有幸了。” 听完她的话,杨晟真面色阴冷,沉声冷道,“是我记错了,不过你既然觉得好,那便抄上百分,等回府时我来检查。如此,你的字迹当大有进步!” 洛宁唇角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她以前就猜测那摹本是杨晟真所写,只是为了宋海珠而顺带给她一份。既然挂了江师父的名不想让宋海珠知道,那方才在她面前又为何不承认是自己所写? 现在她顺着他的措辞顺杆而下反倒惹得他不快,这是个什么道理。洛宁心中气闷,趁着他还未关门,声音哽咽,哀求道,“二表兄,那摹本全文就有字一千,若是洛宁抄上百分,那得写多久啊?” “二表兄,昨日我的手磕到了碎瓷上,伤口未愈——” “送客!”杨晟真冷厉的声音堵住了她的话,而后换来了砚池送客。 “……韩姑娘,请!”屋内的光晕从门口漫出,砚池抬眸间见到了洛宁脖颈上深浅不一的指痕后,心中顺时一惊。 洛宁依旧不死心,虽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距离秋猎结束还有个三四日,就算她不吃不喝将手抄断也抄不完啊! “二表兄,真的不能再通融通融吗?”她朝着里面张望着,却被一旁的砚池挡得严严实实。 “韩姑娘,若是你再不走,便是给我留难为了。” 最后洛宁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然而还未走出月洞门,借着月光远远看见一道道黑影正往这边而来。 洛宁心底骤然一惊,情急中四处张望,却发现身边除了一些矮小灌木外几乎没有可以遮蔽的。她现在的模样,实在不宜见人。 洛宁紧紧咬着唇瓣,见为首的男人逐渐靠近,一时间她更加慌乱了。高大强劲的身影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愈来愈近,腰间蹀躞挂着的长剑上的宝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这不是宋珏是谁?他常年习武,耳目定然比一般人要聪慧。况且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不知道来干什么的人,她躲在这里压根就不是办法啊! 仓促间,洛宁回头望着身后的光亮,发觉砚池离开后,又匆匆折返回去。 格门被人迅速打开又合上。 “你!”杨晟真见来人去而复返,方才翻开的书又迅速合上,冷厉地目光扫来,洛宁蹙眉压低眼帘,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以指抵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子明,你安寝了吗?” 听见门外响起了宋珏的声音,杨晟真掀起眼帘,以目示意她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进来吧。” 宋珏神色凝重,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视线却在杨晟真周围逡巡。 “一刻前有刺客闯入了永辰宫,陛下和李贵妃因此受惊,现下正命人四处收查缉拿刺客。” “我特意来此与你说一声,子明,你这里没有遇刺吧?”宋珏神色忧虑地看着他,关怀问道。 “并未。” 宋珏回头看向院外的侍卫,继而转身看向杨晟真,剑眉紧锁,“子明,这些人是禁卫军,奉命来搜查刺客的,可能多有得罪。” 躲在里间的洛宁听到要搜查刺客,简直要当场要晕死了过去。她心下惴惴不安,扶着床栏的手不停颤抖。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方才以为自己刚脱离险境,不料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她住的院子虽然离杨晟真的院子近,但是这些禁卫军搜查完杨晟真的院子后就该去她的院子了。又正巧赶在她的前头,若是搜查时未发现人,会不会将她当成刺客捉起来!况且她此刻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杨晟真的房中,等会搜查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听完宋珏的话,杨晟真略微错愕,旋即温和笑道,“无事,汝安,只是搜查时莫要惊动了我的侍妾,她尚在休憩。” 里间和外间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当下洛宁看着那宽大的架子床,也不顾急速的心跳,随即脱下外衫放下帷幔躲了进去。 “什么,子明?你何时有了侍妾?”宋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不过片刻,他不知想到什么,旋即恢复严峻的神情,肃声道,“子明,你真的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在这紧要关头,一向不近女色的你却突然有了女人。你可知,若是找到了刺客还好说,若是找不到,你那侍妾便是头等要害!此事令得圣人勃然大怒,到时候你便真的是惹祸上身!” 洛宁躲进锦被里,透过月白色的床幔向外看去。听着宋珏的话,她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怎么越听越乱,惊怕之下,她心底对杨晟真的怒火又腾腾上涨!若不是杨晟真今晚非要她来,何时不好还非要挑晚上,她哪能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惊心动魄之事! 他一句话就令她被迫成了当下他名义上的“侍妾”。若是等会儿禁卫军进来,她的名声又该怎么办?姑母巴不得她成为杨晟真的妾室,可是又有谁会在乎隐藏在她背后的那些闲言碎语! 洛宁鼻尖微红,眼眶含泪,索性将头全部蒙进了被子中。眼下最为要紧,等禁卫军走了她在想办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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