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姓郭名漱漱。”洛宁再次抬眸对上顾岚川的眼神,此时在看他这个表哥竟然一时百感交集。 “郭漱漱?”顾岚川细细咀嚼了这个名字,不过一瞬,他双眸一滞,似乎想起了什么,“郭氏是姑母的夫家,至于这漱漱……” 周围一片蓦然,洛宁见管嬷嬷看着母亲的画像欲言又止,随即开口询问,“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漱漱,是郭家的那位姑爷给小姐起的字。”
第70章 安宁 “啊?”洛宁和顾岚川皆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管嬷嬷。洛宁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她不知顾家和郭家的那些恩怨情仇。 倒是听得自己阿娘原是别人的的妻子,这叫她和泉下的阿爹如何接受? “我阿娘和郭氏有何关系?” 管嬷嬷叹了口气,当即和洛宁讲起了十九年前顾盈和郭彦的事。 “如今郭钦为何同我们顾家结仇, 全然因为这事。郭钦的父亲英年早逝,家中母亲令行改嫁。是他的叔父郭彦养下他和幼弟。” “一开始姑娘嫁过去,待郭钦和郭辰视如己出……他们也敬重这个婶母。哪曾想, 后来出了那事,郭彦死了, 姑娘失踪了,顾家和郭家的恩怨就结下了。” “可问题就是, 那郭彦都养了外室, 将姑母气得离家出走。可笑的是姑母就算失忆还念着郭家, 还叫什么郭漱漱!”顾岚川身子紧绷, 板着脸不忍再看那画像。 姑母真傻, 到头来还是念着那个负心人。 “顾公子, 请你慎言!”洛宁从管嬷嬷手下拿回画像,小心翼翼的卷好, 微带愠怒地瞅向顾岚川, “往事过去便过去了,如今家母已经去了四载。我生在湖州韩氏,家父家母生前亦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是啊,大公子,姑娘虽然没有回来,倒是后半生过得好,想来老爷和老夫人知晓了也算圆了心中的夙愿。”管嬷嬷在一旁劝道。 顾岚川单手支在桌案上, 垂首沉思,心中颇不是滋味。只是他余光瞥见那抹雪青色的衣角, 目光柔和了些许,“韩姑娘,再过些日子,你同我回京城吧。祖父祖母该是很想见你。” 京城?洛宁心中装着事,虽然她也挺想见见自己的外祖父母,可去了京城便不得不揭开阿娘的伤疤。只是她知道,阿娘后来在湖州过得很开心,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过往,也是上苍对阿娘的一分厚爱。 何况,知韫哥哥也在湖广。 “好。”洛宁应了声,既然她真是顾首辅的外孙女,杨晟真那厮应是不敢再为难她了。想起心中的事,她眸光闪烁,开口询问,“顾公子,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表妹想打听谁?”听他突然变了称呼,倒令洛宁鲜有不适。提起表兄表妹,她会不直觉地想起那道熟悉的月白色身影。 “罗安镇泽兰医馆的李大夫。”良久,洛宁送开了紧紧咬着的唇瓣,“他是我的丈夫。” “什么?”顾岚川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听她这般说却如遭雷击。不过一瞬,他旋即敛了神色,眸带厉色地看向他,“表妹,这种话你以后莫要在人前说。” “李知韫如今所做之事,皆是大逆不道甚至能诛九族的。”见面前的女子杏眸含泪,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顾岚川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严厉。 她年岁尚小,也不知晓这其中要害,才被李知韫欺骗。自己怎能对她这么严肃,况且,她是姑母的女儿,又是刚刚寻回来了,不大不同他这个表哥亲近。 “表妹,我的意思是,如今我们江陵府的官员,甚至整个湖广,都将他视为大患。”不知她听进去没有,顾岚川靠近几步,“那表妹可知半年前的宫变?” “正是他装神弄鬼,一边在杨家府上当什么府医,一边在宫里先帝身边做道士,后来联合二皇子发动叛乱,逼宫谋反!” 洛宁蹙着眉,神色凝重的自顾回忆,顾岚川说的确实能对上她当初所疑惑的。 “还有,祖父的新政原是利民之举,都是那妖道蛊惑圣心,与旧党一同诋毁新政,最后先帝碍于天下的怒气,才推翻新政,将祖父下狱。”顾岚川顿了顿,其实在至德年间,他都能看得出新政不可能推行下去,先帝虽面上同意,可帝心终是难测,否则先帝也不会绕那么多圈子,使祖父的新政土崩瓦解。 “我知道了。”洛宁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藕荷色绣花鞋面,最后抬眸定定地对上顾岚川的视线,“我以后不会再说了,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与子明相貌相似,倒令子明不好在湖广露面。”顾岚川面带遗憾,“他,倒是湖广逍遥自在,搅得这鹤别山一带风起云涌,灾祸不断。” 逍遥自在吗?一阵眩晕感乍然袭来,洛宁抬手扶了扶额角,身子一颤,恰巧被顾岚川扶住手肘。 雪青色的香云纱窝在湖绿色锦袍下,压起一道道褶子。这一幕正巧被门外的男人看在眼里,他眼角微偏,刻意略过这令人不适的一幕。 洛宁也知不合礼法,稍缓和些便从他的怀中退了几步。抬手抚平衣襟,她仍在思索着,原来他在鹤别山吗? 抬起眼眸,正好撞进那寒气逼人的视线中。洛宁抿了抿唇,细长的黛别扭地拧着,旋即将视线看向旁处。 不过短短半日,她的心情就变了个百转千回。如今她确确实实是顾首辅的外孙女,身份应是形同他的师妹。 有了底气,洛宁也不看向旁处了,就那么正大光明甚至回以挑衅,对上他的目光。 这回,倒是他先收回了视线,旋即转向顾岚川。顾岚川当即会意,温和地让洛宁先回屋去,自己晚些时候再过去看她。他尚且不知洛宁和杨晟真的恩恩怨怨,故而也能颇为自然的同他二人交涉。 江凌府中堂。 郭钦半靠半倚着太师椅,听着身侧的官吏报着近几年税收进项和拨款用度。 堂下的官员听着宣读,不时抬眼瞥向郭钦,纷纷捏了一把汗。 “等等,安县的河堤不是至德二十四年三月修建?缘何不过一年下游的泽孟县就发了水灾?”郭钦猛然坐起身,双手置于膝侧,微眯的锐眸扫向下首的官吏。 见那群人如同孙子似的还不吭声,郭钦挑眉,“莫非这安县的堤坝是纸糊的?还是洪灾太大根本无法抵御,那到处验收的时候又是怎么过的?” “大人,下官不知,修筑安县堤坝一事,都是由管事太监孙永负责的。”安县县令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如今出了事都想推到宫里身上?我看你们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到时入了诏狱,自然知道厉害。”郭钦咬牙逡巡了一圈,这才发现少了个人,“今日论事,云梦县令呢?” 巡抚未至,锦衣卫到是越俎代庖,堂下的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 “顾大人昨日就告了假。”不知哪处冒出一个声音,郭钦倒想起了上次在客栈楼上,见到的那两个人。 那日他只是过去探探情况,却不想顾岚川竟放狗咬他。这笔帐,还未跟他算。 听着底下的争吵,郭钦微阖眼帘。叔父死不瞑目,就算快过去了二十年,他还记得叔父满身是血地躺在一摊碎石上。 他对父亲的印象不清,但却与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叔父更为亲近。 替擦洗灵体时,他见到叔父身后皮开肉绽,几乎无完好之地。身前更是肋骨尽断,还插着数支羽箭。只是无论如何掰弄,叔父手中紧紧握着的玉佩却始终不曾松懈。最后只能让那毒妇的玉佩随着叔父一同下葬。 那时郭氏无人撑场,顾家人非但不为叔父的死悲伤内疚,竟还厚着脸皮过来追问斥责。他年岁尚小,只能抱着幼弟眼睁睁地看着顾府的人欺压郭氏的老弱病孺。 姓顾的都是一样的虚伪狡诈!何况当初叔父带回来的不过是故友之女,托他照看。顾氏女这般就无法忍受使小性子,最后导致叔父惨死悬崖之下。 既是这样,那顾氏女又凭什么活着! 得知她是顾岚川的表妹后,顾府的人倒是没有再肯为难洛宁。甚至连紫陌同她说话都温软了些许。 洛宁站在抱厦前,静静地凝望天边的霞云。黄昏的余晖擦过黛瓦白墙,变成稀稀疏疏的光线零碎地落在脚边。 他怎么会抛弃自己呢?从七岁开始,她和知韫哥哥就在一起生活。他会带着她去桃园踏春,带着她去吴记铺子买酸梅饮子。秋日采了桂花入药做成香囊,凛冬时和他窝在暖阁里对诗品茗。这般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她不要别人告诉她,也不想道听途说,任旁人置喙。她只想听他亲口解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清澈的黑眸上渐渐结下一层愁绪,洛宁垂下眼帘,失神地绞弄着腰间的丝绦。 在京城时候,因为云芝的死,她第一次同他起了争执。他说自己被迫卷入这场纷争,有些事他不得不做。是啊,云芝不死,那死的就会是他们。 可在湖广又是为了什么!分明是可以在此安居,他悬壶济世,她红袖添香。 额角旋即又起了一阵绞痛,两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重叠到一起。洛宁无力地撑着柱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日月夜下被杨晟真带走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若是他做错了事,京城的那群人会放过他吗?安居于此,隐姓埋名不过是妄想,有了那些事,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宁! 绝望渐渐充斥着额头,洛宁竟觉得一阵窒息。他做错了事,便不能回头,做了那些事,是怕连累她吗? 指甲逐渐陷入肉中,纵然阔别已久,洛宁从没有这么渴望见到他。如今她的外祖是顾首辅,是不是她去求外祖,告诉外祖知韫哥哥只是做错了事,能不能饶下他一条命! 由于昨晚和杨晟真聊得太久,后来又对弈数局,竟然忘记了去看表妹的事。 顾岚川气恼的揉了揉眉心,起身穿衣洗漱。 良久,他看着案前的水晶虾饺和一叠冰皮莲花糕,随口问了句,“表姑娘醒了吗?可曾用过饭?” “醒了,只是表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田齐利落答道。 “可有说去哪?若是出去买胭脂水粉成衣首饰,记得伶俐些,将银两什么提前支好交给菊芷。姑母去世,表妹这些年也不容易,和念盈比起来,表妹确实受苦了。” 木箸夹过一只虾饺,还未到唇边,顾岚川突然站起身来,看向田齐,“可有派些得力的暗卫护着表妹?” “这……表姑娘只说去附近看看,小的以为也不远……”田齐也意识到不对,急忙找补,“小的,小的这就去派人……” 顾岚川垂眸沉思,如今他倒是忘了,郭钦那厮也在湖广。
第71章 杀了她 红霞晕染天际, 混着淡紫浅墨,逐渐隐匿于东升的旭日下。高崖上,青衣男子半眯着眼眸, 俯瞰着白云缭绕下车水马龙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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